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泡了两杯茶,因为我知道,孙思应该很快就到了。赵若怀会意,没有对茶的杯数表示疑问。他坐在我的对面品着茶,我问:“怎么样,租的那三室一厅还行吗?我还说一会儿过来看看呢。”他说:“寝室不就那样吗?什么行不行的?今天那么多人,乱糟糟的,看什么呀看?改天吧!”又说:“梁阿满早就想把你介绍给那姓郑的,对不对?你真的没必要这么辛苦的,学梁阿满一样,直接找一大老板,就什么都有了。你是不是已经动心了?”
我看了看他的神情,就知道这人今天不安抚一下,怕是真的不行了!就回答说:“我这人非常重视人的视觉效果,非常在意自身主观感受。像郑元直、秦为这种长相和修为的男人,他就算富似石崇,安能动我心哉?我不是梁阿满,要钱我自己会挣!”
他说:“那是,你多厉害呀!你这开一个砂锅店,天远地远的人,都赶着来给你捧场。你面子可真大呀!什么叫高处不胜寒呀?赵若怀现在冷得很呀!”然后神情就又变了,酷酷地戏谑地说:“姓傅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赵若怀眼中,就好比是一道味道鲜美的河豚。食之有毒,弃之不甘。”
“咋搞的,我这还混成有毒食品啦?”我调皮地说:“那要真是河豚的话,哥们,你可千万注意了!你也知道的,咱都认识的孟夫子孟浩然,那可就是死于河豚,史称‘食鲜疾动而死。’”
赵若怀玩皮地说:“是!风险是挺大的,甚至有可能丧命。但是你吓不住我,赵若怀不怕风险,准备迎难而上。孟浩然他是身体素质不行,吃河豚时本就有病,还有呢就是点背,运气不大好。同样的,苏东坡也爱吃河豚,而且没少吃,可是苏东坡就没事。所以我是这样总结的,河豚这东西,关键看是不是有福消受。姓傅的,依你看来,你这道河豚,赵若怀会有福消受吗?”
“你呢,身体素质还行,至于具体敢不敢吃河豚,你只好自己把握了。”我调侃说。
赵若怀目光幽幽地望着窗外的小树林,感慨地说:“不瞒你说,放弃吧,我是真的不甘!可不放弃又怎样呢?傅心仪之于我,缥缈如天外来客,可望而不可及!那哪是赵若怀可以问津的?进退维谷,走投无路,何去何从……”
我拍拍他的肩膀,调皮地打趣说:“哥们,别这样,激进一点!啊!道路肯定是曲折的,但前景应该还是可以展望的!”
赵若怀被我逗乐了,他若有所悟地说:“我忽然想到一事啊,你这模样就这样了,肯定是没办法操作了,而且客观上我是真喜欢这模样。但是这嘴可以操作一下,很多祸端,它其实是从这张嘴引发出来的,至少有很大的辅助作用。你要是在人前能够少说点话,估计就没那么大的破坏力。估计赵若怀就能少几个情敌,估计我就能稍稍喘口气……”
“喂!意思我以后要想讨好你,就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啦?不可能啊哥们!那样一来,你是能喘气了,可是我喘不了气了啊!你也知道的,本人平生最推崇的人是谁?张仪呀!纵横家张仪!口若悬河的张仪!我现在正准备纵横出世,靠一张嘴打天下呢,你却要让我闭嘴。我对得起张仪吗?”
赵若怀无可奈何地感叹说:“张仪我是怪不着了,我怪只怪傅良玉老傅啊,这老傅太不够意思了!生了这样的女儿,你还送她读什么书呀,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到点了让人家八台大轿抬过去,然后用金屋一藏,这样才不至于惹事啊!”
“喂,这神情太可爱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女人堆里慎用!交通要紧!赵若怀,我就纳闷了,我怎么就那么喜欢你呢?过几天咱就能一起去见老傅了,咱俩赌一把,就刚才这话,你直接跟老傅讲,仍是这种腔调,你敢不敢?”
赵若怀正要对刚才这话采取行动,孙思就敲门来了,赵若怀一脸的苦笑。我连忙打开门,问:“徒弟们在干啥呢?今晚能挤得过来吗?”他回答说:“没问题!已经走了几个了,剩下四个在玩扑克。”我说:“来,坐着喝会儿茶,今天累了一天,辛苦了!”赵若怀提来热水瓶,往孙思的茶杯里加了点开水。
三人围着茶几坐下,孙思问:“心仪,我已经吩咐小唐他们了,明天得多备点东西,后天国庆节,县城卖彩票,后天生意肯定很火爆。”
“是呀,今天不星期天吗?之所以整个县城都在上班,就是因为国庆放假的事,因为彩票的事,本县城第一次买彩票中轿车,据说到时整条主干道都得占用,十月二号还得放假,得用来做清洁,所以放假时间就定于九月三十号开始了。明天是得提前做好准备,后天得再累一天,如果可能的话,你留下两个徒弟来,帮完国庆再走。明天晚上孙立夫要回来,我得回孙家一趟。约阿满去跳舞的事情只好放后面去了。”
孙思说:“心仪,你昨天还说要继续上班,怎么今天突然就回来啦?”我说:“你俩都有这个疑问吧?不交待看样子是不行的。”然后把早上辞职的经过给两人讲了讲。两人听得火冒三丈,孙思恨恨地说:“我看这人纯粹是欠揍!”赵若怀说:“这样的人渣是怎么混到那队伍里面去的?你应该当场把他狠狠讥讽一顿,然后在开会现场就把他炒了,而不是等到开完会之后。”
我说:“从此别再提那里的事,那里的人。我今天走出那地方,感觉一身轻松,天空是那样地蔚蓝。我狂跑了一阵,跑着跑着想到一事,我们看的《曾国藩》呢?读的《道德经》呢?关键时刻,我们哪一个能够放下自己?或许正如陈广敷先生所说:‘世人读《道德经》者多,懂《道德经》者少,以《道德经》处世立身者更少。’得了,明天不用上班了,今天我们就索性晚一点,和你们谈谈《曾国藩》、谈谈《道德经》吧!”
我喝了两口茶,伸手去关掉了音乐。然后缓缓开始:“曾国藩刚刚出山的时候,不见容于湘赣官场,几无容身之地,那是因为他纯用申韩(申:申不害。韩:韩非。二人都是先秦法家著名代表人物,主张严刑峻法治世。)不知迂回。后来回到荷叶塘守父丧,听了丑道人陈广敷关于‘岐黄可医身病,黄老可医心病’的劝说,回家重读《道德经》、《南华经》,终于大彻大悟。再次出山时,首先去拜访了左宗棠,左宗棠先前曾骂曾国藩虚伪,曾国藩平生最计较的就是别人骂他虚伪,所以,对于左宗棠,可以说他是耿耿于怀的。为了践行他的黄老之术,再见左宗棠时,曾国藩那笑容的真切,声调的亲热,仿佛他们的友谊中从来就没有过裂痕似的。就这件事情,赵若怀你能做到吗?孙思你能做到吗?反正我是做不到的!但是从现在开始,我觉得我们应该努力做到。从小我父亲就给我讲述道家的哲学思想,几岁我就开始读《道德经》,可今日看来,不过学到了一点皮毛。先前只侧重于道家率性、不争、出世的一面,却哪里知道:它是要告诉我们,以退为进、以柔克刚,以出世的手段达到入世的目的。一句‘江河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便揭示出世上竞争取胜的诀窍。可是我们三人,没有一个是善于处下的人。我们要做生意,就得学会向现实低头。但低头归低头,怎么个低法,不同人有不同的讲究,这讲究取决于每个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也决定着每个人不同的道德底线。比如梁阿满,她果断选择了傍大款的途径,她把拜金主义毫不掩饰地清晰地写在脸上。在她那里,金钱比感情可靠得多!但她是她,我是我,我傅心仪这辈子,情愿为情而活。钱、我所欲也;情、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钱而取情者也。这就是我的观点!除了观点上的差异外,梁阿满对我实在是有恩的呀!所以,我不但不能因此而非议她,我还得处处考虑她的感受。她梁阿满的面子,我不得不给!之所以对郑元直是那态度,那是综合考虑了梁阿满的面子的。我们该怎样向现实低头呢?‘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知雄守雌,我觉得这是在未来的生意场中,我们应当做到的。这个社会是有那么一些先富起来的人,将来我们会碰上很多的新贵阔佬,他们财大气粗,我们不一定要羡慕他们,但也没必要和他们划清界限,没必要和他们绕着道走。荀子《劝学》里面怎么说来着:‘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焉!’要善假于物!要善于借力。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打个比方说,就今天这郑元直,他将来要是带了人前来消费,咱们就还得笑脸相迎。我和他一起说笑说笑,斡旋斡旋。他的目的是调笑我,取得暂时的开心,我的目的是做生意。大家各取所需,只要不是太过分,那就是可以接受的!说这么多,其实只是想告诉你们:任何时候要相信自己,任何时候要对自己有信心。如果每碰上一个阔佬,我们就自卑一次,提不起神来,那我们还做什么生意?另外,如果论赤手空拳,我知道现实里很多人不是你俩的对手,但打过了之后怎么办?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言动手,记住:‘含雄奇于淡远之中,寓申韩于黄老之内。’‘纯用申韩,几人能功成身全?’我也知道你俩处处要保护我,但你们要记住的是:首先,我这人没那么好欺负!就我自己,就能对付好多人;其次,我这人没那么容易被金钱,被权势所诱惑。我有自己内心坚不可摧的信念。”
说完这一大段话,回过神来,发现赵若怀、孙思都端着茶杯若有所思着。赵若怀看看孙思,说:“说了这一半天,表面呢是给我们打气,让我们不要一看见有钱人就气短。实质呢是她自己想表明一个态度:还想继续和姓郑的周旋。让咱们不要干涉她。”孙思说:“心仪,我觉得,黄老之术也不是任何场合都管用的。这就好比秀才遇到兵,人家兵不跟你讲理,只讲拳头,那你还用什么黄老?什么迂回?我觉得对某些人,还是‘申韩’比较管用!”赵若怀说:“对!在市井之中,还是拳头管用一点!是!‘纯用申韩,几人能功成身全?’那我也告诉你,纯用黄老,可能就更是功不成身不全。”我回应说:“反对!问题是拳头它有副作用呀!黄老之术,就基本就没什么副作用。”孙思意味深长地说:“心仪你多虑了!拳头也是讲技巧的!操作得好,它也不会有多大副作用。而且,拳头还有一个正作用,就是解气!”行啊,这孙大侠!说话水平见长啊!见我沉吟着,孙思又说:“你不是叫我孙大侠吗?放心!大侠的拳头,打的都是该打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