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立刻就有护卫喝止了她,将她带了出去。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天上一丝光亮也没有,庑廊下点着大红色的绉纱灯笼,楚千珠正起身要唤“母亲”时,就见她母亲突然撞向廊柱,倒下之前,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过身来,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楚千珠,嘴唇翕动,极慢地说:“好好活着……”
楚千珠抚着胸口一口血就喷出来,之后她的身体便迅速的衰弱下去。
重渊请了大夫过来,她不愿意喝那汤药,他便捏着她的下巴给她灌下去,她躺在卧榻上,望着承尘,一句话也不说。
阿暖哭着求她喝药,“重将军总不会一直这般关押着姑娘,或许有一日能出去呢,夫人不是让您去找二公子么……”
二哥,是啊,她还有二哥……
她是在父母的娇宠之下长大的,父母感情极好,她并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只有一个兄长,比长房的大哥小了一岁,在楚家行二。
她那时被养的娇气了些,二哥十分看不上她,每日都要跟她吵两句嘴才肯罢休。有一回府里的小厮从湖中钓了只乌龟上来,她讨了来,特地挑了个绘莲叶纹的青瓷缸,小心翼翼、万分欢喜的将那只乌龟养在缸中。她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去瞧瞧那只小乌龟,谁知她中午睡了个觉,醒来后才知道她二哥将她的乌龟拿去炖汤喝了。
她对她二哥狠狠地发了通脾气,理也不肯理他。她母亲好笑的摸着她的头发道:“以后千珠定要找个厉害的夫婿,能治得住你二哥的才行。”
她让阿暖扶她起来,仰头将一碗汤药喝尽。
她身体慢慢地好起来,外面的护卫也不那么紧张了,她要一套雕骨的用具,竟也给她寻了来,她每日关在屋内,终于有了打发时间的东西。
到了除夕那日,她说想看烟花,外头守着的护卫便在院子中放了一些给她看,她隔着槛窗,看那烟火冲上高空,绽放出巨大、绚烂的烟花,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屋子里的碳盆离床帐过近了些,竟慢慢烧了起来,随后火舌凌虐床帐而上,瞬间冲上屋顶,到大火熊熊燃起,不过片刻功夫。
她想趁乱跑出去,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但她实在是低估了重渊派来的那些护卫,在灭火的同时,有两个人牢牢的将她看住。
她被带到另一个房间,随后重渊便从外面匆匆进来,她突然害怕的厉害,以前她有多依赖他,现在对他就有多恐惧。
他会怎么对她?跟他说着火是个意外?着火的原因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吧……她只是个娇养的姑娘,外表再装得如何镇定,也抑制不了她现在想哭的事实。
有一刹那她甚至想扑到他怀里,哭给他看。她有多么希望这些事都不曾发生过,她祖父不曾害他父亲惨死西北,他也不曾害得楚家满门抄斩,她还是那个天真的少女,满心欢喜的等着嫁给他……
重渊沉着脸,一把扯过她,“你想跑?你想往哪儿跑?”他声音非常低沉,几乎是低沉的可怕,“说话!”
她眼泪倏地就流了下来,却别过脸,冷声道:“只是意外罢了,到处都是放烟火的,即便着火了也不稀奇……”
她的唇瓣一张一翕的,他身体突然就燥热滚烫起来,他的大手箍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了上去!她还要挣扎,手脚并用的踢打推拒他,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带到床上便俯身压了上去。
他微微离开她的唇,两人鼻息相闻,她才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他还要嘲讽她,“你怎么那么蠢,连找个理由也找的蠢不可及!”
她心跳得厉害,趁他不备抽出手来就扇了他一个耳光,他丝毫未避,任她的巴掌打在脸上,他抹了下嘴角,轻轻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你呢?你祖父和你父亲害死了万余名将士,只为了他那一点无耻的私心和权.欲。”
她气得还要再打他,却被他捉住了手,她愤怒的道:“那跟我母亲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逼死她!”
“不是我逼死她的。”重渊冷漠的道:“这些事与你无关。今天晚上就得到你也好,省得你还想着跑。”
他轻易就制住了她挣扎的双手,压住她半个身子,她根本就动弹不得,她浑身战栗不住,几乎是在哀求他,“你放开我……我求求你了,求你放开我吧……”
他的大手触上她柔嫩细滑的肌肤,灼热已经抵在她的大腿上,哪里还停得下来,他一直就认定了她是自己的妻子,如今要娶她确实有些麻烦,却也不是不能谋划的。他的自制力一点一点崩塌,低下头亲吻她脸上的泪水,等那干涩的地方慢慢湿润,他心中隐藏的猛兽才嘶吼着放出闸笼。
第二天醒来时,他已经不在了。她输得一败涂地,至此,丧失了她最后一丝尊严。
楚千珠被阿暖扶起来,双腿酸疼似不是自己的一般,槅扇外又下起大雪来,她突然对阿暖道:“天大地大,即便我出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二哥吧?”
阿暖听得心里一颤,“姑娘想开些……”
重渊再来的时候,是正月十五,楚千珠说想出去看花灯。
重渊看着她道:“去园子里的高台上看也是一样。”
她那天披了件大红色羽纱斗篷,趁他不备在高台上纵身跳了下去,或许是上天想让她受的苦难还不够,她断了一条腿,人却活着。
她讨要了几次,重渊才同意将那套雕骨工具给她,但她使用时,总有护卫在旁看着。
她让人将她那条断腿的腿骨剔出来,浸泡、搓磨成形,用了两个月的时间,雕成一枚骨铃。她的身体日益衰弱,冬天过去的时候,她也随着大雪慢慢融化在这世间。
萧央醒来时只看到夷则守在床边,窗外是春日的繁华光景,她望着院子中的那株梨树,某一瞬间,时光仿佛停止,无始无终。
隔着数载光阴,那些过往终于慢慢消散,连一丝形迹也看不到了。
外间传来肖宴的声音,“……南越王那个幕僚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属下无能……”
重渊坐于案前,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瓷酒盏,夕阳的余晖从西槛窗投映进来,他的眉眼隐在扬扬漠漠的金光中,看不真切,却无端的令人感觉到冷冽的寒意,“凭空消失?只能说明他一直就在原地,用另一个众人所熟知的身份活着……”
肖宴声音低了一低,“王爷,既然您‘昏迷’下去也无法将他引出来,不如……就让府中的护卫和太医都撤了吧,许姑娘日日都要过去询问,您不在府中这件事……属下觉得许姑娘似乎已经起了疑心了。老夫人起初也非要进去看您,被太医劝下了,老夫人倒是深信不疑,只是这冲喜一事……”
重渊喝了口茶,慢慢道:“再等两日。”
肖宴便不敢再问了,重渊又道:“萧府那头儿派人去说了么?”
“去说了,萧老夫人听说是许姑娘与萧六姑娘投缘,要留她住两日,倒很高兴,别的也没多问。”肖宴道。
接着就听里头夷则轻声问“……要不要喝水?”
肖宴立刻起身告退了。
第45章 惧怕
萧央正坐在罗汉床上喝茶,重渊站在门口看过去,她已经长成了鲜妍的少女,像是大病刚过,皮肤白皙脆如琉璃,两颊还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似氤氲在一团光影中,她裙子上绣了一小朵一小朵绯色的樱花,被风一吹,似要疏疏落落的扬散开来。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缓步进去,看着萧央端着杯子的手,温声道:“你的右臂有些划伤,还需要多注意些,这几日别写字了,也别拿绷子。”
萧央手上一僵,看到他时仍觉得战栗不住,手脚都是冰凉的,只要一闭上眼睛,前世那些破碎的景象便扑面而来,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
她“腾”地站起身,有种想要夺门而逃的感觉,她强迫自己稳下来,方要开口,倒底胆怯占了上风,她福了一礼,便道:“多谢王爷关心,不打扰王爷了。”
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甚至不等他说话,转身就走。
重渊不明所以,皱着眉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沉了下来,“你胡乱发什么脾气?连鞋袜都没穿,就想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