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戴。”
“来,哥哥帮你戴。”林芳洲笑嘻嘻的,一把抓住他,揽着他的肩膀将他拉过来,他也不躲,任由她胡闹,最后她一手按着他的脑袋,把玉兰花簪在他的髻上。
“无聊。”他说着,坐直身体,装作漫不在意的样子,脸庞耳后却微微发烫。他有些心虚,连忙用手扇着风,“有点热。”
然后低头看到桌上喝剩的半碗凉浆,他也不嫌她,端起凉浆喝了一大口。
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娘子走过去,林芳洲看着那小娘子,淫笑着哼起了歌,歌词道:“傻俊角,我的哥,和块黄泥儿捏咱两个。
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
捏的来一似活托,
捏的来同床上歇卧。
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
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
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注1】小娘子羞得满面通红,脚步加快,逃似的一溜烟走了。
林芳洲还要再唱一首,却听到身旁“啪”的一声脆响,她吓得身体一颤,转头看时,见是小元宝不小心把碗打碎了。
打碎了碗,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这首污污的歌取自《南宫词纪》,明代散曲集,编者陈所闻。(我都看了一些什么书→_→)
古代不止女人戴花,男人也戴的,并不会被视为变态。
第22章
不几日,那张婆子果然登门了。林芳洲与她相谈甚欢,等小元宝放学回来,林芳洲又和小元宝提娶亲的事。
小元宝有些不耐烦,神色淡淡的:“你若觉得中意,就——”
林芳洲很高兴,“就怎样?”
他低眉扫了她一眼,“就自己娶了她。”
林芳洲气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今日这张家小姐,可是天仙一般的人,又温柔体贴,与你正好相配,你连问都不问一句,就直接回绝……你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难道还要我去天上给你绑个真正的仙女下来?”
小元宝早练就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终极秘技,此刻不为所动。
林芳洲突然停下来,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
他眼帘轻轻掀动,睫毛微微抖了一下。
“被我说中了?是谁?你说出来,我去给你提亲。虽然咱家家底不太好,但你是可造之材,往后是要考状元的!所以……”
他打断她,道:“我要读书考状元,考上状元之前绝不成亲。”
“这是什么话?”林芳洲翻了个白眼,“如果你一辈子考不上呢?你就一辈子不成亲?”
“嗯。”
“你这孩子,太死心眼了!你你你……”林芳洲好生气,用手指点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傻?太不让我省心了……”
他突然说道,“你呢?”
“我?”
“你为何一直不成亲?”
“我……”林芳洲早就想好了说辞,“我也想啊,可是——”
“不要说没人给你提亲。几年前,给你提亲的大有人在。”他打断她,她的借口还未说出口,便被他堵了回去。
他看着她,那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林芳洲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瞪了他一眼。
他突然说,“你一直排斥娶亲,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我……”
“哦,你没有,”不等她回答,他又恍然地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你与那美玉娘子,在床上战了个七进七出呢。”
这都是坊间传的荤话,终于还是被他打听到了。林芳洲平时和人斗嘴时什么都敢说,此刻这话被小元宝说出来,她竟有些尴尬,“咳咳咳,不要乱说。”
“我年纪小,不懂,”他突然凑近一些,近得几乎挨到她的身上,然后他压低声音问道,“兄长能不能帮我答疑解惑——七进七出是什么意思?”
林芳洲老脸一红,推开他:“滚去读书,你不是要考状元吗?”
他起身离开,走出去没多久,又折返回来,把一个小瓷瓶重重往桌上一放。力道太大,砸得桌子震山响。
林芳洲吓了一跳,抬头看时,他已经走开,她只看到他的侧脸。他眯着眼睛,唇角向下压着,昭示着他此刻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林芳洲觉得,小元宝长大之后脾气有些阴晴不定,远不如小时候那般乖巧可爱。她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小瓷瓶,打开盖子闻了闻。
嗯,又是痔疮膏。
林芳洲觉得这事儿有点一言难尽。她没有痔疮,但是她跟小元宝说她有痔疮,从此之后小元宝经常惦记着给她买痔疮膏。至于她为什么要跟小元宝说她有痔疮,那个原因更加的一言难尽……
算了,不提也罢。
……
这日林芳洲去衙门里当差时,汪铁钉问她道,“大郎,这个月的十五,望月楼摆宴,咱衙门里的兄弟给太爷践行,你可知道?”
“知道,王捕头跟我说了。”
汪铁钉叹道,“太爷真是好人,咱们凑钱给他践行,也是一番心意,他非不肯,到头来竟要自己贴钱给自己践行。”
林芳洲:“太爷说咱们都要养家糊口。若是有三五个出两百钱,剩下的就不好意思出一百钱,攀比下来,为一顿饭让我们家里老小挨饿,不值得。”
“太爷真是菩萨心肠。这几年来,咱永州县在太爷的治下安居乐业,连盗窃案都少了许多。太爷不止心肠好,而且治下有方。”
“那是,人家正经的两榜进士。”林芳洲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唉,”汪铁钉又叹气,“可惜太爷要走了。”
一句话,把林芳洲也说得有些伤感。
县太爷潘人凤,真不愧是人中龙凤,二十六岁中进士,当年放到永州来做知县。六年来把永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连续两次朝廷的政绩考核,他都是优。
三年前考核结束时,县太爷本有机会调任别处,但是他上表自请留任,这才有了他在永州县的第二个三年。
可惜他不可能再连任第三个三年了。
林芳洲和汪铁钉在一处长吁短叹一番,接着汪铁钉问道,“你可知道,新的县令是谁?”
林芳洲答道,“不是那号称‘杨老虎’的杨仲德吗?衙门里都传遍了。”
“这杨仲德的名声很不好,说是比老虎还可怕呢!据说他贪得无厌,恨不得连地皮都要刮走。”
“我还听说他好刑酷杀,最喜欢屈打成招,冤死过好多人命呢!”
“啧啧啧。”
“啧啧啧。”
走一个受人爱戴的潘人凤,来一个人见人怕的杨老虎,这样的心理落差太大了,林芳洲和汪铁钉都蔫头耷拉脑的。
过了一会儿,林芳洲说,“你说,怎么没人告那杨老虎呢?”
“告有何用?官官相护。”
“朝廷不是有政绩考核吗?太爷的考核每次都是优,想必那杨老虎每次都该是差,怎么他还能做官?”
汪铁钉神秘兮兮的:“我听说,现在朝局乱着呢!人心浮动,官场也乱。”
“啊?为什么?”
“大皇子和二皇子在抢皇位,抢了好几年了,两人各自有一班势力,朝廷上天天都是党争,今天你踩我一脚明天我伤你一箭的……谁还关心国事呢!”
“为什么要抢皇位?”
汪铁钉把眼睛一瞪,“你可不是傻了么?皇帝谁不想做?”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皇位不应该就是嫡长子的吗?谁能有资格抢,不要命了?”
“没有嫡长子。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贵妃生的,皇后死了十几年了,可是贵妃就是没能坐上凤位。贵妃的两个儿子就都是庶出嘛。两个皇子,老大年长,老二才高,你说选谁?”
林芳洲噗嗤一笑,“我可不能说。”
汪铁钉道:“他们在朝堂上打得风风雨雨,遭殃的还是我们小老百姓啊。”
“就是说呢!皇后要是有个儿子就好了,也就不用打了。”
“原先是有的,后来夭折了。”
“是吗?唉,天意啊!”
第23章
十五这天,县太爷在望月楼大摆宴席,底下官员胥吏们从高到底轮番给县令敬酒,那县令不胜酒力,前面还喝一些,到后来,就是“我随意,你也请随意”了。
轮到林芳洲时,县令早就不喝酒了。
林芳洲举着酒杯,甫一开口,没料到,眼泪竟滚了下来,她有些慌张,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太爷,你……你……”千言万语,却仿佛一团丝线缠在喉间,吞不的吐不得。“你”了半天,后来她说道,“你一路走好……”
太爷眼圈也有些红,却是笑骂道:“什么一路走好,本官又不是去死!”
一句话,把伤感的众人逗得捧腹。
林芳洲坐回到位子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到后来,她和王大刀、汪铁钉他们,都喝得有点多。
宴席散时,林芳洲走到外面,冷不防雨丝扑面,她仰头,借着灯光看那如流星般漫天坠落的雨滴,“下雨了啊……”
王大刀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大郎,那不是你兄弟么?”
林芳洲定睛看去,见果然是小元宝,他一手撑伞一手提灯,正在和太爷说话。太爷不爱说话,但是他喜欢和小元宝说话。
人人都喜欢小元宝。
林芳洲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对着县令唱道:“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县令生怕这醉鬼真的去执他的手,他拧着眉重重一拂袖,对小元宝说,“快带着你哥哥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