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的扬州甚是热闹,琳琅满目的花灯将大街小巷映得比白天还要明亮,街边小贩呼喝叫卖着。
林如海带着嫣玉黛玉到灯会上逛着,看见年轻男女在满城花灯下猜着灯谜,姊妹俩也兴致勃勃要拉着父亲过去看。
“老爷,要给姐儿买盏花灯吗?”小贩热情地招唤着,又笑道,“两个姐儿可真俊俏!”
黛玉拉着林如海仰头撒娇道:“父亲,玉儿想要花灯!”
嫣玉也附和着妹妹的话:“嫣儿也想要花灯。”
林如海向来疼爱两个女儿,就带着她们过去。
黛玉挑了一盏绘着芙蓉的仙居皤滩花灯,轻巧的绣灯提在手上,烛光映得芙蓉栩栩如生;而嫣玉则选了杜兰花灯,杜兰婀娜妙曼,嫣红碧白,犹如灌愁海边的绛珠仙草般摇曳生姿。
姊妹俩提着花灯满心欢喜地跟着父亲,迎面正遇见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男人抱着年幼的女儿走来;那女孩儿穿着鲜艳的红裙子,眉间嫣红一点娇艳明媚,挽着父亲的脖子咯咯笑着。
“士隐兄。”林如海显然与他相识,拱手称唤道。
“如海兄。”甄士隐抱着女儿过来,他怀里的女孩儿娇怯地靠在父亲肩头,“这是小女英莲。”
林如海轻笑着点点头,牵着两个女儿道:“这是我的两个女儿,嫣玉和黛玉。”她们姊妹乖乖唤了甄伯父。
甄士隐说带姑娘来逛灯会,与林如海相互寒暄了一会儿,就抱着女儿继续去逛花灯。
嫣玉回头奇怪地望向那个趴在甄士隐肩头的女孩儿,正巧女孩儿也朝她看过来欢喜地笑着。
“父亲,玉儿也喜欢英莲妹妹。”黛玉软软糯糯地跟林如海说。
“等到年后让太太下帖给甄家太太,邀甄姑娘过府来玩,可好?”林如海抚着女儿轻笑问。
黛玉欢快点头:“玉儿和姐姐一定会和英莲妹妹好好玩的。”
嫣玉自然也是附和着妹妹的话点头,只要妹妹喜欢她当然也喜欢。
街边摊贩有卖布偶的,林如海想到年后贾敏就要生了,便要给孩子挑几只布偶,嫣玉和黛玉也提着花灯过去。灯会摊边买的布偶自是不比绣娘做的精巧,但胜在别致,样式种类也多,摆放在一起任由看客挑选,琳琅满目。
突然听见来往人群中传出惊慌声音,嫣玉好奇地回头循着声响寻去,看见有两队官兵匆匆赶来,惊得灯会上的人纷纷躲避到路边。
嫣玉还很茫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被人群带到了灯会对面。她毕竟还是幼童的身体,突然遇见这样的乱事一回头就再看不见父亲和妹妹了,满世界都是挤挤攘攘的人,隐约听见有人提到贼匪人贩的话,嫣玉听得懵懂;她暗暗感受到被压制的灵力缓慢流转着,只是这里人太多暂且无法有别的动作。
趁着空隙从人群中出来,嫣玉想在巷里躲到外面的人略少再出去,却在黑暗中不知绊到了什么直挺挺地摔倒了。
嫣玉只觉得很丢脸,想她好歹是离恨天上的仙子,却在这黑漆漆的巷子里摔得灰头土脸,还好没人看见。
“嘘!别说话!”突然有人从后面捂住她的脸,嫣玉正想要运转灵力攻击他,却听见他的声音特别熟悉。
对方似乎并无伤害她的意图,只是安静地潜藏在黑暗的巷子里,直到外面逐渐归于安静才缓缓放开了嫣玉:“你快走吧!你的家人应该都在找你了。”
你是天璇星君吗?
嫣玉很想开口问。
走出两步后嫣玉才回过头,出乎意料却发现对方只是少年郎模样,像一棵尚未长大的小树苗。他披着黑色披风,戴着宽大的斗笠,略显稚嫩的面容露出坚毅的神色,右手抚着佩剑,面无表情地站在黑夜之中。嫣玉愣了一下,就转身小跑向长街尽头。
因嫣玉失踪不久,消息还没有传回府上,故而她一路跑回林府都还是风平浪静。
她就嘱咐外院的婆子先瞒着太太,再去找老爷回来;因嫣玉自小早慧,府上的丫鬟婆子对她的话也不敢置若罔闻,就按她说的去做。
等见到林如海回来,嫣玉才像受惊后的孩童一样抱紧父亲呜咽着,说在灯会上被人群冲散了,她实在害怕就先跑回家了。林如海抚着她后背安慰着,显然在灯会上姐姐突然不见吓到了黛玉,她和嫣玉哭着抱成一团。林如海就让乳娘先带她们姊妹回去梳洗换衣服,勒令丫鬟婆子不许将今晚的事情告诉太太;贾敏的胎象本就不稳,年关忙碌,若再因此事惊动了胎气可是祸事。
黛玉还紧拉着嫣玉的手不放,嫣玉还轻松地对妹妹笑笑:“我没事啦!”
“姐。”黛玉撅起嘴,委委屈屈地唤着。
“乖玉儿。”嫣玉伸出魔爪揉揉黛玉的脸,故意朝妹妹做鬼脸,黛玉才噗嗤笑着:“姐好丑!”
次日去正院听见两个烧火婆子在廊上说着话,听说外面出了大事,一直潜逃到这边的贼人入城作乱,将上元灯会扰得不得安宁。不过这些婆子素日在府里做事,这些话约莫也是听说来的;但嫣玉想到上元灯会突然出了乱子,倒觉得她们说的不无可能。
贾敏也听说了外面的乱事,听说十里街边被贼人放火烧了干净,甄家的小女儿也在混乱中不知所踪,甄太太在火场中哭得起不来了。贾敏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最是听不得这些事,也感慨这无常世道;像甄家姑娘这般年岁的孩童,若走丢了就定然是寻不回来了,被人牙子趁乱带走了便再无踪迹了。
黛玉在炕上认真临摹着字帖,丝毫不知母亲和柳嬷嬷说起的甄家姑娘就是她喜欢的英莲妹妹。
“太太不知,这便是奇的呢。”柳嬷嬷绘声绘色地说着,“那甄家姑娘却有自个儿回来了。甄太太都以为再见女儿无望了,没想到姑娘又好好地回来了,甄太太连说是菩萨显灵了,如今可欢喜着。”
贾敏听着这奇事,说那甄老爷甄太太是有名的大善人,乐善好施为人称道,当真是善有善报的。
黛玉小声地问嫣玉:“姐姐,贼人很可怕吗?”
嫣玉抱着书没精打采,听见妹妹问才道:“一定长得凶神恶煞吧!”就像离恨天上也传说着恶魔的存在;她想了想就拿起笔在薄纸上简单勾勒描绘出恶魔的形状,然后递给黛玉看,“大概是这样的。”
“好丑!”黛玉满脸嫌弃。
嫣玉心血来潮,又在薄纸上绘了几株绛珠草给妹妹看,露出无比自恋的笑容:“好看吗?”
黛玉凑过去认真看着,点头脆生生地道:“好看。”
其实嫣玉更喜欢作画,照着古籍上的图绘作画比临摹字帖更让兴致斐然,落笔犹如天成;她偶尔会想起离恨天上灌愁海中的记忆,画在薄纸上,藏在架格的瓷瓶里。
林如海的仆从回来禀报,衙门公务繁多,让太太和姐儿先用飧。
贾敏就吩咐厨房先备下红稻米粥和椒油莼齑酱,等老爷回来再端过来。
因贾敏近来食欲不振,厨房只送过来燕窝粥和木樨清露,还有嫣玉黛玉姊妹喜欢的松瓤鹅油卷和糖蒸酥酪。黛玉也吃得香甜,香软甜糯的奶卷入口即化,余香萦绕。
王嬷嬷看着轻笑道:“二姐儿难得多用了些。”
“小孩子都爱吃这些。”贾敏爱怜地抚着黛玉,又望向嫣玉说起道,“嫣儿和玉儿同岁;但嫣儿比玉儿都要高,玉儿也太纤弱了。”
黛玉埋头吃着酥酪,突然听母亲说起才抬头:“母亲?”
黛玉病弱,自小就让贾敏忧心,如今看见她们姊妹年岁渐长才舒了一口气。
正好丫鬟端上生豆腐百宜羹,贾敏让江碧给两个姐儿盛了羹汤,她只用了一些燕窝粥就放下了。
“你们姊妹也准备着,过些时日你们先生就到府上了。”贾敏又想起先前林如海与她说起过的此事,“嫣儿,你要好好跟着先生读书识字,知道吗?”贾敏对两个女儿的性子很清楚,黛玉沉静乖巧,作为姐姐的嫣玉却活泼好动。
嫣玉乖乖点头:“母亲放心,女儿晓得。”
黛玉也认真说道:“玉儿会帮母亲看着姐姐的。”
嫣玉捻了一块奶卷塞给黛玉:“好好吃着,别说话。”
用过晚膳,贾敏唤乳娘换了汤婆子送姐儿回房歇息。江碧扶着她到书案后坐下,研磨伺候,贾敏展开纸蘸墨;等周瑞家的回京一并将她给老太君的家书带上,跟随老爷上任来到扬州已是多年未见母亲,思及此贾敏才落笔述写。
到戌时林如海才归家,换下官服回到正房,贾敏刚写完信听到禀报说老爷回来了就起来迎出去:“老爷回来了!”
厨房婆子依照贾敏的吩咐将红稻米粥和椒油莼齑酱摆进来,贾敏也坐下陪林如海一起用膳。
“孩子们可好?”林如海问起。
“嫣儿玉儿都很听话。”贾敏轻抚着隆起的小腹,温和笑着,“孩儿也好。”
林如海这才道:“外面情形不甚好,官衙也忙碌。稳婆和乳娘都先前准备好,你安心无需想太多了。”
贾敏温顺地点头,就问起:“听说城中进了贼寇,在上元灯会作乱?”
“都是没有的事,别听外面乱说。”林如海苦笑着否认。
贾敏起身到书案后取来她写给老太君的家书给林如海看,一边说起:“前些年二嫂诞下了一个哥儿,小名唤作宝玉,与嫣儿玉儿同岁;母亲有意让宝哥儿和我们家姐儿定下亲事,以作亲上加亲。只是我想着孩子们都还年幼,议亲一事也为时尚早,待长大再议也不迟。”
“我也是这个意思。”林如海看过一遍家书,便赞同着说,“嫣儿和玉儿还小,况且事关姐儿的终身大事,自是要仔细相看的;内兄家的哥儿虽是表亲,又有岳母的意思,但毕竟未曾见过。不若等来日回京再做定夺。”
“老爷说的是。”贾敏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