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郡王府。
安然托人送信给三娘,说是有话跟三娘说。故此一大早,三娘便派人把安然接了过来。
三娘想着,原本以为这些日子来谣言传得凶,安然即便不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颓然肯定也是有的。不曾想见了安然后,她的精神看起来却是很好,只是因为瘦而越发显得清秀的小脸儿,到底还是让三娘看出端倪来。
安然今日出门,精心打扮过一番。
上身穿了件粉色大袖对襟罗纱衫,底下配了条梨花白的云纹长裙,面上略施粉黛,梳起的朝云髻上带了几件精巧的赤金嵌宝石的发钗,整个人看起来既带着少女的娇俏,又有世家的贵气。
她并不着急,到了三娘院中后,看去看了东哥儿,逗弄了他玩一会儿,又送了两件小孩子玩的东西给东哥儿,才跟三娘回到了内室。
安然镇定自若、悠闲自在的模样,让三娘几乎产生了错觉,仿佛这些日子来,被谣言缠身的并不是她。
“三姐,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屏退了服侍的丫鬟,屋中只剩下了三娘和安然。她便也开门见山的道:“您担心我,可正如您所见,我真的没事。”
三娘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的确那些关心的话,连安慰的作用都起不到。三娘想起自己得知当初李氏和东哥儿的存在时,也几乎气疯了,安然苦劝她,她都听不进去。感同身受什么的,从来都不是真的。
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其中的滋味。
“我今日来,是有事求您。”安然勾了勾唇角,微微笑着。“依我看,不如与定北侯府的亲事,就此作罢。”
“什么?”三娘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惊愕的睁大了眼睛,犹自不敢置信的问道。“九娘,你想退亲?”
安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三姐,其实您心里也清楚。事已至此,便是咱们不提,定北侯府也有这样的打算吧!”安然平静的道:“谣言甚嚣尘上,先前只是极小范围的传播,到如今,满京中都传遍了。”
三娘皱紧了眉头。
“九娘,你该知道,谣言越传越不堪,若是此时咱们先说退亲,倒不成了咱们心虚?默认了此事?”三娘不赞同的道:“便是不嫁给方庭也没关系,可事关你的名誉。往后你再说亲,也会有影响的。”
其实不说亲,让她离开京城,她才是最高兴的。可这话此时不能说,说出来倒像是她赌气任性一样。
所以安然便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三姐说的是。”她拿出先前裹着的一个小包袱,从里头拿出一个紫檀木缠枝花卉的盒子,递到了三娘面前。“若是定北侯府在姐姐面前透出了退亲的意思,姐姐便物归原主,权当没有这回事罢。”
正是安然从庄子上回来时,三娘给她的那个。
三娘打开去看,里头赫然躺着那块羊脂玉佩,并方庭的亲笔信一封。
听了安然的话,三娘不由长叹一声。
若是别人摊上这样的事,心态不好的早哭着喊着寻死觅活了,心态好的也该发愁自己的未来。她这妹妹可好,心态也太好了些,竟是如此冷静沉着,仿佛面临着声名狼藉危机的人,是别人。
她还把事情条分缕析的安排好,这份沉着冷静简直不像是还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
三娘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还没到那一步呢,定北侯府还没表态,再说先前定北侯府也说不会听信谣言的。”安然反而笑眯眯的安慰着三娘,她道:“我知道姐姐要这样劝我。若是走不到最后的一步,自然是好的。若是真的有这么一日,也请姐姐别为我担心。”
她把好话坏话都说尽了,倒让三娘无话可说。
“这本就是谣言,咱们要先沉得住气。”三娘心中恨极了乱传谣言的人,她蹙眉道:“定北侯府不会轻易提退亲的事,这里头还有两三家的体面在。”
“你也别太钻牛角尖了。”虽说安然表现得极度冷静、沉着,可是看她的下颌愈发的瘦下去,更像是巴掌大的小脸了,三娘知道她心中也难过,只不过不说罢了。“方庭是两榜进士,有考中了庶吉士,岂是那等黑白不分之人?”
三娘突然来了灵感,文思泉涌的劝道:“上一回他特意写了信来劝你,可见是心中有你,不肯让你受委屈的。”
安然只是微微笑着,她没有说话,只是脸上认真的神色,让人知道她在听。
方庭……到此会怎么看?
她很感激上一回他的信任没错,可是这次谣言传播的力度、范围都非同小可,方庭还会坚定吗?
安然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她心里早有不好的预感了,正是因为定北侯府保持沉默,她才渐渐的把心冷了。他们或许早就信了大半,即便知道是谣言,也会碍于名声不好,而放弃这么亲事吧!
方庭好不容易跻身清流,会娶一个名声有损的妻子吗?更何况,两家的亲事并没有对外宣布。
无论信与不信,定北侯府、方庭一直没出声是真的。
其实若是方庭真的信了、主动提出退亲,安然也不会怨他。
他们不过是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罢了,一切关于对方的话,不过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方庭会犹豫,实属人之常情。
不若就此两府各自撂开手,只当没有这件事,倒也罢了。
纵然能想通、也能理解这些,安然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底还是隐隐有些难过。
“姐姐说的是。”见三娘总算听了下来,安然乖巧的道:“我听姐姐的,不再胡思乱想、自作主张了。”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只听帘子外头传来画屏的通传声。
“世子妃,云阳郡主派人过来了。”
云阳郡主?
三娘和安然对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云阳郡主不是正经的宗亲,故此和毅郡王府走动并不多。提前也没有知会,怎么她突然派人过府见三娘?
“九娘,你先在这儿待着,我出去见见。”三娘嘱咐了安然一句,便撩了帘子走了。
安然点头答应了。
临窗大炕上放着一卷诗集,安然信手翻看了一会儿,最终停留在一页上,久久没再翻动。
重生以来,进了京城回了侯府后,安然只觉得简直没有一日是顺心的。在侯府中应付那三个姐妹、太夫人已经让她精疲力竭,后来又出了三娘的事,她好不容易从泥潭里挣扎了出来。谁知又遇上陈谦,他心怀不轨让安然恐惧,只要能远离他,安然什么都愿意做。
和方庭的亲事,她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这是门好亲事,她肯定会好好珍惜,好好过日子的,可又被突如其来的流言蜚语所害,恐怕是要告吹。
安然只想苦笑几声。
可既然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无论多难,她都要会珍稀,会好好活下去的。
她正想得入神,没发现三娘已经回来了。
“九娘,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一改方才的沉重,三娘的语气却是十分轻快。
安然忙抬起头。
“我就是你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没错。”三娘笑眯眯的把一个锦盒递给了安然,笑道:“云阳郡主是个心高气傲的,不承想你竟投了她的眼缘。”
“打开看看罢!”
安然一头雾水的接过了锦盒,打开一看,深蓝色的天鹅绒布上,摆着一支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多新奇倒说不上,只是一眼看上去便知道是内造之物。
“三姐,这是——”
三娘在旁边的黄花梨大圈椅上坐下,眉开眼笑的道:“这是云阳郡主特特托我转送给你的,说这是皇后娘娘赏的,她觉得适合你,便给你送来了。还让你一定要去初十她的寿宴。”
安然听罢,不由心中一暖。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没想到只与她有一面之缘的云阳郡主,竟对她如此维护。
如今自己被谣言缠身,虽说是先前接到了云阳郡主的邀请,可她也犹豫着初十要不要去赴宴。不去罢,显得她心虚;去了罢,那日是云阳郡主的寿宴,只怕给主人家惹麻烦。
不承想云阳郡主不单让人又请了她一次,还送了件首饰过来,恐怕就是让她安心吧。
“有云阳郡主为你撑腰,不会有人敢为难你。她这是要为你在京中世家间正名呢,她重视你,别人自然也不敢轻看你。”三娘的心中总算松快了些。
安然感动之余,还觉得有些奇怪。
她只同云阳郡主有一面之缘,便是她的经历让云阳郡主觉得,有找回女儿的希望,可也不至于对她维护至此罢?
“三姐,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安然疑惑道:“云阳郡主对我也太好了些!”
三娘点了点头。
“是对你好了些,也不算奇怪,称得上事出有因。”三娘露出回忆的神色,道:“当初云阳郡主的娘家,永宁侯府也有过一段艰难的日子,再加上云阳郡主为了不嫁给当时瑞亲王派系的人,只得推说她的命格只适宜晚婚,生生耽误了好几年。幸好后来遇上如今的户部尚书谭大人,也算成就了一段良缘。”
安然这才明白过来。
今上跟废帝云栩极其子女的仇怨颇深,牵扯到许多人,宁远侯府也是在云栩儿子间角力的牺牲品吧!
云阳郡主吃过这样的苦头,她对自己有同病相怜的感觉,所以如今会想着要拉自己一把。
说不感动是假的。高高在上的云阳郡主,竟还想着要帮助她这个平素并无关系的人!
“九娘,初十那日一定要好好准备,既然云阳郡主要抬举你,你可不能丢了云阳郡主的脸面才是。”三娘殷殷的嘱咐道:“这是你翻身的好机会!”
“不必了,你的衣裳首饰,我改日派人给你送过去。”三娘还没等安然开口,便又道:“你只安心等着便是。”
安然有些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
她这个三姐,若是想要对谁好,也是全心全意的。先前的一堆衣裳首饰不提,还有替她买的一处庄子,今儿又费心为她准备赴宴的衣裳首饰,也是煞费苦心。
虽说一切的源头跟三娘脱不开干系,可三娘能做到这一步,也着实不容易。她应该感激才是,断不能仗着自己仿佛有些功劳,就抱怨、就不满足。否则曾经那点子情谊,便成了怨气。
“多谢三姐费心了!”
三娘满意的颔首,一门心思的筹划起来,要给安然准备一身什么样的衣裳。云阳郡主送的步摇是一定要戴的,再给她陪几件精巧的赤金红宝石首饰便是了,不能过于繁复了,要显出那支步摇才好。
红宝石……穿身明蓝色或宝蓝色的衣裙都好看,大红色的艳丽,只有这两种蓝色才压得住。
安然既是已经把话说清楚,见她三姐又是一副思索的模样,便笑着起身说要回去。
三娘没有虚留她,只是让她这几日来好好休息,别太把谣言的事放在心上。毅郡王妃也在查,肯定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一切的谣言散布都指向李侧妃娘家的那两个远房亲戚,或许还有别的人——恐怕都是李侧妃指使的。三娘恨得牙根痒痒,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真不能小看了已经被送到家庙中剃度修心的那个女人!
只是一切还没完全落实,三娘便没对安然说。
等到水落石出之时,查出来是谁造谣生事,她非得把人都撕掳了不可!
******
安然回到了南安侯府,去见过太夫人和赵氏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九姑娘,您看,这是老爷让人送来的。”安然才回来,只见桃枝兴冲冲的拿着一个两寸见方的锦盒过来,见安然进来,她忙迎上去道:“就在您回来前没一会儿,是富贵过来的。”
安然接了过来,觉得有些奇怪。
自从她回来后,这个便宜爹对她一直处于不闻不问的状态。把她要送去毅郡王府做妾,南安侯没说什么;京中谣言满天飞,南安侯仍旧没什么作为。
南安侯把她对于父亲的期待消磨得一干二净。
从没见过南安侯给她送过什么东西,今天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便宜爹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安然接过来,没急着看,先问了一句:“你看着富贵过来,是单给了我一个人,还是咱们府中的姑娘都有?”
桃枝歪着头想了想,道:“六姑娘和七姑娘那儿我不知道,富贵也是去了十姑娘那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