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咏拉着我在桃花丛中照相,摆了许多亲密的造型。我不敢违拗,唯恐伤他太深。但赵若怀在亭子里徘徊不去,远程注视着我们,于是柳咏拉着我渐行渐远,努力地想要逃离赵若怀的视线。负责照相的梁阿满虽然尽力地陪着笑脸,但我能透过那笑脸,看到她内心的别扭和妒意。是啊!这种当灯泡的角色本来就很别扭,加上梁阿满对于柳咏,心里是不是有那么一层或多或少的暧昧,我实在难以准确把握。毕竟在师大的时候,我们几人经常地搅在一起组织学生会日常事务、排节目、喝茶、聊天、唱曲、跳舞。后来随了立夫,又要忙于进图书馆看书又要忙于谈恋爱,学生会工作这边,就主要是梁阿满和柳咏了,他们俩在一起接触的机会,也就更多了。
退出赵若怀的视线之外后,柳咏就不再是先前那一本正经的政界面孔了。他的神情开始激动起来,拉着我的手竟然微微颤抖,说话也明显发颤。他说:“大半年不见,成熟了不少,象个小大人了。比以前更漂亮了!”我说:“梁阿满给我们照相呢!为摄像师想想,少说点话吧!”他就怫然不悦了,说:“那谁来为我想想?你啥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我说:“柳咏,在学校的时候,我已经做出选择了,我俩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别再浪费时间在我这里了,我求你了!”梁阿满就在五米外的地方说:“喂!你俩到底是谈情还是照相?”于是回归到照相的状态,一会儿瞅准一个机会,柳咏又说:“你怎么就那么倔呢?越来越傻了!真要一辈子呆在这里?”我不好答什么,只好皱了皱眉,他于是说:“好了好了!这会儿我不逼你回答,我再给你一天时间,你好好考虑考虑,晚上去你寝室,我再跟你详细谈谈。”
中午饭是在亭子里吃的。一盆磨芋烧鸡,一盆风萝卜炖腊猪蹄,一大盘双椒野兔,炒了几个素菜,加上孙思带来的凉菜,石桌就摆得满满的了。
菜一上桌梁阿满就狼吞虎咽、大吃特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盛赞赵姨妈的厨艺,一会儿磨芋鸡好吃,一会儿风萝卜好吃,尤其对那野兔,赞不绝口。陈忆就在一旁,殷勤地夹野兔侍候。柳咏就不一样了,他为了表示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没把眼前这些菜放在眼里,所以吃得很矜持,刚开始时动筷动得很勉强,我只好去给他夹菜,但每次夹到他碗里的菜,他又还是吃了,可能到底是饿了。于是我只好不停地给他夹菜。
赵姨父把酸菜炒土豆片送上来时,顺手放在了赵若怀的面前。我连忙伸手过去,端着盘子对柳咏说:“这是你爱吃的!”就移到了柳咏面前去。回过头来,却接触到赵若怀大可玩味的眼神。于是又说:“哦!对了!你也爱吃土豆片的。”然后去给赵若怀夹土豆片。接着看到了孙思,又连忙给他夹了点。回过头来,看见梁阿满调皮地捉弄地挑衅地望着我,连忙又要去给她夹菜。梁阿满忍俊不禁地挖苦说:“小妮子!够忙的哈?我算明白了,你这人,挺公平嘛!难怪队伍带得好。”陈忆就带头大笑起来。我没心没肺地笑着,说:“是啊!我容易吗?做人难!做女人难!”赵若怀接着挖苦:“是啊!你还真不容易!赵若怀在此,给你道声辛苦!你辛苦了!自己还是记得吃点东西。不过,我可没感受到什么公平。”柳咏说:“是啊!我也没感受到什么公平。”赵若怀耸耸肩,说:“看见没有?事与愿违!大家都不买账。”孙思说:“这本身就不是件可以公平的事。心仪,你别只顾着看大家吃,自己也吃点东西。”其他几人就都把异样的眼光投向了孙思。
梁阿满说:“往好听的方向说,可以说是公平,不客气地说,就是……一个也不放过!”
赵若怀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有道理!现象背后的本质,它很可能就是…企图…一网打尽。”还配合着做了个一网打尽的手势。大家没办法,只好又笑了一回。
我忍无可忍地说:“冤枉!苍天啊!你要是有眼,就替我作个证吧!我是真没有那样的狼子野心!”
柳咏忍俊不禁地说:“喊什么冤呀?你不冤枉!”
本来是挺好的喝酒场面,可叹柳咏不配合,总是用高高在上的、居高临下的眼光睥睨赵陈孙,弄得我十分紧张,深恐赵若怀和孙思的自信心受损。赵陈孙给柳咏敬酒,他总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好几次我都忍无可忍。梁阿满时不时地抬头,望一望亭子周遭的花丛,望过几望后,发言说:“小妮子,那树上叽叽喳喳叫着的麻雀,怎么样才能到这桌上来?到碗里来?”大家就都笑起来。我说:“瞧瞧你那可恶的该死的爱好!一会儿野兔,一会儿麻雀,成何体统?有辱诗文!”阿满说:“就是好吃嘛!自打上次吃了你送的那麻雀后,就再没吃过了。”陈忆笑容可掬地说:“想吃麻雀?那还不简单?我这就去弄,要多少有多少。”于是陈忆和梁阿满就先行引退了,拿着弹枪,去树丛中寻麻雀去了。
吃完饭柳咏去我寝室睡午觉去了。孙思说去乡中学有点事,一会儿回来。
我和赵若怀于亭子里面对面坐着喝茶。开始接受他的审问。
“姨妈家团年那天,我请你给我夹点菜,你都不肯,对柳咏,你怎么就那么周到呢?你还敢说你公平?”
“你是哥们,我没拿你当外人,所以就随便一点喽!柳咏,他只是匆匆过客。”
“你那布谷同学,街头是怎么邂逅的?我怎么就没那么好运?我在江城的街头溜达那么久,也幻想着能够和你街头偶遇。你和布谷在一起喝茶的时候,想到过赵若怀吗?想到过我正到处找你吗?”
“我俩交情不一样,不用想,赵若怀这个人,如今随时随地都在我头脑中。”
“你那布谷同学,他情绪还稳定吗?”
“哦!还好,情绪稳定!布谷是相当务实的一个人!”我忍俊不禁地说。
赵若怀今天穿着一件咖啡色的薄毛衣,里面白衬衣的领子一丝不苟地翻在外面,洁静异常。下面一条黑色的笔挺的长裤。这样单独地坐在他的对面,那种感觉真是难以言喻,说如沐春风吧?此时此刻本就是沐浴在春风之下,总之就是通体舒适、轻松愉悦、飘飘欲仙,凡尘俗事,尽皆抛之脑后。希望时间永恒停留在这一刻。大约就是陶渊明‘心与物遇,物我两忘’的境界,不过陶渊明面对的,那是胜景,而自己面对的,是胜情。一面是大自然的春天,春意盎然、桃李纷飞,一面是英俊飘逸的赵若怀,用他含情脉脉的眼光,探寻地小心地审视我。那种两情相悦的感觉,真是未尝经验地好。其时我知道,那种微妙的微电掠过的感觉,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情的感觉。柳咏、螳螂、黄雀、布谷那里,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立夫那里,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看来自己真的错了,可是这件事情,纠起错来,谈何容易呀?
我面部的表情可能正随心而动。赵若怀意识到这种变化,但这次,他误解了,歪曲了。他说:“想什么呢?心仪。回头是岸!心仪,你真……真希望我……回头吗?”这问题他问得好艰难,我要回答,就更艰难了。该怎样回答呢?肯定回答?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否定回答?说赵若怀,你千万不要撤退?那多不好意思!不带这么耿直的吧?何况就自己现在这种状况,自己还有那立场吗?赵若怀会不会,已经嫌弃我了。还有,立夫那里,如何了结?杨柳、老傅那里,如何交待?孙思那里,又该怎么办?进退维谷!两难!这简直不是一个可以回答的问题嘛!他看透我的心思似的,脸上掠过一抹狡黠的笑容,说:“这问题回答起来很难,对不对?心仪,为你计,柳咏,可能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选择了柳咏,调动的事情,工作的事情,都统统不是事情了。还有……兰梅那里,你去了省城,她也不会再为难你了,更何况,以柳咏那样的家世,那也不是姓兰的可以为难得了的了。心仪,柳咏说得对,人得有自知之明。得靠实力。我……”
我可真是心凉如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还是我认识的赵若怀吗?看来人的自信心,到底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
“心仪,柳咏说得对,我不能只想着自己。或许,我真该……真该……放手了。心仪,你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我有着柳咏……大体相同的家世,你会……我是说……我能有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