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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夷光笑着道:“有国师在呢,外面的事且由他去挡着。”
  京城最近很是热闹,只怕皇帝也焦头烂额,没有闲心来管她与国师之事。
  春闺还有大半个月,贡院起火,房屋被烧掉了一大半。
  除了皇帝傻眼,早早赶到京城的考生也全体傻眼,这可是大梁的首次春闱,却遇到了这样不吉利之事。
  士子中隐隐有了传言,是皇帝德行不修,引起了上天震怒,甚至有不怕死的御史,上书要皇帝下罪己诏,承认是因为他的错误,才天将大火,烧了代表着文气的贡院。
  皇帝震怒,将御史恨得牙痒痒,却又不能杀了他,还得强笑着安抚。
  他将负责此次春闱的太子与赵王一同叫了来,先骂了个狗血淋头,再下令彻查此事,最后却没有得出个所以然。
  太子被指派去协助赵王,他虽然在皇帝面前不敢抬头,在几个相爷面前也恭恭敬敬,对赵王这个弟弟却打心底的讨厌与看不起。
  从小到大皇后都对他说,赵王不过是个庶子,他是嫡长,嫡庶有别,在草原上的部落里,好多庶出的儿子跟奴隶没什么区别。
  赵王在几个兄弟中,读书上最有天分,当时太子却不以为然,皇帝登基后,他才开始察觉到,现在兄弟之间已不像以前,争的不是几间房几亩地,争的是大梁的天下。
  对于皇家来说,嫡庶并没有那么大的区别。
  后来皇上要立太子之时,他还成日担忧,皇上会不会立赵王为太子,皇后却悄悄告诉他,让他且放宽心,太子之位只能是他。
  她曾经偷偷听到过,皇帝在立太子之前,去问过先生,先生说依着天命,当立嫡长。
  太子听说是先生所言,顿时放了心,皇上从不会驳斥先生的主意。
  皇上册封太子的诏书下来,太子果然入主东宫,从那以后,更未将赵王放在了眼里,自己是天定之选,他就算再才学过人,以后还是照样得对自己三跪九拜。
  皇上让太子帮着赵王协理春闱,王相曾细细叮嘱了他无数次,切莫去结交文人,更不要去参加那些文会,只管放手让赵王出头。
  太子一直听王相的话,自己连完整的策论都写不出来,也知趣不前去丢脸,从不参加那些诗会文会。
  赵王却经常与各地来的考生们,相邀着今日这里斗文,明日那里作诗,渐渐的,赵王在士子文人中的呼声越来越高。
  太子暗自生闷气,脑子里百年难遇的灵机一动,贡院年久失修,京城又春寒料峭,考生们要在里面关上九天,小小的号房四处透风,以前常常有考生考到一半时,身子受不住被抬了出来。
  要是他将贡院修葺一翻,让考生们不再风吹雨淋,岂不是一桩大功德,就算赵王写再多的文章,吟再多的诗也比不上。
  太子此人优柔寡断,也不敢自作主张,先是与王相商议过,王相倒很欣慰,连连夸赞他,总算是脑子开了窍,能主动找一些事做。
  王相与太子递了折子上去,皇帝也君心大悦,大笔一挥准了此事,下令户部挤出银子来,先紧着修葺贡院的银两。
  户部还拖欠着北疆的粮草,魏王派来的人天天守在户部,户部尚书被烦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却仍然一毛不拔,魏王连根草都没有要到。
  皇帝亲自下令,户部尚书当然不敢不从,太子呈上条子要多少银子,他眼都不眨如数足银支出。
  孟伯年管着发放银子的差使,每次太子的人前来领银子时,都会又客气又热情,亲自迎出门去,又亲自将人送出门,还高声夸赞太子此次做了大好事,真正念着读书人,是为大梁积德积福。
  孟伯年嗓门大,每次太子的人一来,整个户部衙门都能听见,魏王的人守在户部,简直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将户部尚书的胡子都扒光。
  他不敢明目张胆的骂,拐着弯在户部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差点没将户部尚书的祖宗八代都拉出来骂一遍。
  赵王见机不对,与长史师爷们关起门来一商量,也不再去吟诗作对了,去自己的母妃张贤妃面前哭了一场。
  张贤妃生得娇媚动人娇小玲珑,一管嗓音犹如莺啼,虽然已是半老徐娘,却风韵犹存。
  皇帝就算是后宫又进了无数的新鲜美人,却仍时不时去她宫里过夜。
  张贤妃又在皇帝面前嘤嘤啼哭,又极尽温存小意,皇帝离开时神清气爽,次日将赵王传来,先是训斥他不务正业,又责令他去帮着太子修葺贡院。
  赵王心眼极小,心里埋怨皇帝偏心,自己明明才情过人,哪里比不上太子那个草包,自己在礼部当差当得好好的,却偏偏指了他来帮扶自己。
  我呸,我需要他来帮我么?他不学无术肚子里没有几滴墨水,不敢去文会上露馅,却寻了修葺贡院的事来博得贤名。
  贡院几百年来就是那样破破烂烂,哪里用得着修?草包不过是为了捞银子,谁没听见户部里的热闹,他的人天天上门去领银子,什么为了读书人着想,你骗鬼呢!
  赵王心里憋着气领了差使,也派了自己的人去修葺贡院,拿着条子去户部领银子,户部尚书也不厚此薄彼,痛快的付了银子,魏王的人在户部骂得也更为厉害了。
  太子见机不对,又急忙去王相跟前讨主意,王相却老神在在,让他不用理会赵王,只管埋头做自己的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赵王这是有样学样,抢着要与他争功劳。
  一个是君,一个是臣,自古臣与君争功的,哪有几个有好下场?
  太子放心回了东宫,将徐侯爷召来,让他多费些心思,务必要将贡院修得完美无缺。
  徐侯爷作为太子的亲舅舅,当仁不让领到了这个肥差,王相也没有阻拦,不过是修几间木房子,徐侯爷也是行军打过仗之人,能惹出什么大祸来?
  这次王相却错得离谱,成大事者可以不拘小节,他习惯了掌控大局,却忽略了那些细枝末节。
  徐侯爷将此事交给了他小妾的舅舅贾员外,在瀛州被国师揍过之后,贾员外一家就吓破了胆,觉着瀛州天高皇帝远,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在自己外甥女身边比较放心,当即连夜举家来到了京城投靠她。
  在贡院监工的,便是先前被揍的胖少年,他贴身大丫鬟的哥哥跟着妹妹水涨船高,当了个小首领,在现场吆五喝六很是神气。
  大丫鬟的哥哥嗜酒如命,每日都躲在一旁喝酒烤火,哪里真正是做事之人?他倒找到了个同好,赵王手下的人也有一个爱酒,两人以酒会友,忘记了互为敌对阵营,成日聚在一起喝得痛快至极。
  这天两人又照常聚在一起喝酒取暖,喝多之后沉沉睡了过去,不知是谁动了一下,酒坛倾倒,砸翻了炭盆,火苗一下腾起来。
  两人从睡梦中被惊醒,手忙脚乱要灭火,却不小心碰翻了油漆桶,霎时火舌蔓延,噼里啪啦熊熊燃烧,闻讯赶来的火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保住了一半贡院。
  皇帝又气又急,王相也头大如斗,苏相作壁上观,老神仙倒是没有将自己摘出去,算了算离春闱还有一些时日,果断让工部领头,寻来城里修葺房屋的老练匠人,赶着将贡院的号房修了出来。
  此次事情之后,赵王与太子的积怨更深,魏王更是满腹怨气,皇帝将一切都瞧在眼里,既感激老神仙能及时出手,又气自己的儿子们不争气,想重罚太子与赵王,却又被老神仙劝住了。
  老神仙道:“太子是储君,如若被责罚,京城聪明人太多,只怕是会惹来更多的异心人作祟,引起朝廷动荡。”
  皇帝因着先生之言,认定了太子之位,可架不住那些见风使舵之人趁机作乱。
  他虽然说要责罚两人,却还是不舍真正责罚太子,此次也是为了试探老神仙,见他在关键时刻又能稳住大局,又没有因与徐侯爷家的私怨,趁机对太子落井下石,心中不免又对他亲近了许多。
  只是赵王却没有先生的批命,被皇帝责罚在家闭门思过,要不是张贤妃的婉转娇啼,他连礼部的差使都保不住。
  赵王关在自己的王府里,除了恨太子之外,一并将皇帝也恨上了。
  都是亲生的儿子,凭什么他却偏心至此,什么嫡长不嫡长,史书上嫡长登上大位的又有几人?立储不是当立贤么?
  孟夷光接到老神仙的信,仔仔细细看完后,心又放下了一层。
  朝局,终是隐隐已乱象丛生。
  船到了码头靠岸,裴临川紧跟在孟夷光身后下了船,他依依不舍的道:“我也想跟着你去孟府。”
  孟夷光听他抱怨了一路,按耐住性子安慰道:“你跟我一同下船,不知多少人瞧在眼里,只怕是很快就传到了皇帝跟前,在惹出事端来。”
  裴临川看向岸边,静静的道:“已经传到皇帝跟前了。”
  孟夷光心里一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岸上孟七郎领着随从,喜笑颜开对着他们拼命挥手,孟十郎更像是秋后的蚂蚱般,在岸边欢快的蹦来蹦去。
  他们身后,皇帝身前的近身内侍身着常服,后面跟着两个小黄门,隐身在人群中,正对他们翘首以盼。
  第47章 她与江山一样重要
  起居殿内。
  皇上斜倚在软塌上, 面色阴沉看着裴临川,半晌后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就那么放不下?”
  裴临川抬眼看去,不过短短几月未见,皇上好似苍老憔悴了许多, 脸上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败之气。
  他微蹙眉头, 上前两步弯腰伸手搭在皇上的脉搏上, 片刻后淡淡的道:“你还不会死。”
  皇上愣了楞,心情复杂至极, 又欣慰又心酸又生气, 这个兔崽子虽然不听话,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的噎死人,可他还是没有变。
  甫一见面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身体好坏, 嘴里再说出来的话, 虽然还是带着怒意, 却软和了许多。
  “你不要命了吗?上次不是先生,你早死了十万八千次,她究竟有什么好, 值得你千里迢迢巴巴的追上去?
  你究竟图她什么?不过是一个爱银子的俗气小娘子, 图她长得好看?你要多好看的我都给你寻来, 赐给你一院子,环肥燕瘦什么样的都有!”
  裴临川慢条斯理理坐在皇上对面的圈椅里,又自顾自提壶冲了杯茶,吃了一口扔到一旁,嫌弃的撇了撇嘴。
  他静静的道:“大梁江山对你有多重要,她就对我就有多重要。”
  皇上浑身一震,脸色难看至极, 眼里火光噼里啪啦燃烧,咬牙切齿的道:“混账,居然拿一个女人跟大梁江山比,你的出息呢!”
  裴临川神情困惑,思索片刻仍然不解,问道:“为何江山会比女人重要?”
  皇上愣了下,冷哼一声道:“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大梁江山可是独一无二!”
  “哦。”裴临川想到皇上后宫嫔妃无数,敷衍至极随意点了点头,“我又不跟你抢大梁江山。”
  皇上被噎得一口气快上不来,他只觉得胸闷气短,吼道:“你这是在打我的脸!我前脚赐你们合离,你后脚就巴巴跟了上去,君无戏言,你让我情何以堪,说话跟放屁似的,我算哪门子的君!”
  裴临川嘴角上翘,听到皇上被气得骂脏话,心中竟然莫名觉得畅快,他不疾不徐的道:“你先前赐婚,后又赐我们合离,本来就是出尔反尔,就是跟放屁一样啊。”
  “砰。”
  杯子碎裂瓷片飞溅,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宫殿内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守在殿外的小黄门听见殿内动静,吓得身子缩成一团,生怕引起皇上的主意,一个不满被拉下去砍了头。
  皇上最近脾气暴躁,以前宫人当差时不小心犯了错,最多训斥一顿或被拉下去打几板子,这些时日却再也没有如以前般幸运,连着砍了好几个人的头。
  李全袖着手站在殿前,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到殿内皇上的咆哮。
  自打八岁进宫,如今在这宫里已经三十年整,历经数代帝王登基陨落。史书上曾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可要他说,是铁打的小黄门流水的皇帝。
  他见过各式各样的皇上,现今龙椅上的那位,不算是最差劲,可绝算不上最好,要不是里面那位祖宗一样的人,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哪轮得到他坐。
  可现今,李全掀起耷拉的眼皮,望着头顶逼仄的天空,春日晴好,四方宫殿内头顶上的那片蓝天,与其他处也并无不同。
  他神情惆怅,正乾殿算是皇宫最最好的宫殿,这里能见到的天也要广阔一些。
  要是太子登基,唉,那时他再想着法子出宫吧,身边也积攒了不少银子,买一座宅子雇几个知情知趣的丫环伺候着,也不愁后半生没了着落。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砍你的头,小兔崽子,越来越没有上下尊卑,我是不是以前待你太好,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以下犯上!”
  皇上气得脸色铁青,在殿内叉着腰转来转去骂得唾沫横飞,“一个个的都不省心,逼急了我通通将你们拉下去砍了!”
  裴临川侧着头,神情带着微微的得意,插嘴道:“先生老了。”
  皇上像是被捏住脖子的鸭子,张大嘴双眼瞪得滚圆,到嘴边的怒骂,又硬生生的被塞了回去,神色黯淡下来,双肩塌下嘴唇蠕动半晌,只余一声长叹。
  先生老了,他这么多年来费尽心思,也就寻得裴临川这么一个学生,可大梁还要千秋万代。
  自己就算是九五至尊,真不能这么随意砍了裴临川。
  良久之后,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背转身,落寞的道:“你出去吧。”
  裴临川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我的铺子田庄银子呢?”
  皇上眼前一黑,被他气得快昏倒,沉着脸一声怒吼:“李全!”
  李全灵活无比的闪身进殿,恭敬垂头施礼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