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危楼唇角扬了扬,“当初你义父带着你去林家,回来之后,我便去查过,之后又去看过惠妃案到底是哪般,心底自然有数。”说着又语声一柔,“我知道你义父便如你亲生父亲一般,自然亦会为他考量,当然,若他不愿,你也不必与他提起这些。”
薄若幽只觉心底有涓涓暖流涌出,她还不知霍危楼还做过这些,若只是调查程蕴之的身世,那也还算寻常,可想到去查惠妃案,又想着令程家恢复清誉,便是他用了心了。
“多谢侯爷……”
霍危楼一笑,又朝她走近了些,她人还未反应过来,霍危楼已将她揽在怀中,他一把将她抱起,又将她放在了书案之上,“如何谢?”
薄若幽只觉自从她抱了他一下之后,此人次次都忍不住要与她亲近些,她有些心虚的往书房门口看了一眼,轻声道:“侯爷……侯爷可不是那施恩图报之人。”
霍危楼听得轻嗤,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盯得她心底发毛,几瞬之后,他忽然长叹口气一把将她扣入怀中,又咬牙道:“今日忍下的,来日我可要数倍讨回来。”
第126章 六花飞22
接下来数日薄若幽都未得见霍危楼, 时节已入四月末,在一片蝉鸣声中,天气越发炎热, 薄若幽想着程蕴之身体不好,便将去侯府的时辰改到了大清早。
本以为清晨许能碰见霍危楼, 熟料霍危楼出城办差, 又连着多日未归, 这般一来,她竟有快半月功夫未曾见着他,唯一庆幸的是, 霍轻鸿的毒瘾发作的越来越慢了。
这日清晨, 父女二人冒着霏霏细雨进了侯府的门,福公公早就候着,将二人迎入客院之后, 满脸感叹的道:“程先生,你不知多不容易, 世子昨夜竟睡了个囫囵的觉, 他自从被侯爷带过来,已有快一月, 这还是头一遭。”
福公公日日贴身照顾霍轻鸿,最是知道他何处好何处不好, 对程蕴之自然更为感激,程蕴之温和笑道:“再坚持下去, 会更好的, 我们邻家那孩子,如今已是三四日才发作一回,平日里看书习字皆无恙, 看着便若往常一般,世子的毒中的深些,要更慢些。”
进了暖阁,便见霍轻鸿靠在榻上,目光有些木然的望着窗外细雨,听到动静,他眼睫颤了颤,却并未朝他们看来,这十多日,他始终如此少言寡语。
程蕴之上前问脉,霍轻鸿十分配合,只是人还是恹恹的不说话,程蕴之也不介怀,待看了情状,便开始施针,施针之时福公公便和薄若幽在厅中等候,福公公叹了口气,“见谁都是如此,前两日国公爷和夫人一起过来,也是不如何说话,我怀疑是不是那黄金膏的毒将世子脑子毒坏了,程先生说过,这毒伤脑子。”
薄若幽若有所思片刻,“眼下只是有些许好转,公公不必着急,世子从前未受过什么苦楚,如今遭难,心境有些变化亦是正常,且他身体不适,自然也难顾得上别的。我看过衙门记载的文书,那些用黄金膏月余的,虽毒瘾重,可未毒发之时,神志都是清楚的,因此公公暂可放心。”
福公公叹了口气,眼底担忧深重,哪里是那般容易放心的。
待施针完,薄若幽又陪着程蕴之告辞,福公公送她之时便道:“侯爷只怕明后日便要归来,此番是去了沁水县卫家的旧宅,若是顺利,这案子便可移交刑部和大理寺复审定案了,这次牵扯的人多,也不知要审到什么时候。”
薄若幽听着只觉霍危楼手头诸事必定十分繁杂,也不好问的太多,只记着霍危楼快要回来便同程蕴之上了马车,路上程蕴之说起城中病情,城南病营之中虽然有常在的御医,可眼下太医院也未制出解毒之策,据说病营内的衙役们各个皆是焦头烂额。
薄若幽一时生了去衙门看看的心思,待到了家门口,程蕴之下了马车,周良又驾车往衙门去,这几日之间她去衙门应过两次卯,因并无疑案,便未日日去,如今却想去问问城中到底哪般境况了,且若要将程蕴之的法子告诉太医院,也颇为不变,一来程蕴之的香药丸是因人而异,二来,若程蕴之这般会以针灸之术治病之人不多。
漫行小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衙门外,薄若幽刚进衙门大门便看到吴襄满身是血的坐在值房台阶上,侯炀端了一盆水来,吴襄龇牙咧嘴的洗身上手上的血迹,薄若幽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捕头,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吴襄见着她先是一喜,而后才扯出一脸苦笑来,“不是我受伤,是早间去救了个人,城南一户人家,家里长子吸食黄金膏生了幻觉,将自己父亲当做了早年间一个旧仇人,而后拿刀去砍自己父亲,又将他父亲挟持着站在桥上,谁敢靠近便杀人跳河。”
吴襄手上洗干净了,可衣裳上却还全都是血色,他叹了口气,“他父亲失血过多,救下来的时候人已经断气了——”
薄若幽心底一寒,“为何没有将人送去病营中?”
吴襄又叹了一声,“多是不信任衙门,不舍的送,总觉得留在家里更好,这下便留出事来了,这两日的乱子,全都是因黄金膏而起的,毒发了砍人的,跳楼的,自残撞墙的,到处疯跑人丢了的,真是跑的我们人仰马翻,病营内前几日亦才加派了人手,因那些人毒发起来,除非戴上镣铐,否则极易出岔子。”
吴襄拍了拍衣袍站起身来,“你今日怎过来了?”
薄若幽忙道:“我来看看有无帮得上忙的,再想问问病营内可制出解毒之策了。”
吴襄撇嘴摇了摇头,低声道:“什么解毒之策啊,太医院也被闹得焦头烂额,都不愿意往病营去了,那些宫里的大夫也是养尊处优的,只会给贵人们看寻常之病,此番闹出这毒瘾来,无一人敢说自己能解的,而后推来推去,一个拖字诀罢了,呵,如今根本无人敢揽责,每日派一二人去问问病状,又拿着脉案做做样子,却仍然不知如何解毒,我们大人和巡防营的徐将军都有些无奈,再这般下去,这病营也办不下去了。”
薄若幽万万没想到这城南病营中竟然毫无起色,有那般多病患,可供参研的病例极多,按理说,更能发现此番毒瘾性状,而后制医治之策才是。
吴襄又道:“只有肃查黄金膏利落的很,有侯爷带着直使司牵头,底下衙司皆令出必行,短短大半月功夫,查获的黄金膏堆了巡防营一个大院子,城中私藏黄金膏的人亦只剩下少数,明面上谁也不敢再卖了,侯爷几日之前还叮嘱刑部制定律策,只怕再有两日便有明令了,这些跑腿使力的功夫,上面有人压着,底下人不敢怠慢,可大夫们想不出解毒的法子,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是没法子的事。”
薄若幽最是明白,她想了想,“可能让我看看病营那边送来的脉案用药的记录?我想誊抄一份拿回家去,我义父也是大夫,我想令他瞧瞧。”
吴襄只觉薄若幽想为解毒尽一份力,却并不抱太大希望,便也不曾细问,径直带着她往后堂去,进了后堂便见堂内摆了许多账簿册子,几个文吏正在抄写文书。
吴襄翻了翻,递给她一本,又嘲弄道:“你看看,这是前日送来的,说是陛下关心,要将每日进展禀告上去,可你猜陛下到底有没有见过我们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东西?”
薄若幽朝外看了一眼,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吴襄哼道:“放心,我也就在这里说说,整日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却没一处有用的。”
薄若幽无奈摇头,只去翻看记录,见记得还有些可用之物,便找了张桌子誊抄起来,吴襄见状便令她在此,自己去寻件衣裳换了。
薄若幽誊抄的用心,正抄着抄着,眼前光线忽而被挡住,薄若幽还当是吴襄回来了,头也不抬的道:“我只怕要多抄写几张才好——”
有人轻笑一声,“二妹妹在研究皆黄金膏之毒额法子?”
薄若幽笔尖一顿,连忙抬眸,果然一眼看到了林昭,她有些意外,“林公子?”
林昭对她不改称谓的执拗已经习惯了,她又站起身来,十分有礼的福了福身,“林公子怎会来衙门?”
林昭扫过她誊写的脉案,“我来亦是为了黄金膏,近来户部生乱,且此番病营一应所需要户部协理,因此我暂被调入户部帮忙。”
从翰林院出来的天子近臣本就要入六部,如今林昭提前入户部也不算什么,她亦知户部闹了哪般动荡,因此并不意外,正点了点头,吴襄去而复返,见林昭站在薄若幽跟前,立刻道:“小林大人,你要的公文已经备好了。”
说着便领着林昭往后堂左厢走,林昭道:“你稍后片刻。”说完快步离去,不过片刻,便拿着几本折子从内走了出来,至薄若幽跟前道:“二妹妹,近来城中不太平,你和程伯伯可好”
薄若幽将抄好的几页脉案收起,“多谢挂怀,我们很好。”
林昭又道:“这些脉案,可是要拿回去给程伯伯看的?”
薄若幽应声,见他拿着公文,似乎应该离开府衙了,便忍不住道:“林公子若是有事在身,便去忙吧,莫要耽误差事。”
林昭欲言又止片刻,“那我明日去探望你们。”说完这话,方才转身出了门。
吴襄在旁看在眼底,啧啧一声没多说什么。
薄若幽继续抄脉案,抄了四五页,见日头西斜,方才离开衙门回了家。
程蕴之看到这些脉案和用药摇了摇头,“脉案便罢了,这用药太过温和保守,明显不敢冒险,这黄金膏毒性如此顽固性烈,他们却不敢用猛药,哪里能有成效”
薄若幽眼珠儿转了转,“捕头也是如此说,太医院的大夫们此番都不敢担责,推来推去,皆是一个拖字诀,再这般下去,城中病患们要么闹出事端,要么熬的伤身殒命,实在令人揪心。”
程蕴之叹了口气,“太医院这些年越发功利了,个个都胆小如鼠。”
薄若幽轻声道:“若是祖父掌权,必定不是如今这般气象。”
程蕴之神色一窒,片刻长叹了口气,“可惜程家早已不复存在,一朝天子尚且一朝臣,又何况是小小的太医院,只是苦了那些对他们给予厚望的百姓。”
薄若幽仔细看程蕴之神色,见他眉眼间颇多愤懑不忍,便继续道:“义父的法子只怕是眼下唯一能有些缓效的法子,义父可曾想过将此法推行开去?”
程蕴之微愣,却转过目光看着窗外,“我从不私藏,这法子那小明公子也是知道的,若他有心,告诉他父亲,而后令御医效仿之,也不难。”
薄若幽摇头,“明公子便是知道,只怕也不会用义父想出来的法子去争抢功劳,此外这法子旁人听来或许并琢磨不透,因没有完全把握,这才不敢启用,可义父不同。”
程蕴之一时未言语,眸色却深长轻渺,似忆起旧事,薄若幽又道:“义父可曾想过,当年程家所获重罪实乃冤枉,若有朝一日能替程家平凡,还程家清誉……”
程蕴之看向了薄若幽,她不涉朝堂,亦是从他口中听说的当年之事,她如何敢张口便是平反?略一迟疑,程蕴之问:“这话,是侯爷对你说的?”
见瞒不下去,薄若幽只好承认,程蕴之叹了口气,“哪是那般容易的?”
薄若幽眼底便是一亮,程蕴之语气并不排斥,显然是有过此念的,只是此事十分不易,因此他从未认真考量过,薄若幽便道:“可如若义父的解毒之法当真有用,一切便大不一样。”
程蕴之有片刻怔忪,“让义父想想。”
薄若幽连忙应好。
……
林昭从衙门回府,刚走到府门口便看到两辆马车停在门外,他一眼认出是薄氏的车架,忙不迭快步进了门,待到了正院,果然看到薄逸轩父子和薄宜娴母女在,见他回来,胡氏颇为热络,待林昭见了礼,林槐便令他带着薄宜娴兄妹去花厅,显然长辈们要说些私话。
三人到了花厅,薄宜娴满面憔悴,薄逸轩忍不住问林昭,“我大伯此番当真救不得了?”
薄宜娴面色惨白的望着林昭,林昭有些不忍,“我父亲如何说的?”
薄逸轩叹了口气,“侍郎大人说他并不肯定。”
林昭便也道:“如今案子还在直使司,待他们查问清楚了,确定哪些人能移交给刑部和大理寺了,这案子明细方才会到我父亲手中,因此我父亲说他并不肯定乃是真话。”
薄逸轩眉头皱起,“连你们都不知情,难道只能去找武昭侯了?”
林昭摇头,“武昭侯你不必想了,侯爷处事素来公允,何况你们薄氏与武昭侯并不熟稔,他连我父亲的面子都给的。”
薄宜娴此时道:“我们的确和武昭侯不识,不过……我那二妹妹却和武昭侯十分熟稔。”
林昭听着此话并未想去别处,皱眉道:“你们莫非去找她了?她只是帮着侯爷验尸,并无那般大权力,若惹得侯爷不快,她担不起的。”
薄宜娴苦笑,“的确去过她府上一回,不过她似乎并不将我父亲的事放在心上,也是,这些年来她人不在京城,与我们没什么情分,让她帮忙的确不应当。”
薄逸轩闻言欲言又止,可想到此前魏氏的交代,到底没说什么。
薄宜娴看了他一瞬,似乎有些诧异薄逸轩不曾帮她说话,于是她继续道:“本来也未想到去麻烦她的,只是此前在忠勤伯府我见侯爷待她很是亲厚,因此想着,若她开口,好歹能问个是安是危,却没想到她并不愿帮忙。”
若先前还只是不经意一提,想令林昭自己往偏处想,那她眼下之语,便暗示的更为明显了,林昭皱眉,“因她验尸厉害,侯爷才对她青眼有加,说来也是公差上的赏识。”顿了顿,他又安抚道:“早前我在侯府遇见她,便有意问此事,可侯爷是公私分明之人,她跟着侯爷为差,谨慎些也是对的。”
薄宜娴红了眸子,“可到底都是一个薄氏,她不愿帮半分的忙,也属实令人心寒。”
开头还说十分善解人意的说薄若幽不在京城长大,她们去找她也是不应当,可眼下越说越有怨怪之意,林昭一时有些茫然,她到底是怪还是不怪?
然而见她红着眼睛,他只好道:“眼下也是没法子的事,满朝文武都在等陛下和侯爷的意思,世伯此番纵然会受波及,却也罪不至死。”
薄宜娴眼睛更红了,“那昭哥哥的意思是,父亲此番必定会被褫夺官位?”
薄景谦乃是薄氏的顶梁柱,倘若他获罪丢官位,甚至坐牢,那薄氏岂非颜面大跌,以后哪里还敢说自己是世家之列?!
说到了这个地步,林昭叹气,“有这个可能。”
薄宜娴只觉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林昭又叹了口气,“此番下狱朝官不少,不可能轻了,人人都草木皆兵,你们奔走了这一月,应当已经猜到了几分,不过你们放心,无论是父亲还是我,都会力保世伯,至少不会让莫须有的脏水泼到他身上。”
林昭此般保证已算诚恳,可薄宜娴想到薄家就此没落,甚至会沦为罪族,心底便似油煎一般,她抬眸看林昭,若真是那般,那她便越发配不上林昭。
“昭哥哥,当真一点法子都没了吗?”
林昭看向薄逸轩,“你若不信便问逸轩,此事已至陛下跟前,何况背后牵连甚广。”
薄逸轩到底是读书人,比薄宜娴见识多些,他面上也不好看,却也知道此事非林家可力挽狂澜的,“妹妹,你莫要为难林昭了,这事……真是谁都帮不上。”
薄宜娴敛眸,又苦涩的道:“帮得上的人,不愿意帮罢了。”
林昭苦笑,“宜娴,我和父亲当真是为此事上心了的。”
“昭哥哥,我不是说你……我……我是说二妹妹。”薄宜娴眼神闪了下,十分作难的道:“那日在忠勤伯府之外,我看出侯爷与她关系匪浅,她一个小姑娘,却能得侯爷赏识,纵然她会验尸,可武昭侯那般人物,难道找不出会验尸的男子吗?”
薄逸轩听到此话都面色一变,看了林昭一眼,忙道:“妹妹,你莫要胡说。”
虽然此言薄宜娴也对他说过,可林昭到底还未和她成婚,仍是个外男,此事说给林昭听对薄氏门风亦有损,他实在想不到薄宜娴竟开了这个口。
林昭更是将眉头拧紧了,“你这话是何意?你是说侯爷对……对二妹妹有别的心思?”
这一时间林昭不知是该回护霍危楼,还是该回护薄若幽,面露不快道:“侯爷公私分明,非你想的那般,二妹妹验尸之术亦颇为高明,得了侯爷信任,侯爷自然用她,我与侯爷相识多年,亦在洛州亲眼见过二妹妹帮侯爷破了案子,你莫要这般说他们。”
薄宜娴也不知自己是何种心思,她心中焦急绝望,又察觉出林昭对薄若幽有些护着,便越发想将此事说给林昭听,然而她没想到,林昭竟是如此斩钉截铁的信那二人,她不由委屈道:“可是那是我亲眼所见的,我亲眼看到武昭侯扶着二妹妹上马车,武昭侯那般高高在上,二妹妹又生的貌美,当日魏珺也看到的,并非是我污蔑他们。”
林昭一时哑口,薄宜娴说的这般真切,还说魏珺也看到了,不似虚言,而凭他的了解,霍危楼哪里是会怜香惜玉之人?说是霍轻鸿有此行还差不多。
难道霍危楼当真对薄若幽有别的心思?
林昭心头微颤,若是如此,那薄若幽如何反抗的了?
“只是一扶而已,他们在青州便相识,后来一道回京,也算颇为熟稔,你在我面前说便罢了,可不当对旁人提起这些。”他强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