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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完了。”
  “那就进去一起玩儿吧。我去里面找陈杞。”
  说完就往厨房的方向走。
  聂非池握住了她的手腕。
  并没有多用力,但很容易就让她驻足。
  回望的那一秒,她心想,这双眼睛可真陌生。这是她第一次从他的眼里读出挽留,那种近似哀求的伤情也许他自己都不自知,可却令她心里一颤。
  当年他最希望她留下的时候,用的也是针尖对麦芒的方式,甚至不惜对她恶语相加,想要令她清醒。可她那时觉得自己清醒得不得了,不可理喻的人是他。
  直到现在,有一个念头没来由地冒出来,觉得当时如果面对的是这样的他,她或许就不会走了。
  她那会儿其实并不那么坚定,所以需要表面上的九死不悔来增添底气。
  可也仅此而已了。
  他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甚至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意料之中。
  他这人从小吵架都要她先低头,指望他主动服软,不如指望江潮能考上清华。
  幸好江怀雅是个很没骨气的人,顺势在他面前一蹲,小动物似的抱着自己的膝盖,仰起脸:“怎么啦?”
  “……”
  她用手肘戳戳他:“是不是打算原谅我?”
  他起身,踏下石板路,回避她的问题:“和你一起过去。”
  江怀雅磨磨蹭蹭扶着椅子站起来。好吧,白蹲了,刚才怎么没干脆给他来个跪地式的,效果刚猛一点……
  陈杞早已在吧台弄得差不离,姗姗来迟的两人帮着一起端去给大部队。正好那边也打累了,停下来边喝酒边聊天。慵懒温情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临近午夜,陆陆续续走了好几个人。要么第二天还有事,要么家里有人管。这些琐碎的细节总能提醒这些人,不是从前了。不再是随随便便就能聚齐一整个班的十几岁,一副扑克就能亢奋一夜。
  后半夜只剩下七八个人坚守阵地,提议换一种玩乐方式通宵。
  杨薇和连扬这两个大玩家都还在,一眼相中了度假庄里一张德扑桌子。聂非池揽了荷官的活,在一旁静候余下的人数筹码。
  连扬数得最快,很快闲下来,点着在场四个女生:“怎么回事?荷官应该让美女上啊。”
  杨薇瞪他:“就你不正经。”
  “我怎么不正经了?”连扬无辜道,“你想哪去了。我就是觉得美女发牌玩起来比较有动力。你以为是什么,泰国地下赌场?”
  那是知名的香艳场面,女荷官往往赤`裸上身,风情万种。
  男人说起黄段子来有时候毫无下限。杨薇脸颊绯红,气得拌不下嘴。
  江怀雅把筹码数清,抓一叠在手里玩:“人泰国赌场的美女荷官还指不定是不是女的呢,我看这活你合适。”她伸手指沙发背上另一个女生放那的衣服,“张博士,来,把你那条披肩借连扬用用。”
  姓张的女同学满脸通红地笑骂:“你们胡说什么呢,不要扯上我。”
  聂非池扫过去一眼。那个女生是在场最低调的,一米六不到的个子,戴一副无框眼镜,坐在角落里很少搭话,和她高中时期的风格一样,几乎没有存在感。
  但他知道她的名字。张怡悦,因为个子矮,坐第一排靠门边的位置,那时候没少帮他递话。
  他和江怀雅的矛盾其实从她打算申请学校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所以高三后半段,他一反常态,再也没有去过六班。
  只有一次晚自修之前,他碰巧路过,无意识地站在走廊发呆。六班的教室空空荡荡的,但她的座位永远一目了然。别人的桌子上总是垒着层层的书,只有她,桌面干干净净,放一瓶鲜奶,和一盒泡面。张怡悦正要回教室,见了他说:“是来找兔子的吗?她很快就回来了。”
  他说“不是”,然后步速飞快地离开了。
  人的记忆有时候很奇怪。他对人很健忘,同班同学好些都想不起来了,可分明是这样浅的一段交集,却能凭此牢记一个人。
  昏昧的光线里,他们两人的目光好似偶然交汇了一瞬,他很快避开了。
  游戏开场,杨薇约定好筹码和现金的兑换比例,扬言要把连扬那个小兔崽子赢个底朝天,虎视眈眈地盯着聂非池开牌。
  他的工作经常需要出野外,有时甚至深入无人区,只有同事在身边。一排帐篷,一座深山,大漠孤烟直或者长河落日圆,这样的日子经年累月下来,扑克牌能玩出花来。
  蓝色花纹的纸牌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翻飞,娴熟,快速。
  赵侃侃已经困得倒在江怀雅肩上了,但盯着这场面,觉得凭这幅画面也要强撑一会儿,振作精神道:“我把这些筹码输光就不玩了,放我去楼上歇一会儿,怎么样!”
  一个男生也附和说要休息。
  连扬和杨薇这会儿又同仇敌忾了,嗤他们精神萎。
  陈杞在一旁圆场:“那我得抓紧输了。卧室就那么几间,咱们先到先得。”
  “陈杞你行不行啊——”
  江怀雅在一片哄笑声里盯着聂非池手里的牌。三张高牌,但她是顺子的牌面,悄悄瞪他一眼——别这么记仇吧?害她输钱。
  席间加了几轮筹码,赵侃侃他们几个想睡觉的心果然很虔诚,手上估计没什么牌,筹码倒是加得很勤快。幸好聂非池连发两张小点,这些乱加码的消极选手才纷纷退却。
  只剩下江怀雅和陈杞了。
  她瞄一眼自己手里的牌,差一张顺子,没赌到。
  再瞄一眼陈杞。他这种四平八稳的人,撑到现在再怎么样也有个三条吧。
  聂非池轻轻念了声她的名字。
  江怀雅大手一挥,把台上筹码全推下去。
  “allin.”
  底下立即嘘声四起——“要不要这样啊,第一把就来这么大。我看兔爷你才是真想去睡觉吧?”
  “去不去睡觉又不是你定的。”江怀雅眸光清亮,望着陈杞。
  聂非池也下意识看过去。
  其实结局根本不需要猜。从一开局,她的胸有成竹就是在骗人。
  但是黯光里,陈杞噙着温和的笑,捻开牌思考两秒,把牌弃了。
  她赢了。
  ☆、第09秠
  江怀雅把手里的牌倒扣,递给聂非池。
  连扬了然地看着这三人,躺在杨薇身上调侃:“兔爷你allin还不亮牌,做坏自己牌风啊。”
  江怀雅挑着眉拿下一轮牌:“做坏就做坏。不做坏哪有冤大头跟着推?”
  她凭着豪放不羁的牌风和陈杞的故意相让,居然连赢了好几局。在场的男生都已经看出陈杞昭然若揭的意图,大家都是老同学,纷纷暗地里帮衬着他。牌桌没一会儿就变成江怀雅一个人的秀场。
  十几局下来,赵侃侃瞅着自己桌上可怜巴巴的筹码:“兔子你不会是想把请客钱都赢回去吧。”
  “我这不是在帮你挣卧室吗。你玩上瘾了?”江怀雅数了一沓筹码给她,“赏你点。”
  赵侃侃傻呵呵地笑:“谢谢爷!”
  连扬立刻恬不知耻过来要钱:“兔爷你这叫徇私枉法知道不。要给就都给上,大伙说是不是?”
  又是一阵起哄。江怀雅慷慨道:“成成成,都有。”
  她一人一叠,把赢来的钱千金散尽。牌桌基本恢复初始状态,反而是她的筹码望过去最短。
  张怡悦看这差不多开始下半场了,轻声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杨薇连忙把酒杯放下,举手:“怡悦等等我,我也去!”
  女生都有这个毛病,二十几岁了还是改不掉,一记连锁反应,屋子里瞬间空了一半,连连扬都跟着说要去。
  留下的人也尴尬,索性中场休息,一块儿去院子里放放风。
  一行八人浩浩荡荡穿越院子里的石板径。漆黑的道路再也不显得可怖,黑夜给人纵情的理由,他们勾肩搭背,欢笑打闹,就像年少时一样。
  聂非池和江怀雅落在最后。
  她把眉眼笑成一道月弯,显然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像兔子回到族群。
  他好像也被温馨的气氛感染,双手插袋,问她:“连扬和杨薇是什么关系?”
  这几个都是他从前不认识的,一起玩了大半天,他很努力在记他们的特征。
  江怀雅诧异地看着他:“聂非池,你居然还八卦。”
  “……”就当是吧。
  她很乐意给他科普:“他俩是小学同学,刚进高中的时候就很熟了。连扬这人妇女之友,跟杨薇两人像一对小姐妹一样。”
  小姐妹就能隔着性别随随便便躺对方身上?
  聂非池下意识问了一句:“没有在一起?”
  “没有呀。”江怀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认识久就一定得在一起?谁规定的。”
  说完才发觉,这话有她未料到的弦外之音。
  这个院子真是有一种魔力,走进来就会触雷。
  她紧张地不停往他那瞥。聂非池却很淡然,眼睫低垂,好像在认真听她讲话,眼睛里不知装着什么。沉默久了,他笑:“看什么?”
  “看……你这里这条疤。”她瞎编出一个借口,有模有样地摸摸自己的下巴,“这边那条,刚来那天看还挺严重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基本看不见了。”
  他仰头。
  一轮圆月,月色清幽。
  快吗?她来的那天还是浅浅一道月牙,倏忽已是十六。
  这期间他们同住一个屋檐,却几乎没有交流。她的存在感只有掏空了他的零钱罐,和冰箱里日渐减少的饮料酱料。她特别怕冷,傍晚坐在沙发上写稿子的时候会在下面垫一条毛毯。每个星夜他到家,都能见到一条毯子孤零零地半挂在沙发上。
  她可能根本不知道它是谁帮她收起来的,以为毯子每天都能自己归位。
  他们俩之间最糟糕的地方就是这样。亲密的岁月太漫长,伤疤很轻易被抚平,有时候双方都容易遗忘。
  “看不见了吗?”他自己伸手去感受,确实已然没有痕迹。
  “嗯。”
  他们走得太慢,其他人都已经去洗手间。只有一个男生坐在廊檐下,招呼他俩去坐。江怀雅隔着半个院子回答:“不用了,我们在这逛逛。”
  其实是怕相同的地方,又勾起方才不愉快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