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你胡说些什么?”丹皇一喝,怒目相对。
炎缺语出惊人,这一番话,引得丹皇勃然大怒,恐怕整个丹云宗敢这么说的,唯有炎缺一人。
“弟子不敢放肆,只是弟子觉得,先贤们既已仙逝,何不就此沉眠于黄土,立碑已供后人敬仰。若将先贤们的身躯封存于月寒冰窟,难保再有进出,如此反倒惊扰了先贤们的清净。”炎缺不敢造次,称述心中所悟。
“放肆!”
丹皇怒声一喝,他想不到自己悉心培养的亲传弟子,竟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这一次,他是真的动怒了。
一道火光从虚空中而来,若陨石天降,激射向炎缺。
炎缺身躯挺直,竟未有丝毫闪躲之意。
一瞬间,火光穿透他的身躯,炎缺脚下踉跄,曲身伛偻,喉咙一舔,口吐鲜血。
“你为何不躲?”
站在炎缺身后的江枫见此心中略有震动,不解的看向炎缺道。
丹皇的这一招攻势,并非什么杀招,出手速度也不算快,以炎缺的实力,完全可以轻易躲开。
他没有必要承受这原本可以避免承受的一击。
“师尊责罚,不论对错与否,为人弟子当心甘情愿承受。”炎缺扭头看向江枫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愚!”
江枫摇了摇头。
炎缺真的愚吗?
一个能在短时间内看清利弊,权衡得失之人,又怎么可能愚?
众人皆醉,唯他独醒,而他,却又醉倒在自己对宗门的忠诚上。
他的愚,体现在对丹云宗愚忠,对丹皇愚敬。
“不论对错与否?看来你依旧不肯认错!”丹皇面露浓浓失望之色。
炎缺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弟子,在过往,从未让他失望过,只在今日,大失所望。
即便如此,他依旧不会剥夺其少宗主之位,毕竟其天赋之妖孽,丹云宗今后百年都未必会再出一人。
他只是希望,他的这位得意弟子能够幡然醒悟。
然,炎缺从未迷失,又从何处醒悟?
“弟子有错!”
炎缺按着自己胸口,强压着体内翻滚的血液,伤势未得丝毫调理的情况下,再度挺直腰杆。
“月寒冰窟坍塌,江枫有错,弟子有错,师尊同样有错!然,师尊之错大于弟子之错,弟子之错又大于江枫之错!”炎缺接着道。
他,竟言丹皇有错?
众人不解,丹皇何错之有?
“胡言乱语,你真当是鬼迷心窍。炎缺,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丹皇不断摇头,现在,他对炎缺失望透顶。
“当日,言文长老求取月寒冰窟钥匙,若师尊能知悉言文长老开启月寒冰窟何用,若弟子能谏言师尊知悉言文长老开启月寒冰窟何用,师尊便不会借出钥匙,江枫自不必强闯月寒冰窟,月寒冰窟自不会坍塌!”炎缺又道。
“住口!”
闻言,丹皇脸色一变,口中一喝。
仔细想来,似又确实如此。
丹皇掌管月寒冰窟的钥匙,手握开启月寒冰窟的权力,却导致叶清影无端被关入其中,岂能无错?
这就好比,你无端把人关押起来,却责怪人破门而出,毁坏门锁,岂不荒谬?
“月寒冰窟坍塌,是师尊疏忽,错信言文长老之言,是弟子失职,未及时察觉师尊疏漏。”
炎缺并未因丹皇喝止而闭嘴,反而再度道,“师尊为丹云宗宗主,弟子为丹云宗少宗主,当为月寒冰窟坍塌一事负责!”
“你……”
这一刻,丹皇不再是怒,而是气,他竟被他的弟子说的无言反驳。
“因你我之失,诛杀天剑神宗弟子,必导致天剑神宗与我丹云宗开战,陷宗门于险境,如此更是大错特错。”炎缺又道。
“他?”
闻炎缺之言,丹皇略带疑惑的眼神再度看向江枫。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些许。
江枫能有无天剑尊在一旁庇佑,且有能力命令无天剑尊,这样的人,又岂会是天剑神宗普通弟子?
说他有能力让天剑神宗与丹云宗开战,这一点,毫无夸大。
“弟子已错一次,不愿再错,亦希望师尊三思,迷途知返,切勿一错再错。”
言罢,炎缺口中又是一股淤血喷出,但他顾不得这么多,面朝丹皇双膝跪地三叩首已示恳求。
此求,并非是为江枫,而是为丹云宗数万弟子免造池鱼之灾而求。
“望宗主三思!”
炎缺跪地,一旁的丹梦雪心系江枫,同样跪倒在地,口中恳求道。
“望宗主三思!”牧原亦道。
他与丹梦雪作为此事的见证者,最有话语权。
只是他们没有炎缺这般能量,亦无其这般胆量,故而先前只能在一旁沉默。
牧原往日在内宗虽桀骜不驯,但他对这位炎缺师兄,却是从心底里折服,敬佩,尤其是其方才言语,更令之五体投地,他愿做炎缺忠实的拥护者。
一众长老,一个个脸色阴晴不定。
事先,他们不知事因,有人沉默,有人不解。
如今,炎缺一席话,也让他们明白此间之事的前因以及诛杀江枫的后果,心中显然有些摇摆。
丹皇一时沉默。
他知,江枫并非不能杀,只是现在,他没有理由杀。
若月寒冰窟坍塌,江枫全责,他有足够的理由将之灭杀,如此天剑神宗因此事迁怒而与丹云宗开战,于理不合,必会受大陆各方势力谴责,斥其霸权不仁。
如今,月寒冰窟坍塌一事,事出有因,责不在江枫,他若执意动手,天剑神宗发难丹云宗,师出有名,丹云宗将无人相帮。
毕竟,没有一个势力会为了丹云宗而得罪天剑神宗。
炎缺方才一席话,已言明事因,区分责任,丹皇杀之无理,又思前顾后,考虑利弊,杀与不杀,该如何抉择已摆在眼前。
一时间,整片空间寂静无声。
如今丹皇可谓骑虎难下,宗主颜面受损,威严不再。
江枫却在此刻上前几步,来到炎缺身侧。
“此事,因言文而起,如今言文已死,本当了结。月寒冰窟坍塌一事,即便炎缺这么说,我天剑神宗依旧会做出补偿。”
江枫言语平静,依旧承诺对月寒冰窟坍塌一事负责,给予补偿,这也是在给丹皇一个台阶下。
给了这么一个台阶,下与不下,只等丹皇抉择。
丹皇心中思肘一阵,目光不由看向江枫,又看向了他的弟子炎缺。
未曾想到,活了数百上千年的他,一生痴迷武道,丹道,眼界却还不如眼前两个不过年余二十的青年。
“罢了!”
丹皇无奈一叹,随后正色一呼。
“炎缺!”
“弟子在!”
炎缺徐徐直起身子,却依旧跪倒在地,口中应道。
“从今往后,由你暂行宗主之责,待你成就尊武之境,再行授予宗主之位。”
丹皇口中徐徐道,他相信,宗主之位落在炎缺手中,丹云宗只会更好。
对此,一众丹云宗长老纷纷露出异色,显然,他们没有想到,丹皇竟会在此刻授予炎缺宗主之权。
即便炎缺依旧是少宗主之身,但随着丹皇放手,所谓少宗主,宗主并无多少区别,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
“是,师尊!”
丹皇授权,炎缺并未拒绝,口中应道的同时,再度一拜。
丹皇,依旧是他敬重的师尊,即便他手掌丹云宗大权,这一点永不会变。
“还有你!”
丹皇继而看向江枫道,“希望你能信守你的承诺!”
话音落下,不等江枫回复,丹皇身躯化云,刹那间消失在此地,不留踪影。
丹皇离去,授炎缺宗主之权,引众人唏嘘。
众人目视之下,炎缺艰难的起身,目光扫过一众丹云宗长老弟子。
“此地之事已了,诸位请回吧。”炎缺对众人道。
月寒冰窟坍塌一事,江枫无责,炎缺自无处置之意,何况此前二人已有约定,现今又何须多言?
“江枫兄来我丹云宗是客,有今日之事,实属我丹云宗之过,还请江枫兄在宗内多住几日,我好尽地主之宜,为今日之事赔罪。”待众人散去,炎缺这才对江枫道。
天下之大,同辈天骄中能得到炎缺如此礼遇的,怕是没有几人,江枫为其中之一。
“炎缺兄言重,如今清影尚未醒来,在此小住几日,倒并无不可。”江枫怀抱叶清影回道。
今日之事若非炎缺,必少不了一番恶战。
且炎缺有帮叶清影驱除寒气之恩,面对其盛情相邀,他难以拒绝。
何况,叶清影如今尚未苏醒,待在丹云宗,有这么多炼丹师在,也可保不出意外。
“梦雪师妹,你来安排几位贵客住下,我……”
“噗!”
炎缺话至一半,体内气血翻滚,口中再度喷出一口鲜血,身形难支,徐徐倒下。
“炎缺师兄!”
“炎缺兄?”
丹梦雪,牧原二人连忙着急上前,江枫亦微微色变。
原本,硬生生承受丹皇一击并不至于伤重至此,只是炎缺他一直强撑着,不肯服用丹药医治,错过了最佳疗伤时机,这才有现在的局面。
言文因心中执念犯下大错,自食恶果,炎缺落入这番境地,何尝不是执念使然?
他,太过执念于对错,执念于宗门,执念于师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