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都人去楼空,少有人住,只赵陈孙先前所住的那幢宿舍,看见了一户窗外晾着的衣服。我面朝着赵陈孙他们先前寝室的方向,静默了好几分钟,想到去年的除夕,孙思竟然一个人在这里过了,想着想着心里就疼得厉害,我想我一定是又流泪了,因为抬起眼来,我发现赵若怀孙思一样地神情凄怆。杨柳妈早已悲悲切切。老傅神色黯然,过来牵了我的手,然后又去牵赵若怀孙思的手,将我们三人的手牵在一起,说:“不管将来如何,我希望你们三人永远都是好朋友。”话毕孙思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但赵若怀动了容。他认为老傅的话里暗含了某种玄机。
然后就到了我寝室门口,只在楼道口碰见伙食团一个工人,留下来看门的,解释说我的寝室已经安排给别人住了。我从门缝往里望了望,看到一屋子的狼藉,看情形是分给一男老师了。我笑着对父母说:“这是小傅我先前住过的寝室。”笑容很是凄然。然后那段岁月就又历历在目了。我想起在这里,我和立夫曾就着煤油炉做饭吃,曾和立夫去一公里处的河沟担水。
然后去了我的教室,站到教室外,头脑中逐一掠过一张张学生生动的面容。这才发现,原来我竟然十分怀念那段教书的风月,竟然十分想念那些学生。我用手在教室门口的墙上抚摸着,那上面散落着学生乱七八糟写的一些字,然后我的视线定格了,我看到一些与我有关的文字:傅老师你在哪里,傅老师我们想你,傅老师在哪里能够找到你呢?我颓然坐在了教室的门坎上,满面萧索。赵若怀孙思老傅也都跟了过来,看见了那些字。老傅说:“丫头,不错,还有学生记得你。”我凄然一笑,说:“老傅啊,你女儿我原本也是可以成为一位好老师的。可惜呀!怀念那短暂的教书的岁月,怀念那些可爱的学生!”
然后就去了赵姨妈家,赵若怀一个表哥恰好今年也回来过年了。我给老傅杨柳讲着当日我们四人如何在这里开小食店,我如何在这里找到了舅舅杨木同志。只是打架一节,自然被省略过去了。赵姨父给大家煮了荷包蛋。大家推辞不过,只好吃了。姨妈姨父又承诺明天会来寒烟山庄团年。于是我们继续赶路。韩磊要请客,让大家到镇上吃了午饭再走,被我们婉言谢绝了。赵若怀故意放慢速度,于是我俩走在了最后,他回过头对我说:“开心点!丫头!你知不知道:你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多情了,什么人都不忍松手,不忍放下!怎么可能?你把你那感情,多用点在我身上,行不行?”
我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呼啸而过的凛冽的寒风,忽然觉得好温馨好浪漫。近处是冬日寂寥萧索寒霜笼罩的原野,刚刚落成不久的寒烟山庄到桑榆的公路由秦为胡来和老龚修的这条公路,虽刚刚建成,但路面已经十分地颠簸十分地不平,间或可以看到零星的农舍,多为新建的砖木结构的三层小楼,这是沿海打工一族为家里的住房改革做的贡献。由于接近中午,又是将到过年的时节,房屋大都炊烟缭绕,空气中间或可以闻到一种幽香,柏树苗熏腊肉的香味吧?远处是大雪覆盖下白茫茫的连绵起伏的群山,仿佛两条银白色的玉带,蜿蜒曲折地横亘到天的尽头,在它们的辉映下,江山一片青白。今天虽然没什么太阳,但也并无大雾,能见度很好。
目力所及处,公路的左边出现一个大大的院子,赵若怀对我说:“还记得那院子吗?那就是孙大侠二石二狗的地方。”声音经过寒风的处理,变得有些缥缈有些隐约,但我还是听懂了,就问:“那长长的峡谷呢,在什么地方?”赵若怀给我指了指,我于是又想起了陈忆的那个小黄,那个已经逝去的小黄,就觉得人生真的是有些无常。
再往里走,就能时不时地听见爆竹声了。
十一点三十分左右,公路就已经走到了尽头,孙思把杨柳妈从摩托车上扶了下来,我连忙跑上去接过了,摘下她的帽子,问她冷不冷,孙思也关切地寻问着。杨柳妈连说没事,慈祥而谦和地笑着,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出她对于孙思,已经相当地满意了。
赵若怀把摩托车寄在附近一村民家里,在大家的盛情邀请下,韩磊和他的同事答应去赵若怀家吃了饭再走。
我们开始步行,一行人在雪地上又步行了二十来分钟,我们到达了积雪半尺、银妆素裹的寒烟山庄。我们走着的这条大雪覆盖着的据说是乱石铺就的小路一直延伸到赵若怀他们屋后,下了这条小路,展现在面前的就直接是赵若怀家的菜地了,踩着雪泥,走三两分钟的下坡路就到了。
俯视大雪覆盖下的寒烟山庄,我高兴得哇哇大叫,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屋顶、地面、菜地到处都是皑皑白雪,瓦楞上的积雪也足有五公分厚,赵若怀家坝子中间的银杏树,披上了白色的盛妆。雪花混合着树叶,远远望去,仿佛挂着一串一串银白色的梨花。我指指那银杏树,背诵着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里的句子:“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爸,你能想到吗:那里原本是一棵大大的银杏树。”
老傅也停住了脚步,远远近近地看着。赞叹说:“好地方啊!”我感叹说:“是啊!你看,‘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你听: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老傅打趣说:“丫头啊!不是狗吠吧?我听起来好像是山羊的叫声嘛!”我说:“哪里哪里,这是一种混音,里面有山羊,狗吠也是有的,凑合着算算狗吠嘛!”我从路旁的青菜叶上摘下一把积雪来,立即迎来刺骨的冰凉,赵若怀微笑说:“瞧这开心的样子,没见过下雪似的,小心冻着,路上刚吹了冷风,扔了吧!”杨柳妈说:“是啊!扔了吧!怪冷的!老大不小了,跟小孩似的!”
赵若怀家的坝子里很快聚集了一大群人,引颈张望着,舅舅杨木同志迎了出来,杨柳和老傅和他寒暄几句后,老傅说:“杨木啊!前些年,我到省城到处托人打听你的消息,却哪里能够料到,你是躲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呀!绕了一个大圈子,你被这丫头这样找到了。”
杨柳立即附合说:“是呀,这就是天意!也说不定是心仪她外婆外公……”
我知道杨柳妈又要启用她的迷信说了,连忙打断了她。
到了坝子里,有一位妇女和赵若怀笑着搭讪说:“若怀,这是你媳妇儿吗?好漂亮的媳妇儿!”赵若怀傻傻地笑着,不敢说是,也不愿说不是。另一妇女说:“肯定是的!上次来时,赵若怀说是同事,哪有同事这样经常来的?可见是骗我们的,现在可以叫媳妇了吧?”刚刚迎出来的舅妈插嘴说:“差不多吧!可以叫了!”杨柳妈立即满脸的惊愕。
孙思直接去了灶屋,一会儿端出一盆姜汤来,又盛在小碗里,递给杨柳、老傅、再递给我,我又强迫赵若怀孙思韩磊等人都喝了半碗。赵若怀也不示弱,立即去给杨柳妈弄了一个用焦炭烤火的装置。一会儿老傅过来说:“丫头啊!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你那杨柳妈,现在力挺孙思。我呢。当然觉得赵若怀更适合你。不过,孙思这孩子,真的也很不错,我的意思,你千万把这关系处理好,争取能和孙思做个永远的朋友,别弄成了敌人。孙思这个忘年好友,你得给我保住!”
酒桌上韩磊说:“傅老师,以前你说过,有生意给你留点意,现在有个机会:买煤矿。桑榆这山上有很多煤矿,现在私人可以投资开矿,自从这公路修通以后,来这里看煤矿的老板越来越多了,就这半年时间,已经卖出去好几个了!”
这是我知道的,早在一年前秦为他们就已经在着手这煤矿的事了。我问:“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他说:“自己花钱买了去,然后自己开采。”我说:“采煤?哦!这恐怕就不是我们几人能干得了的事了!何况,采煤这事,得担多大的风险!”赵若怀打趣说:“谁还让你去采煤啦?不但你不会去,我和孙思也都不会去!关键是价钱,多少一个,这才是应该问的问题。”
韩磊说:“听我爸说,已经卖出去这几个,最低的是八十万。”我笑着打趣说:“韩磊呀!谢谢你惦记着,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努力,三十年后如果煤矿还没卖完的话,咱们还来这里喝酒,商量买煤矿的事情!”严肃而又不无调侃的神情,加上轻漫的语气,让大家都跟着笑了一回。赵若怀面不改色地说:“三十年后?三十年后就算有,也应该变成八千万一个了!你以为八十万人家都是从口袋里掏的,不是有银行吗?银行开着干啥?”
韩磊说:“是呀!都是贷款!现钱一下能拿出那么多的人,目前还是很少的!现在银行还鼓励贷款,关键是有没有那胆量,敢不敢?”赵若怀说:“可以呀!有什么不敢?你先留意着,买煤矿还是有些讲究的,运气也很重要。”
我上上下下打量一下赵若怀,调侃说:“舅妈!赵若怀小时候是吃什么东西长大的?怎么这么大胆?对了!有句话是这样的:吃什么补什么。你一定是卧着薪尝着胆长大的!”大家又都笑起来。我问韩磊说:“煤矿那价钱是怎么估算出来的?我们现在又看不见里面的东西,万一重金买来一个,就表层有少量的煤,里面没了,那不就完了吗?”他回答说:“赵若怀刚才也说了,是有点运气的成份,但里面煤是肯定有的,这是已通过探测的。而且那价格,也是通过探测后定出来的!亏本应该是不存在的!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赵若怀看看我,打趣说:“三十年后的事情,你问那么多干啥?”我说:“那可不一定!忘了告诉你了,我小时候一不小心,捡了一个豹子胆当零食吃了!”一群人就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完杨柳妈说:“了不得了不得了!老傅,你看看,这是你惯的女儿,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八十万啊!八十万的事情你敢轻举妄动,我看你是无法无天了!”
老傅说:“你听她吹牛!借她两胆她也不敢!”又说:“丫头啊!你可千万别乱来呀!”我说:“和尚打伞,那才是无发无天!行啦!看把你俩吓的!我就算有那胆量,那也得有人贷钱给我呀!现在哪个冤大头答应借我那么多钱?好了好了,你俩一旁歇息去吧!有你俩在这里阻挡着,历史的车轮就算不打倒,也会停滞不前的!”几个长辈就退到厨房去了。
我对韩磊说:“我们继续!”孙思说:“心仪你真想买那煤矿呀?”我说:“说说嘛!说说而已!吹牛皮又不犯法。现在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我们根本贷不到钱的问题。”韩磊大气地说:“没那么难!我这样跟你们说吧!就以前乡政府那家信用社,你们要贷,他就能贷给你们,只是那里钱不多,你不一定在一个地方贷嘛!”赵若怀轻松地说:“贷款不是问题!问题的关键还在煤矿的本生,关键得保证确实是优质的,地理位置好、便于开采的、贮量足够丰厚的!”
我看看赵若怀,打趣说:“这人咋这么有底气呢?贷款不是问题!抵押呢?你拿什么抵押,你这人倒是可以抵点银子,可是人好像又不可以充当抵押物。”赵若怀大气地说:“总之,我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我说:“就算真有办法,采煤那可是非常凶险的一件事,很大责任的!算了!还是睡点放心觉吧!”赵若怀说:“那也不一定非要去采煤呀!”孙思问:“买了煤矿不去采煤,那买来干啥?”
我说:“我知道了,他的意思是买来转手,问题是这么大的一笔钱,就现在这贷款利息,一年的利息就不得了!万一想脱手的时候,没人要了怎么办?就算有人要,价钱反而跌了又怎么办?”赵若怀大笑说:“说你傻你还不信,那要真是煤矿,怎会没人要呢?那是资源,资源你懂不懂?资源这东西是有限的,总共就那么多,挖一点少一点,这越来越少的资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增值,这是不容置疑的!”
我说:“这说来说去,还得要拿贮藏量说话,还是一场赌!万一赌输了,里面没多少煤,一辈子可能就玩完了!”赵若怀说:“所以呀!韩磊,这事你留点心,尽量把风险降到最低嘛!还是可以赌一把,人生就是一场赌!”我说:“这事可以说在那里,一年半载之后,如果我们生意还行的话,有那再小一点的,比如四十万元可以买一个的,没准可以赌它一赌。这是后话了。来,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