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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手放在她面上,望着她半天,冷漠道,“我真是讨厌替代品。任何替代品都讨厌。即使是梦……”
  他的想一出是一出,阴晴不定,常常是这样的。
  上一刻还很愉悦,下一刻,就能翻脸。
  原映星看着梦中的望月,虽知不可能,却仍说,“月芽儿,你别怪我。”
  “……嗯?”
  “日后你长大了,我欺负你的时候,你别怪我。你就当我疯了,但是别怪我。”
  “……我听不懂。但是我不会怪你的。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青年望着她,月光照在她面上,背景是沙沙的雨声。心中之寡淡无趣,难以描述。他目光留恋,将她抱在怀中。
  他心中想:无论是圣教,还是你,我都想永远保护。
  可我天生有缺陷。我无法护住圣教,也无法护住你。父亲当年叫圣教交给我,我还没有拿到,就已经失去。而现在,我又失去了。
  我是个运气太不好的人啊。
  他在梦里搂着少女,坐了一晚上。次日,前后十寸大小的石屋终于被打开,外面的天是阴沉的,还下着雨。而即使是这样的天气,刑司的人能前来带他们这帮圣教的罪人去生死决杀。原映星跟望月,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在梦中的十五岁,他们都已经很习惯。
  原映星心不在焉地起身,先出了屋子。雨水落在他的长睫上,他眯了眯眼,也不知道这个梦什么时候结束。
  他心里正这样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大力,将他往前重重推去。那力道又巧又大,原映星一时没有扛住,被推得往前趔趄几步,踩入了水坑。他回头,看到少女的笑脸。
  站在屋门后的望月,将他重重往前一推,得意说,“让你欺负我,掐我的脸!”
  在这一推,原映星便被推出了这个梦境。
  “月芽儿……!”他眸中露出惶恐之色,往前伸手。然后梦里的少女化成了光点,这个梦碎了,消失了。
  周围归于黑暗。
  青年上前,只搂住了一团空气。
  他站在黑暗中,缓缓地垂下了眼。怔然许久,合上了眼。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天上是浩大如银盘的明月,他站在青木边上,脚下跪着战战兢兢的土堂主范浩。原映星沉默许久,才想到:哦,还是梦境。
  这一次,却不再是遇到少年时的望月。他回到的,还是过去的记忆。
  这是那一晚,在他成为怪物后,这个意识,第一次苏醒的那一晚。
  白天时,听到望月身死的事。
  晚上,他的意识就醒过来了。
  然后想到姚芙留给另一个他的书信:信中只说让他回归白道,另一个他可有可无地答应了。却没有说望月的死。
  姚芙是不敢说吧。
  梦里,原映星站了半天,觉得无趣而可惜:回到这个时候,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管是哪一个他,都是无能为力的。
  第一次醒来,他其实注意到姚芙那奇怪的什么报告书信,也有念头,想去寻找办法将两个意识合为一体。只有两个意识统一了,原映星才是真正的原映星。然而他也什么都没做。因为给他更大打击的,是望月的死亡。
  “教主?”梦里的土堂主和那晚一样,战战兢兢地开口喊他。
  他则和那一晚一样,什么也不想做,只说,“下去吧。”
  他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听了一晚上的不知名鸟叫。
  月亮又空又大,像人之将死。
  鸟声一声声划过寒夜,清越而寂寞。
  这些,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辗转难眠的夜。
  望而不得的人。
  原映星仰着脸,在这个梦境中,独自坐了一晚上。
  直到这个梦境,因为他的无作为而消失。
  他想到望月在少女时,笑嘻嘻地趴在他膝盖上,仰着脸问他,“原映星,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原映星想着她的笑容——
  你是什么样的人呢?
  曾经最重要的你。
  现在也最重要的你。
  一无所知的你。
  不得不放手的你。
  想伸手也伸不出去的你。
  在我没办法的时候死去的你。
  喜欢别的男人跟别的男人走的你。
  不再对我抱有希望不再关心我不再闹我的你。
  在空寂的黑暗中,他慢慢回答自己——
  “你是我最、最、最……的那个人。”
  黑夜中的回答很轻,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他自己关心。回声响起,那也是在他一个人的耳边。
  他再想到自己曾经答应她的话,“我做教主。你做圣女。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做了教主。她做了圣女。但是永远这个词,又是什么意思呢?
  ——身不由己是毁灭,过分执着是毁灭,月芽儿……我也是毁灭。
  ☆、第59章 和解
  杨清说让他冷静两天,望月想,这时候说好话哄他,反而显得很不真诚。而杨清应该是最讨厌她用假话骗他了,平时说说假话他可以当玩笑听,这时候,就不要试图再挑战杨清的脾气有多好了吧。况且有原映星横在中间,她又要怎么跟杨清讲呢?不如就像他说的,过两天再说吧。而这两天,望月则在查看原映星体内的毒,忙着照顾他,思索他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作为教主,当然会对自家的毒有些提防。自原映星当了教主,就没什么毒能去针对他了。连聆音都拿不下他,还有什么毒,能让原映星吃这么大的亏?
  还有云门弟子们也中了毒……虽然毒性好像轻微一些。
  毒被下得最重的,就是姚芙了。望月有心趁这个时候对姚芙下手,不过还没抽出空。杨清又在,她暂时还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然而越是照顾原映星,望月越心虚——总觉得以她家教主的作风,云门的全灭,完全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望月有心跟杨清讨论一下,让他给她分析分析。她不太喜欢动脑子,有人能看到的更多点,省得她自己去想了。可是杨清几天忙里忙外,又忙着给众人解-毒又忙着负责跟官府的人接应,两人关系还冷着。
  到后来算下来,望月闲下来的时候,掰着手指头,发现自己已经三天没见到杨清了。
  怪想的。
  他的气不知道消了没有?
  望月晚上从原映星的屋子出来,里面的人还在昏迷着,她站在外面无聊了半天,就想去找找杨清。问了侍女后,她专程回房梳妆打扮,还特意去后院灶房溜达了一圈,端了小菜美酒出来。
  杨清却不在自己的房中。侍女答,“杨公子还没回来。姑娘要再等等吗?”
  望月不耐烦等,又端着小菜美酒出去找人了。
  她在宅中湖边看到的杨清。
  时她走上了长长水廊,左顾右盼间,忽看到水廊蜿蜒出的另一个方向上,与湖面相接的岸上坐着一个白衣人影。
  水波浮动,他盈盈若月光清寒。
  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岸边,岸上身侧,有一白玉扁方壶。前面还有一条小船,老叟正蹲在船上拨弄荷叶,查看湖下淤泥中的莲藕。时而挖上来一截,堆在船头,白花花一片。老叟上上下下,累了就坐在船上歇歇。而杨清递出方壶,对方似受宠若惊,连连推拒,不敢用这么好的方壶,杨清低低说了两句话,老叟似感动地接过,仰着脖子狠狠灌了一口,砸吧着嘴,才将方壶还给杨清。
  杨清从壶中倒出一杯酒液到杯中,自己一个人慢慢饮着。
  月色下,湖光前,他坐在那里,看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叟忙碌,也与这个老叟喝酒。
  他的背影雪白秀丽,并不挺直,有些松垮,似玉山倾倒般,带着一股懒散。
  一手支在膝上,一腿浸在水中,衣襟半湿,他也没有在意。
  如此的清贵悠闲,如此的沉寂孤灵。
  望月想向他招手的话,就堵在了喉咙口,没有说下去——杨清武功很高,基本她站在长廊上,他就应该立刻发现才对。他没有发现,说明他喝醉了,对外界的感觉反应有些迟钝。
  望月先欣赏一番,觉得他喝醉了酒后的仪态,都这么好看,跟没喝醉似的。不,还比没喝醉时多了些慵懒华丽,多了些肆意洒脱。
  再是蹙起眉:自己就在府上,杨清喝酒却宁可跟一个陌生老叟,也不找她。他还在怪自己救原映星的事?
  望月走过去,走得稍近了些,她听到杨清和那位老叟的闲话。
  老叟说,“杨公子,你坐在这里看我忙了一晚上了。怎么还不回去?你再坐下去,醉得就走不动了。”
  杨清声音凉凉的,“不会。我只是无事可做,在这里吹吹风。老伯不必管我。”
  老叟摇摇头,叹口气,“我是不想管你啊,可你都喝了一晚上的酒了。这吹风,也吹不了啊。小心明天酒醒了头疼。”
  杨清温温笑,说话很慢,“多谢关心。”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喝醉了,还能跟正常人聊天,思路看上去还挺清晰的。这位老叟,据望月所知,是官府雇来照顾这片荷塘的。这间宅子,是上一任的官府人员在任期置购的,后那位官员升官离开,将这间宅子转给了现任大人。但现任官员是个穷鬼,照顾不起这么大的院子,就雇人来收拾一二,打算把宅子给卖出去。现在,他们正是被官府安排在这家即将卖出去的大宅子里。
  老叟照顾这片荷塘,几日来进进出出,沉默寡言,从不跟人打交道。望月还以为他是哑巴呢。原来人不是哑巴,人是只能被杨清这样的人格魅力所感染,面对杨公子,才会开口说话。
  这位老叟正坐在船头劝杨清,“杨公子,你是有什么麻烦吗?老头子没有别的本事,就是年龄比你大好些,经验多些。你说出来,老头子给给你建议。要是给不了,也能听你说说话排解啊。”
  望月听到杨清沉默了一下后,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突然发现,一个姑娘很在意一个人。”
  望月停住了脚步。她目光闪烁一下,躲入了柱子后,借绿藤掩住了身形,听那二人说话。
  老叟果然是过来人,了然道,“那位姑娘是你喜欢的?那个人是男的吧?杨公子莫非是醋了?”
  杨清笑了笑,没回答。
  老叟说道,“公子你啊,就是脾气太好。你说别的人遇到这种事,像你这么坐这里有什么用?你直接找那位姑娘,跟她说清楚,就是跟她吵一顿,也行啊。”
  望月心想: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