定王哂笑,“太子的肚量,也不过如此。”
“他也是没办法啊。”常荀语似嘲讽,“去年代王的事情就不说了,自东襄挥兵南下,他可做过些什么?举荐的陈博弃城而逃,在徐煜兵败后被陶将军射杀,后头那位梁绍更不中用。战事上,东宫几乎没能出半点力气,倒是在文事上做了些功夫,帮皇上操持春试的事,据说推荐了几位才俊,得了几句夸奖。不过也仅此而已,春试的结果已经出了,王妃的兄长——”他特地朝阿殷瞧了眼,见她唇角沾着的糕点碎屑时,强忍笑意,“他在春试中崭露头角,下月还可进殿试。陶将军才立大功,这文试的功名下来,可又是满门荣耀了。”
阿殷闻言惊喜,“春试的结果出来了?”
“吏部已定了名次,只是还未张榜。恭喜王妃了。”常荀在京城处事游刃有余,要打探这些消息易如反掌。
阿殷闻言甚喜。
她在北庭时就记挂过陶秉兰春试的事情,不过因信得过陶秉兰的才华,为免旁人说兄长是靠皇家姻亲得中,所以未曾过问此事,只顺其自然等待结果。却没想到,兄长竟是如此出色——十七岁就能在春试中脱颖而出,得皇帝金殿考问的机会,实在是少有的事。
父亲说兄长有当年外祖父的风采,果真不虚。
旁边定王亦露笑意,实在看不下去嫩唇边的糕点碎屑,没忍住伸手,帮阿殷擦去。
常荀视若无睹,曹长史年纪长些,还不习惯府中冷肃的王爷如此行径,只好装作低头喝茶。
定王倒没觉出不妥,用饭的间隙里又问了些话,便带阿殷回静照堂中。
礼部此时已将王妃的冠服送来。比起先前那套侧妃的礼服,这一套就庄重华贵许多——九翟冠上用银丝编成九只神态各异的翟鸟,每只口中衔一串浑圆柔润的珍珠,再以极细的金丝堆成博山,镶嵌滴红的宝石和花蕊翠叶,两侧则有金凤簪,口中颤巍巍的衔长珠结。
阿殷本就生得眉目如画,艳冠群芳,由嬷嬷梳头后将这顶冠帽一戴,更觉双眉秀长,杏眼顾盼生辉,肌肤腻白如脂,嫩唇艳若含丹。内室里光线不似外间明亮,铜架上点了灯烛取亮,愈发显得脸颊柔润,神采焕然。
如意与阿殷分别数月之久,伺候着打扮,忍不住连声称赞。
那嬷嬷原是宫中女官,亦含笑道:“这九翟冠各府里的都差不多,由王妃戴着,却格外华贵。寻常女儿家压不住这金银珠冠的贵气,王妃虽年轻,戴着却正好。”
“咱们王妃自幼习武,能够率军杀敌,神采与旁人不同,自然更加气度华贵。”如意跟嬷嬷日渐熟稔,含笑夸赞,瞧着发髻再无不妥,遂将九翟冠暂且取下,那大衫霞帔取来,服侍阿殷层层穿上。
冠服的尺寸皆由王府女官报与礼部,阿殷虽有身孕,此时并无半点显露,穿着很合身。
朱红的直领对襟大衫是正妃所用,上头绣着金凤云纹,大带佩绶皆是按规制所做,贵重华美。
将近半个时辰后,才算是穿戴整齐,瞧着时辰差不多,便戴上九翟冠,走出内室。
定王已在外头等候。
即便见惯阿殷丽色,在瞧着阿殷缓步走出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瞬失神。
修长的身上大衫端庄贵丽,那一只彩绣的凤鸟随着脚步挪动微摇,云纹牡丹迤逦到裙边。繁复细密的镶边直领衬出腻白的脖颈,如龙波湖中的白鹄般悦目,满头青丝尽皆盘做发髻,玉般的脖颈别无累赘,只有耳畔的红滴珠宝石垂落映衬。司空见惯的九翟冠放在她身上,似是平白添了层华彩光晕,映着精致英气的脸颊,容貌艳丽,姿态昂扬。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当日身份卑微,在危岩间轻盈腾挪的玉燕,终于化为凤凰,直上云霄。
她的勇气、志向和坚定前行,值得这般回报。亦如暗夜中辉煌的灯盏,让他更加坚定的前行。
定王不知为何,喉头微动,似是心潮澎湃。
走上前去,握住阿殷的手,眼底皆是她的影子。
他挥退了周遭侍从,凑在阿殷耳边,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会给你更贵重的冠服,在群臣百官面前,与我登上丹陛,受四方跪贺,万民膜拜。”
阿殷迎着他的目光,笑意朗然,“什么都好,只要我能站在殿下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能跟定王男神并肩前行,阿殷的内心应该也很激动~从卑微的庶女、值夜女侍卫到战神正妃、虚衔将军,这一路走得很不容易呀,努力终有回报!这章发二十个红包吧,先到先得^^
另外,关于九翟冠的描写,参考的是《图说明代宫廷服侍》哈,不要纠结混乱的朝代背景23333
蟹蟹爱的地雷~~(*╯3╰)
☆、第111章 3.26
后晌,阿殷同定王入宫, 先往昭仁宫拜见皇后, 次往德音殿拜见谨贵妃。
谨贵妃在去岁腊月时, 因天寒地冻而身体虚弱,熬过了早春二月,此时倒恢复如常。她深居宫闱, 虽居贵妃之位,却不似皇后般多年经营,无非是母凭子贵, 又因永初帝为当年的事心怀愧疚而地位颇稳,在宫中的本事实则有限。
这几个月中, 北边的战报虽然能传入宫中, 定王府和隋夫人偶尔也能递些消息进来,到底不够详细。
此时母子相聚, 难免问及北边战情。
定王便照实说给她听, 不免提到在西洲遇见隋丽华的事情。
谨贵妃闻言,也是皱眉, “这件事先前我也听说了。丽华这孩子是有些骄纵,心地却也不坏, 平白被禁足在府中,难免气闷。只没想到她这样大胆, 独自跑去西洲,难道是不怕北边战乱,想往北庭去?”
“她可不是独自前往。户部侍郎高元靖北上, 她就在其中藏身。”
“随着户部侍郎?”谨贵妃似觉意外。
“不止高元靖,随行的那位御史也很照顾她,还帮她找了些朝廷明令禁止的药材。”定王瞧一眼谨贵妃倏然变了的脸色,声音未有半分波澜,“在鄯州留宿的那夜,她与那位御史串通,险些将药投入我和阿殷的饮食。这些药的毒性,不必我说,母妃想必能够明白。最要紧的是——那位御史,是皇后的人。”
谨贵妃闻言,勃然变色,“怎么会,丽华就算骄纵些,可心地……”
“那只是在母妃跟前。”定王皱眉打断,“我知道母妃与她母亲私交甚笃,这些年应舅舅所请,也极照拂丽华。然丽华虽在母妃跟前活泼可人,在外却未必如此,这一点,母妃想必能够明白。她的性情与我无关,但私下跟皇后的人勾结,险些酿成大祸,这却不能坐视不理。”
谨贵妃原本还满面笑意,听了这话,霎时犹豫。
人前人后表里不一者,她见得多了,只是很难相信隋丽华也是这般性情。
当年那个承欢膝下的幼女那样乖巧,从王府到皇宫,苦寂的深宅之中,除了定王,便只有隋铁衣和隋丽华曾陪伴过她。隋铁衣又是个调皮的性子,幼时就爱跟定王上房揭瓦,爬树捉鸟,半刻都不肯安静,算下来,只有乖巧伶俐的隋丽华陪伴她最多,且因隋丽华嘴甜会哄人,格外讨人欢心。曾有一度,面对性情日渐冷硬的儿子时,谨贵妃将隋丽华视为女儿看待,聊以慰藉深宅寂寞。
甚至因为疼爱隋丽华的缘故,这些年中,她跟隋夫人的关系也是不咸不淡。
而今陡然听定王说隋丽华竟会与皇后勾结,起害人之心,多少难以接受——
亦如当年在明白永初帝对她所谓的“情”意只在言语之间时,难以相信一般。
殿中片刻安静,阿殷在这种时候才不会开口自讨没趣,只端坐着不动。
好半天,谨贵妃才叹了口气,“她既然糊涂至此,我也无话可说,路是她选的,我纵可惜也是无用。倒是委屈了你。”她拍了拍阿殷的手,颇含惋惜。她最初对阿殷的态度不错,只是因隋丽华的事,才各有些许芥蒂,今日听说阿殷有孕,自然高兴,目光稍露慈爱。
随即,又看向定王,“你舅舅可知道此事?”
“舅舅留她在北庭,不许回京。”定王说得直白,“丽华的婚事,恐怕也会是舅舅在北庭择定。”
谨贵妃微讶,没想到素来疼爱隋丽华的兄长,竟会下这样的决心——北庭苦寒,那边稍出色些的,也多是沙场将领,如何比得上京城如云的青年才俊?隋丽华留在边关吃苦不说,婚事怕不会好到哪里去,以她的娇惯性子,这两年怕是得狠狠磨上一番。
手边还有当时隋丽华入宫陪伴时写的字,有她打的络子,剪的窗花。
谨贵妃默了片刻,终归一声叹息。
“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你舅舅这样处置,必定事出有因,是丽华咎由自取,我自不会干涉。”她说。
定王眉目微动,终究也只能倒杯热茶到谨贵妃跟前,“母妃身上的病根还未除尽,还当好生将养。”
谨贵妃颔首,招呼两人吃小厨房中新做的糕点。
*
定王和阿殷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出了德音殿,谁知出门还没走两步,迎面就见魏善的徒弟何保匆匆走来。
“拜见殿下,王妃。”何保年纪还小,眉眼倒是挺伶俐,“皇上在延庆殿设宴,吩咐奴才来请贵妃娘娘,殿下和王妃。”
突然设宴?定王诧异。
然而对着小内监也问不出什么话来,遂回德音殿中,请了谨贵妃同往延庆殿赴宴。
延庆殿处于御花园之侧,因为周遭风景颇好,便成了宫中帝后宴请的最佳场所。但凡不涉及百官众臣,几乎皇帝所设的家宴、皇后所设的赏花宴等名目繁多的小宴,都在此处,今晚的宴席,就是在延庆殿的偏殿,临近御花园边上假山之处。
偏殿内不算宽敞,当中设帝后二人的席位,下首的桌案留给得宠的侍宴妃嫔,左右两侧各摆三四张桌案,留出中间奏乐演舞之处,就差不多了。
定王同谨贵妃、阿殷赶到时,殿内已有数人——永安王及其生母甄妃、王妃高妘,金城公主及驸马崔恒,角落里还坐着郁郁寡欢的嘉德公主。待谨贵妃入座之后,便只剩四张席位,算起来,刚好是帝后二人及太子夫妇。
所以这是个极小的家宴?
阿殷心中狐疑,同甄妃及金城公主等人行礼,见素来爱笑的嘉德公主郁郁寡欢,正待相问,就听魏善的声音自侧门外传来,却是帝后、刘妃及太子、太子妃驾到。
她只能暂且咽下疑惑,端然行礼,待永初帝赐座后,在定王下首入座。
永初帝面带笑容,说了几句场面话,无非是自正月定王出战之后,一家人未能团聚,所以趁此机会设宴,稍享天伦。皇后自是附和,在永初帝吩咐开宴,宫人鱼贯而入端菜的时候,便开始关怀定王,说北地苦寒、战事劳累云云。
继而话锋一转,到了阿殷身上。
“玄素是个急性子,平常都是昼夜不停的赶着回京,这回偏偏走了小半个月,怕是为了照顾定王妃?皇上总担心玄素性子太过冷硬,不会照顾人,如今倒是能放心了。”
“定王妃的身子还需要照顾吗?”金城公主含笑望过来,“听说父皇今日封赏定王妃将军之衔,可见其本事不逊色于隋铁衣,带兵打仗都不怕的。”
皇后微笑,“定王妃是有了身孕。”
此言一出,席间除了帝后、谨妃,旁人都是稍觉意外。
原本一直在对面郁郁寡欢的嘉德公主都出声了,“有了身孕?当真?”
阿殷总算等到她说话,当即笑盈盈的道:“这可不好骗人。”目光与嘉德公主相触时,却分明含有询问关切之意。
嘉德公主只勾唇浅笑了下,示意她没事,然而神情终究寥落。
甄妃平素在家宴上甚少开口,此时听闻,也露欣慰之色,“定王妃有孕,皇上又能添个孙子,这可是好事。只是我在宫里都听说了定王妃擒获东襄大将的事情,算起来那会儿应当有孕不久,北地本就艰苦,若是因此耽搁了身子可不好。定王年岁不小,难得能添个子嗣,可半点马虎不得,如今既然回京,得好生调养。”
阿殷报以微笑,“多谢娘娘关怀,那时候是我疏忽了,往后必当精心。”
皇后顺道接过话茬,“甄妃倒是高兴,可见喜欢孩子。玄夷这边才成亲没多久,永安王妃跟定王妃年纪相若,从前处得也好,可要加紧些才是。”
话题落到高妘头上,她的笑容有些勉强,朝上首皇后对答,却是半点都不肯看阿殷——
今日她和永安王都是临时受召赴宴,虽也装扮过了,比起阿殷那身册封正妃的九翟冠和大衫礼服,就寡淡许多。原先她还憋着一口气,想要凭借正妃的身份压着阿殷,谁知她才嫁入皇家,卯足了劲等人回来,阿殷那头出征一趟,摇身一变,竟从侧妃变成了正妃,还是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嘉奖?
相形之下,她虽从最初就是正妃,风头却半点不及阿殷。
如今两人的地位因定王和永安王的差距而异,阿殷那身华贵的礼服在晚宴烛火的映衬下,更是让高妘半点不想多看。偏巧金城公主还要火上浇油,因正巧坐在永安王上首,趁着宴席间歌舞的时候,特地将阿殷那身礼服拿来跟高妘当日穿的比了比,虽是贬阿殷而赞高妘,却更令高妘不忿。
宫中乐工排演的歌舞虽不似坊间妖娆多姿,胜在乐曲极好,拿来下酒,倒颇怡情。
定王却没这等心情。
皇后的言语虽扰乱心绪,让在座的人纷纷猜度她的用意,却绝不包括定王。
那些软绵绵的唇枪舌剑半点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他留意的只有自吩咐开宴后没再说过半个字的永初帝。
舞姬腕间水袖轻挥,待得御案角落里的烛台都微微晃动。女眷固然各怀心思,席上四个男子却几乎都噤声不言,三个皇子的视线不时投向面目肃然的永初帝,偶尔在收回时各自相触,也都是颇为客气的颔首致意。
乐曲初停,舞姬缓缓退下。
金城公主心高气傲,跟高妘一样看不惯出身低微的阿殷,正想着开口说什么,却听上首永初帝轻咳了声。
这轻咳如春雷响过,动静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留心。
片刻安静,永初帝将金杯中的酒液喝尽,缓缓搁在桌上。
“玄素这回劳苦功高,确实无人能及。只是——”永初帝尽力让语气和缓些,“朕近来查获几处私藏的军械,那为首的人是你府上长史的亲戚,供认此事是你安排。玄素,朕想亲耳听你说说,你可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