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看你的银子够不够养活这一城的百姓。”
“够,当然够。”张青贤哆哆嗦嗦的交出一把钥匙“银子都藏在碧水峰宛的后山,拨开竹林便看到了。”
碧水峰宛。
沈衡笑了,那旁边就开着一家棺材铺,这位张大人果然会找地方。
苏月锦将钥匙拿给赵参将,却是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堂前。
围观的百姓都傻傻的看着这位庆元朝最年轻的王爷,听到他甚是温润的说。
“朝廷有错,未能及时发现这等鱼肉乡民的贪官。泱泱大国,终是有始料未及的地方。这些年,苦了你们了。”
“一方知县既然不能如父母一般爱护百姓,便让他当儿子孝顺吧。查抄出来的银子,按人头算,每人一份。我另外再拨三十万两银子出来,重修护城堤坝,你们以后,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至于这位张县令。
“明日菜市口游街,午时处斩。”
刮着老百姓血肉过活的人,根本不配拥有赎罪的机会。那些生生饿死的孤魂,谁又给过他们机会呢?
沈衡从未见过老百姓如此诚心的叩拜,每个人眼中都含着泪水。那一句苦了你们了,道尽了他们这些年的心酸,还有什么样的语言比这更实在的呢。
烂泥一般的张青贤在听到斩首的消息之后不由叫喊道:“王爷怎可食言,方才不是应了罪臣不死的?”
如果不是想留下一条命,他怎么会将银子的位置说出来?
苏月锦无辜看他:“我说过吗?”
他只是说,想看看他的银子够不够养活大家。
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了,呜呜,刚刚修改了下错别字,发现眼睛发花真的写错好多哦。
☆、第二十九章画眉之趣
张青贤被斩首了,行刑当日不少百姓都拿着烂菜叶来送他最后一程。
沈衡站在不远处远远的看着,觉得人这一辈子,即便不能让所有人都拱手称赞,却也万万做不得这千夫所指的罪人。
一朝身死,遗留在后世的丑陋名声却是要由子孙们来背负,那搜刮而来的几年安逸又能值得上什么呢。
张青贤新纳的小妾哭的快要断气了,却并非因着他的离世,而是心痛于自己过往的荣华即将随着那颗头颅的坠地而回归到原点。
总有人,将浮华看的比良心还要重要。
她摇着头叹息:“好歹正房哭的时候还加了两声‘杀千刀的张青贤’呢,她哭时却是张口闭口都是银子。可见临死的时候,还是‘糟糠’比‘美妾’更靠谱些。”
“你倒是什么事情都能琢磨出些门道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她回头,入眼便是一张俊秀的容颜,是顾小侯爷。
沈衡看着他身上的锦袍。
墨色蜀锦勾红色暗纹的花边,再配上那一双石青云纹短靴,敛去了份风流,倒衬得他更为英气了。
“看热闹怎地不叫上我?”他走近,语气里带着埋怨。
自从回来以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碰面,虽说隔了这些时日,但沈衡依旧觉出几分亲切来。
事实上,她回来之后,看许多人都感觉是亲切的。“与世隔绝”了半个月的孩子,看见熟面孔总是欣喜的。
略微斟酌了一下,她回道。
“一人来看,那是凑巧或好奇。若是拉帮结伙来看,那就正经是来热闹的了。”言下之意,她便是这前者。不拉上顾允之,是不想‘结党营私’。
客套话说的满有学问,却只是不想在她不甚好的闺誉上再加个贪看热闹的名声罢了。
顾侯爷却因着这调侃笑了起来:“我倒是没你的觉悟高,正经是来看热闹的,既碰上了,便一起凑个趣吧。”
他笑的总是那般温润,一双桃花眼生的漂亮张扬,偏生眉宇之间总透着一股子儒雅的书卷气。
沈衡笑着点头。
脑子里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笑容来。
那是一张极精致的脸,如画的清眸,总似笼在寒潭水雾上的淡然。
分明是那样寡淡的人,笑起来,却生生多了几分纨绔子弟的慵懒韵味。
而此时,纨绔子弟却难得穿的正式,敛目凝神的高坐监斩台上。
一身锦紫朝服,袖口和胸前的纹饰都镶着金色的滚边,腰间一根同色腰带缀着十八颗大小相同的东珠,玉冠之下的那张脸少了些平日的随性,却是多几分往日没有的肃目。
也许是见惯了他轻袍缓带的样子,突然看见这样的他,竟然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顾允之说“月锦一直觉得亲王服的颜色用的不好,太过老气,今日倒难为他肯穿。”
她几乎下意识的回了句:“穿与不穿,也并非是他能选择的。”
话刚出口便觉得失言了,讪讪的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他总这么挑三拣四的,也是该管管他了。”
又觉得自己这话太过亲昵了。
眼见着顾允之一直闪着一双桃花眼看她,只得面如死灰的又来了一句。
“我只是觉得,王爷今日这身,确实不太好看。”
她诚认自己已经江郎才尽了。
好在顾小侯爷也没再为难他,只是轻声道了句:“你编瞎话的时候,眼神爱往别处撇的毛病也该改改了。”
她握拳,决定今后不光要疏远苏月锦,连同他的“同党”也不要一并远了。
张青贤头颅落下的那一刻,相信许多城中受他欺压多年的百姓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
一朝乌云遮日,遮盖的是近三十年不见天日的搜刮压迫。
没有一般菜市口问斩后的欢呼,也没有兴奋之后的狂吼。相反的,百姓们的目光都有些怔怔的。
颤颤巍巍的老者,含着泪擦着手里的牌位,眼中几番婆娑,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气氛一时冷凝。
苏月锦转脸对身旁的桂圆公公耳语了几句,不多时便有近侍抱了许多爆竹上来。
围观的百姓都摸不准这位王爷的脾性,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思度间,便看到皇家禁卫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每人手上都高高举起一挂长鞭点燃。
一时之间震耳欲聋的噼啪声伴随着莫名的喜庆,瞬间充斥在了整个菜市口。
苏千岁端坐台上,正儿八经的道。
“喜事,不是都放爆竹的吗?”
爆竹象征辞旧迎新,如今张青贤这片乌云散去了,禹城可不就是迎来了新生。
百姓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清清冷冷的主子爷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一切都过去了,可以安心了。
反应过来之后都振奋了。
一时之间叫好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那一次次诚心的叩拜,是对这位庆元朝最年轻的王爷最高的拥戴。
苏千岁站在台上,挺严肃的说:“我是纸做的,经不得拜。你们只需记得,这爆竹是我自己掏银子买的,以后我没钱吃饭了,你们做饭给我吃便是了。”
这话要是被圣上知道了,估计又会被气的半死。
天子家的孩子还能没饭吃,那哪里还能吃的上饭?
但这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百姓的拥护,才是一个国家最坚实的后盾。
只是苏小王爷偏生要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又是引来一通欢笑。
顾允之站在台下颇有几分无奈的说:“月锦这性子,即便任性,也还是让人觉得那样讨喜。”
沈衡瞧着那人没个正经的样子也禁不住莞尔。
一个自称“我”的皇子,一个从未将自己放在高位俯视臣子的,端王殿下。
这也许,就是他独有的魅力吧。
处理完禹城的事情之后,他们去了泰山,整个大典因着罕见的几日晴天,进行的非常顺利。
祭祀结束之后,仪仗便班师回朝了,路途中沈衡一如既往的呆在自己的马车里,偶尔同顾允之下下棋,偶同刘雅君吵吵嘴,然后秉承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精神同苏小千岁划清界限。
她已经高攀过一次了,那样铭心刻骨的践踏她此生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所以,在她还没有对他完全动心之前,总是要让自己先抽离的。
但有的时候,淡如水这种事也是需要双方配合的,且必须都是君子,不然淡着淡着,便又淡不下去了。
“王爷,您不觉得您又走错车驾了吗?”沈衡看着那个掀了帘子径自坐过来的人,咬牙切齿的道。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行进的途中,他总是有各种借口能凑到她的马车里来消磨时间。就连她同顾小侯爷下个棋,他也不忘抓一把瓜子来看热闹。
苏月锦随手拿了她手上的话本子翻了两页,甚无辜的说:“我的马车坏了,正在修。”
这个借口你大前天就已经用过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又是哪里坏掉了?”
“不知道。”他一面看着话本子一面道:“桂圆还在琢磨,到底从哪个地方砸才会让你觉得严重,又不会修起来太费事。”
他-倒-说-的-坦-然!!!
“您现下倒是连搪塞都一并给省了。”
他拿眼斜了她一眼,颇有几分不满。
“砸了再装回去确实挺麻烦的,你也该体谅体谅他们。”
那架势,就好似家主在埋怨家里的妻子太过苛刻一般。
到底是谁不体谅谁啊?!!
沈衡闭了闭眼,索性直接说了:“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我知您是随性惯了的,但好歹我还是待嫁之身。这般下去,哪家还敢娶我。”
就算她不急着嫁,也不能放任自己的名声这么狼藉下去。刘雅君每隔两天都要来她这闹一通,可想而知她回去之后会不会被登门造访的娇花嘲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