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大的能力,就背多大的责任,”沈娴淡淡道:“否则就是逞强。”
“我送他们走?”赵云问沈娴。
沈娴摇摇头:“现在封城,想走了走不了了,去太守府吧,让管家找两间离得远的屋子给他们住,别四处乱跑老老实实待着就行了,万一不舒服了尽快来找我。”
孙权这下老实了,他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跟在赵云身后慢慢往前挪。
陆绩忽然说道:“姐姐,我想看看我爹。”
沈娴的背影微微一僵,就在她还没想好该用什么借口搪塞陆绩的时候,陆绩又说道:“姐姐,我知道爹可能撑不下去了,所以才想回来看看他的,你能带我去么?”
沈娴慢慢回过头,陆绩那小鹿一般纯洁无暇的眼神看得她心中微微发疼。片刻后沈娴说道:“可以。”
“谢谢姐姐,我看完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陆绩乖巧地说道:“伯言他……”
沈娴努力对陆绩露出一个微笑:“他没事,已经吃过药有起色了,不出意外再养几天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陆绩不再多说什么。
在太守府门口,一行人碰上了郭嘉和刘繇。沈娴因为刚从城南的重灾区回来,不敢靠近其他人,她吩咐赵云在做好消毒之后就可以带陆绩去看陆康,然后便匆匆回屋洗澡去了。
还没洗完,门口有人敲门:“主公,有来信,是从益州和扬州寄来的。”
沈娴扯过清洗干净又用艾草叶子细细熏过的衣袍简单把自己裹上,走过去拉开了大门:“谁寄来的?”
郭嘉把信递给沈娴:“昭姬和公瑾。”
蔡琰的信中说庐江爆发瘟疫的消息天下都已经传遍了,曹孟德的兵马停在了豫州边境,华佗已经动身前来这里,最快十天之后就能赶到,请沈娴万事当心莫要逞强。
周瑜的信有两份,是按时间先后寄来的,第一封信中则说他们带着丹阳的兵马在寿春城外三十里的地方驻扎下来,已将袁耀还活着和杨弘是卧底这两条消息传给了袁术,在亲眼见过儿子一面后,袁术终于认清楚了杨弘的真面目,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儿去。
为了不打草惊蛇,从而一举除掉杨弘埋在寿春的所有势力,袁术与孙策联合演了一出戏哄骗杨弘。他们先是安排袁耀在杨弘手下刺客的刺杀中“死去”,随后孙策日日派人去找袁术谈联合的事情,就在双方谈得差不多了、杨弘已经开始着急的时候,他终于收到了“袁耀已死”的消息。
于是杨弘迫不及待地将此事告知了袁术,袁术震怒,跟孙策谈好的联合立马黄了,二人天天写信骂架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实则是在暗中将杨弘那些冒头去给曹操送信的手下们一个一个地拔除掉。
紧跟着第一封信送来的第二封信中只写了短短的几句话,大意是他们已得知庐江爆发瘟疫的事情,袁术将靠近庐江边境的九江百姓们大批往吴郡和丹阳迁去,边境线上十室九空,百里不见人烟。而孙策天天吵着要来庐江把沈娴接出来,被周瑜阻止了。
袁术这么做大概是要放弃庐江了,原本他就啃不下这块硬骨头,现在硬骨头不仅硬,还有毒,袁术就不想要了,况且他忙着对付即将到来的曹操,哪里顾得上庐江百姓的死活。
至于孙策,周瑜拦着不让他过来才是正确的选择,沈娴现在千方百计想把人往外送呢,怎么可能会让孙策过来瞎掺和。
“你怎么看?”沈娴问道。
“曹孟德停在豫州,庐江暂时是安全的,反正没人会过来。”郭嘉笑了笑:“至于他什么时候会跟袁公路打起来,大约得看杨长史那边的情况了。”
沈娴沉吟片刻后慢慢道:“让大哥撤回来怎么样?”
郭嘉说道:“就是不知道以伯符那性子……”
他会不会在这种时候愿意出兵占地盘。
沈娴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心情,看着满大街百姓们那么痛苦她明明也很难过的,但在内心深处沈娴真的有些庆幸这场瘟疫来的时间太及时了,让她不费一兵一卒地拿下了庐江不说,还成为了挡在豫章和会稽面前的一面人人避之不及的盾牌。有庐江在前面拦着,这个时候哪怕豫章会稽二郡搅翻了天也无人敢管。
我特么真不是个东西。沈娴默默地想。
郭嘉似是没有发现沈娴的异常,他想了想说道:“会稽交给公瑾他们,豫章就交给我好了。”
沈娴眉头一跳:“你一个人?你要怎么做?”
郭嘉十分淡然,他笑道:“主公,有的时候并非是出兵才能拿下一块地盘,所谓‘上将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讲究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就像庐江一样。”
沈娴微微皱眉,一闪而过的直觉告诉她郭嘉的话中有些东西不对劲儿,但她并没有听出来。
“你……”郭嘉能主动离开庐江这危险之地是最好不过的了,但是沈娴不太放心他一个人:“我派子龙跟你去吧,路上有个照应。”
“不必了。”郭嘉拒绝,他忽然笑了起来:“子龙还是跟着你吧,如果主公非要让我带上什么人,那就把陆小公子交给我怎么样?”
“你带着他一个小孩子做什么?”沈娴十分疑惑。
郭嘉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主公你口中的这位小孩子现在可是陆氏一族正儿八经的族长,挑大梁的人物。我要收服人心,陆族长要立威,我们各取所需……你别小看他。”
想起陆绩有时早慧得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沈娴叹了口气:“我没有……好吧,如果他也同意,我没什么意见。但你要照顾好他,我答应了陆大人的。”
“主公放心。”郭嘉眨眨眼睛:“我也是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的,我家里还一个呢。”
郭嘉不提就算了,郭嘉一提起来,沈娴顿时想起了郭奕被他爹折腾的可怜兮兮的样子,进而对陆绩的未来产生了深深的忧虑感。
第69章 【066】坑蒙拐骗
陆绩在跟醒来还很虚弱的陆逊叽叽咕咕聊了小半天后,答应了郭嘉要带他去豫章郡的提议,不过他对沈娴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要照顾好卧床的陆逊和依旧重病昏迷的陆康。
“伯言经常挑食不好好吃饭,还总爱四处乱跑,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督促他。”陆绩握着沈娴的手一脸认真地说道。
沈娴的余光瞥见陆逊躺在床上咬牙切齿地摆鬼脸,她憋着笑说道:“好的,我答应你,一定看着他吃饭喝药。”
于是陆绩松了口气,小大人一般说道:“这样我就能放心啦。”
陆逊终于忍不了了,没桌子他就把被子给掀了:“陆公纪我不用你个小孩子操心谢谢!”
陆绩抬头看了陆逊一眼:“至少我这个小孩子没有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我跟你拼了!”
陆逊卷袖子就要翻身下床,被郭嘉伸出一指手指淡定地按着胸口压了回去:“生病了就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别逞强。”
“来,乖。”郭嘉浑身散发着圣母的光辉,他面带笑意地把药碗端到陆逊面前:“快趁热喝了,不许浪费。”
那一瞬间郭嘉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沈娴总是想逼他喝药……因为感觉真的很爽啊哈哈哈。
陆逊被郭嘉吓得汗毛倒竖,他不想喝但又不敢不接,只能咬着牙把一碗黑乎乎苦兮兮的汤药全都喝完了。
郭嘉走的那天庐江难得天放晴了,天空中浮着朵朵棉花般的白云,从云缝中漏下的阳光似乎驱散了这些天瘟疫造成的阴影。沈娴吩咐大家把衣服和被子等都拿到院子里面摊开晒一晒杀杀菌,她站在大门口看着忙忙碌碌的下人们,忽然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瘟疫的扩散变慢了,虽然每天依旧有感染的人,但相比于之前刚刚爆发时每天都在大量地四人,情况已经乐观太多了,而且在大夫们的不懈努力之下,好多染病的人都能够起身进行简单的运动。
郭嘉顺了顺黄骠马的鬃毛,把陆绩拎上马,对沈娴微微一笑道:“主公,我走了啊。”
郭嘉身后站着被沈娴带出来的除赵云外益州使团的全部人。因为沈娴已经接手了庐江郡的兵权,为了安全起见,益州使团这些亲信她就让郭嘉带去豫章了。
原本沈娴还想把自己的踏炎乌骓让给郭嘉骑的,踏炎乌骓乃是千里名驹,论素质不必吕布的赤兔差,它跑得快又凶悍,遇见敌人了也不慌,还能尥蹶子给予对方沉重的打击,怎么看都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必备良品。然而踏炎乌骓脾气不好,它并不喜欢郭嘉,任凭沈娴好说歹说就是不同意,还拿屁股对着沈娴,连平时最喜欢的草都不吃了,摆明了是要绝食抗议。最后沈娴无奈,只得在庐江给郭嘉找了匹老实巴交的黄骠马来骑,虽然跑得没有踏炎乌骓快,但胜在听话懂事。
“走吧。”沈娴看着郭嘉,神情有点复杂。
虽然俩人之前谈好了先派郭嘉去豫章郡,哪怕不能策反也可以打探一些消息,不至于日后兵临城下还两眼抓瞎,但沈娴还是不放心。
倒不是怕郭嘉就此跑路,毕竟郭奕还在益州呢。可能在沈娴的思维方式里,没啥武力值、健康值也堪忧的郭嘉没了人照看就要乱作死,万一等来日再见,好不容易戒掉的酒瘾又回来了,养出来的膘又不见了……
一想到这种事情完全有可能会发生,沈娴就想去死一死。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沈娴忽然说道,她对着陆绩伸出手:“郭奉孝你自己去吧,把公纪给我留下来。”
郭嘉哭笑不得:“主公,不带你这么反悔的。”
而且不应该是都别走了吗?凭什么把那个小鬼留下来啊!郭嘉默默地腹诽。
陆绩骑在马上看着沈娴充满殷切希望的目光,纠结得小脸都皱起来了。
“姐姐,你放心吧,我会看好哥哥不让他胡闹的。”思考了一会儿,陆绩还是下定了决心,他对沈娴说道:“我还是想跟哥哥一起去,爹把家族托付给我,我就要做好。”
可你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啊,姐姐我七八岁的时候还猫在院子里面玩泥巴呢!
看着陆绩坚定的目光,沈娴终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她长长叹了一声,踮起脚尖努力摸了摸陆绩的发顶:“我也没别的话可说了……注意安全吧。”
“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沈娴看着郭嘉:“你俩老老实实回来就行了。”
郭嘉笑了起来:“我知道。”
沈娴很想效仿古人来个“折柳相赠”,然而她四处看了看,发现正值深秋时节,柳树上的叶子都掉没了,只剩下光秃秃难看的枝条。想了想,沈娴还是踮起脚折下了一根柳枝递给郭嘉。
“主公,你这是舍不得我?”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要敢背着我喝酒我就拿这个抽你。”
郭嘉笑了笑,用修长灵巧的十指顺过枝条,然后他折下了更多的柳枝,三下五除二编出了一个光秃秃的环。
最后在沈娴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郭嘉摘了点尚未凋谢的桂花和菊花当点缀,将光秃秃的圆环簪成了个黄澄澄浑身上下散发着土豪气息的花环。
把花环戴在了沈娴的头上,郭嘉后退两步,很满意地说道:“主公,送你了。”
“你可以试试。”郭嘉轻声说道。
郭嘉翻身上马后沈娴才反应过来那句“可以试试”指的是什么,她呆了一呆,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输了。这绝壁不能忍!郭奉孝你别走我们再战三百回合啊啊啊!
算了……等你回来再说吧。沈娴看着郭嘉远去的背影,轻轻笑了笑。
马队启程了,走了两步后陆绩忽然回过头,沈娴接收到了他的目光,但她明白陆绩并不是在看自己。
陆绩张了张嘴,露出一个很轻的笑容,然后他低下头转过身去不再回看。
直到车队在路的尽头只剩下了一道虚虚的影子,沈娴这才转过身神情复杂地看向太守府门口,刘繇扶着虚弱的陆康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不到两个月,染病的陆康就从初见时那个器宇轩昂步履生风,一双名目炯炯有神的老者变成了今天这副谁看谁心疼、瘦成一把骨头的样子。
“大人……”沈娴注意到陆康的眼神清亮了不少,可她并没有觉得欣喜,而是心中微微一沉。
“要不我把公纪叫回来?”沈娴皱眉问刘繇。
刘繇尚未说话,陆康忽然不顾礼数一把攥住了沈娴的手腕,他的指骨收紧发出了咯咯的声响,完全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所能爆发出来的力量。
“不、不用!”陆康气喘嘘嘘道,他苍白的脸颊悄然爬上一缕嫣红:“让他……走。”
“陆大人!”刘繇被陆康吓了一跳,他赶紧说道:“您……”
“刘使君,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的话……”陆康的双眸死死盯着沈娴,就像一头濒死的野兽依旧不想放弃口边的猎物。沈娴莫名觉得浑身发凉,她定了定神,反手握住了陆康骨瘦如柴的手。
“我记得。”沈娴低声道:“我答应你。”
“答应……就好。”
说完这句话,陆康闭上眼睛软在了刘繇怀中。
大夫把完脉后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对沈娴和刘繇摇了摇头。
“大人,准备后事吧。”
沈娴觉得有些茫然,尽管这一天她知道迟早会来,可是在今天……是不是真的太讽刺了一些?
“来人。”沈娴推开门:“去、去把奉孝他们喊回来,告诉公纪……”
告诉陆绩什么?你父亲要死了?你快回来见他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