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点着一盆火炉,一个穿着玄色云纹直裾的男子侧坐在一旁,手里拿着火钳正缓慢又平稳的拨着炉内的银霜碳,银霜碳的芯子已经烧红了,缓缓冒出一缕淡淡清烟。
他没抬头,出声叫她进来,又指了对面的一个小杌子让她坐,“屋里比外面暖和。这几个栗子就快要烤好了,一会儿晾凉了剥给你吃。”
夷则替萧央解了外头的斗篷,便捧着退了出去。
萧央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惊讶,不是许妙婵找她么?给摄政王请了安,唤了声:“王爷。”
重渊嗯了一声,才抬起头,她小脸冻的微红,双眸清澈如水,小小的鼻梁下粉唇娇嫩,眉尾那一枚殷红小痣倒真是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看她小小的眉头微皱,他嘴角却微笑起来,自己竟然有些紧张,她在对面坐下来,他紧握的双手才略松了松,
萧央想了想,轻声道:“……王爷,许姐姐呢?”
重渊将烤好的栗子夹出来几颗,放在一旁的瓷碟上晾着,微笑道:“许姑娘先回禅房了。大恩寺的琉璃灯塔最是好看,吃完栗子我带你去看。”
萧央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摄政王要做什么。
待栗子凉了些,他便细致的将外皮剥掉,栗子在烤之前就已经用刀划了道口子,还抹了糖浆。他将剥好的栗子递给萧央,自己起身去净手。
又唤肖宴进来,对他道:“让六姑娘身边的丫头去煮一盏红枣姜茶来。”转身对萧央道:“栗子不能多吃,怕会腹胀积食。”
萧央握紧了手里的瓷碟,突然抬头问他,“王爷为何会叫我过来?”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世家的嫡女,摄政王单独叫她过来,是有什么用意?
重渊笑了笑,“不是我叫你过来的,是许姑娘。”
萧央低下头不言语了,拣了一颗栗子放进嘴里,轻轻的咬。
重渊的笑容却慢慢淡了下来,她以前就喜欢吃烤栗子,总要在栗子外面抹上厚厚一层糖浆,有一次吃多了闹肚子疼,她小脸疼得煞白,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不放,后来大夫来煎了药,还是他一勺一勺喂她喝的……
她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槅扇外又下起雪来,泼洒如盖。
他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落,她全都忘记了也好,至少还肯坐在这里听他说话。
过了一会儿夷则端了盏红枣姜茶进来,萧央接过去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喝,坐的离他远远的,他不禁好笑,招手叫她过来,语气中有些无奈,“你怕什么?喝完了么,我带你去看琉璃灯塔。”
不容她拒绝。她只得跟着重渊走出殿外,殿外大雪纷飞,似无边无际一般。她裹着斗篷仍然觉得脸被风雪刮得生疼,脚步顿了一下,一双手臂忽然伸过来,将她抱在了怀里,像抱孩子一样。虽然她这副身体确实是个孩子,但她仍觉得别扭,想唤夷则,却不见夷则的踪影。
她挣扎了两下,重渊抱得更紧,将她裹在他的墨狐裘氅里,声音从头顶传来,“别乱动,动也没用。”
想了想又柔声加了一句,“离的不远,马上就到了。”
琉璃灯塔在观音殿后面,离的确实不远,将她放下来时,怀里一空,他甚至有些遗憾离的太近了。
琉璃灯塔共有九层,数百盏长明灯彻夜不熄。
灯塔内的石阶栏杆及墙壁,都是用汉白玉石砌成,每面墙壁上都有两扇窗户,是用磨的极薄的蚌壳所制,通明如镜。
窗外是纷扬大雪,长夜深沉,佛灯永明。
重渊带着她上了灯塔的第九层,第九层已经有些狭窄,里面只有一座佛龛,佛龛前摆着一盏白玉莲纹的长明灯。
萧央有些惊讶,问他:“这是王爷的长明灯么?”
重渊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我不用。”
那他带她来这里干什么?爬了九层楼梯上来,只为了看这一盏灯?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负手站在那盏长明灯前,过了许久才道:“我让肖宴送你回去。”
走出琉璃塔时,肖宴正等在外面,他嫌萧央人小走的慢,况且又下着雪,山路难行,便提出要抱着她回去,说完便见摄政王的脸色有些冷,才讪讪的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重渊站在檐下突然对萧央道:“那只小木瓶你带回萧府去,留着插些花枝。不要盛水,木瓶上没涂桐油,经不得水泡。”
萧央先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简直震惊的无以复加!昨天夜里那个人是他?她突然觉得有些恼怒,深夜私自进人家姑娘的房里,竟还能厚着脸皮面不改色的说出来!这个摄政王实在让人摸不着头绪!
她垂首福了一礼,咬着牙道:“多谢王爷赏赐。”
她生气时的眉眼格外鲜活,等她走远了,他才笑出声来。
……
回到禅房,纪柔几乎是立刻就迎了过来,拉她进了内室,担忧的道:“那位许姑娘可欺负你了?”
萧央不知道该怎么说,便笑着摇了摇头,想起摄政王古怪的行为,怕说出来让纪柔不安,便简略地道:“许姑娘很早就回禅房了,……我去看了琉璃塔。”
纪柔松了口气,“本来你祖母也是想过来等着你的,但是方才祝老夫人过来了,你祖母只好陪着。一会儿我命人去告诉你祖母一声你回来了,也省得你祖母担心。”
萧央闻言抬头问,“是给四姐姐相看四姐夫么?”
两家在定亲之前互相相看一番也是常事,若是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成,对外也只是两家都来上香,“偶遇”罢了,传出去也没什么妨碍。
纪柔笑着点了下她的小脑袋,“你小小年纪的,知道什么相看不相看了。”
萧央缠着她问,她才笑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便出来的早了些,只看了个开头儿,那位祝公子倒是不错,长相也好,看见你四姐时,脸还红了。你四姐许是害羞,一直低着头。后面的我就不知道了。”
萧央也没再问,本来就很困了,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几乎立刻就要睡过去,睡着之前目光落在窗前那只小木瓶上,悄悄腹谤了摄政王一番才阖上眼。
这一觉竟睡得格外好,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雪过天晴,一府人才准备回去。
萧老夫人让萧央跟她同坐一辆马车,在车上细细的问她昨晚的事。
萧央将她跟纪柔说的话又对萧老夫人说了一遍,但萧老夫人显然没有纪柔那般好打发,还要追问,萧央就打了个哈欠,她再问什么,便只摇头说不知道了。
萧老夫人有些气闷,但想到萧央的病还未好全,便也不再问了,反正也是问不出什么来,只要没出什么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