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老了。”
安宁走到院子里,一看到眼前的场景,额角跳了跳。
只见三个年纪至少在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家皆是一身简单的便衣,蹲在地上,手里还拿着石头,在地上画着什么,她家聪哥儿也同样蹲着,一脸神采飞扬地在那边指点江山,“我告诉你,这道题应该是这样做的……”
这画面实在有点醉人,若不是她娘事先告诉过她这三位的身份,她还以为是村里哪个角落闲着没事做的老人家在同她侄子排排坐听八卦呢。
她咳嗽了一声,努力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四个低头族齐刷刷地看她,目光灼灼,聪哥儿更是兴奋地丢开石子,说道:“姑姑,你来了。”
他正要站起来,一位身着皂色衣裳的老人家却拉住他,“你还没给我讲完你的算法呢,这几个蝌蚪一样的符号又是什么?”
安宁有点无语,福了福身子,“见过周大人、王大人、翁大人。”
聪哥儿看他姑姑恭恭敬敬的模样,有些疑惑地眨眼,“姑姑,他们不是咱们家的远方亲戚吗?他刚还说是我们的舅爷爷呢。”
他手指着皂色衣裳的老人家。
安宁瞥了一眼这三人,发现三人脸上似乎都有些尴尬。安宁还真没怎么见过这三位,温和道:“我这侄子向来愚钝,三位大人还是别欺骗他的好,他会当真的。”
“哪里愚钝了。我看他机灵得很呢,这算学,都把我那些下属给甩一大截。”
一个十分具有清隽气质的老人家说道:“是啊,就连老翁都被比下去了。”
说话的同时还不忘看向自己的好友。这位若是再年轻个二十岁,那肯定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翁守河被好友周大人说自己被一个孩子比下去,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捋着自己长长的胡须,看着安宁,说道:“我听这孩子说他的算学都是你教的?来来来,我们也来比划一下。”
安宁不由黑线,这人的算学都比不过聪哥儿,还想和她比较,她想了想,直接说道:“我先出道题考你好了。在一个直径四寸的铁球上镀上一层一寸的铜,请问铜的重量是多少?”
翁守河:“……”
他默默地低头,开始算了起来,又是画图,又是计算,他在地上的计算步骤都快画满整个院子了,还是没算出来。
算到后面,因为上了年纪,又蹲太久,差点还要往后一倒,聪哥儿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还安慰他道:“舅爷爷,没事,这题我也算不出来的。”
他姑姑最过分了,每次烦了,就拿一堆难死人的题目刁难他。虽然聪哥儿的确很喜欢算学,但再喜欢,每天沉浸在奥数级别的题海里也是想吐血的。
安宁哼了一声,说道:“这位可不是你的舅爷爷,这位可是户部尚书温大人。”
聪哥儿读书也有几年了,自然指的户部尚书的滋味,眨着眼睛,用有些委屈的眼神看着翁守河,“老爷爷,你骗我!”
翁守河连忙道:“我是瞧你长得可爱,同我那外甥孙子一般模样,才这样说的。”
安宁撇了撇,没说话。聪哥儿这孩子机灵得要死,要说他完全没看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是顺着安宁的话头说下去罢了。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好了,三位大人来我家里,总不见得是为了解题吧?”
司农卿王大人说道:“我今日过来,正要同你商讨一下那套种种植的事情。”
安宁微微一笑,“那就到书房里说吧。”
说罢,她将三位大人一起带到东厢房这边的书房,毕竟也算涉及到朝政之事,所以聪哥儿自然被她给踢了出去,不许他听墙角。聪哥儿别看平时爱玩爱闹,但基本的礼仪规矩并不缺,安宁摆出这姿态,他便乖乖地出去外面了。
安宁不知道这三位大人喜欢喝什么茶,索性按照她自己的口味泡起了绿茶。
茶香袅袅,很快在书房之中氤氲开来,让人闻之精神气爽。
司农卿王大人说道:“陛下说你做事最是妥帖谨慎,从不回虚报实验数值,我想知道的是,那套种种植,只有这三种模式吗?”
“也不是,有许多种,比如小麦田里可以套种西瓜、油菜套种棉花、红薯也可以套种土豆、甚至油茶也可以跟药材一起套种,还有玉米和大豆套种,核桃林下也能够套种大豆。小麦、玉米和大豆这三种也可以套种在一起,俗称三种三收……”
她毫不藏私将自己知道的一些知识一一道来。她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坐在对面的王大人在现代也相当于农业部部长,不找他来做这事,能找谁呢?
天晴对于套种种植兴趣不大,她更多关注的是杂交水稻的事情,发誓要弄出超过杂交水稻一号的稻谷。
王大人听得很仔细,还随手直接拿桌上的笔开始做小抄了。
周大人和翁大人都没有打扰。这两人今日本来就是陪王大人一起过来的。
安宁就这样直接在书房中上去了课,这一说,就说了整整一个时辰,说到她都口干舌燥了起来,将泡好的绿茶往嘴里灌了灌。茶水果然已经凉透了。
王大人听完后,郑重其事地向安宁行了一个大礼,“我代替大周所有百姓,谢过县主。”
安宁侧着身子躲过这一礼,抿嘴轻笑:“王大人,别忘了,我也是大周的子民之一。”
所以她做这些是理所当然的。
王大人怔了一下,哈哈大笑了起来,随即收起笑容,感叹道:“可惜,可惜。”
有这样的才华,偏偏是女子之身。
安宁却丝毫没有失落一类的情绪,反而点头道:“的确挺可惜的,我若是身为男子之身,有这样的容貌,又有这样的才华,在我的衬托之下,恐怕京城里的闺秀们都看不到其他人了。”
她这种自吹自擂的话语也说的坦坦荡荡,显然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安宁长得又好,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脚下的笑意,越发显得容貌清丽无双。王大人他们三人之中,年纪最小的都有五十八岁,安宁于他们来说,那就是孙女这一辈。看着她的眼神自然慈爱非常,都恨不得自己也有这样一个拿得出手的孙女。
翁守河想起了聪哥儿,眼神闪了闪——这孩子也很不错啊,又精通算学,若是能够弄到他那部门中的话,不知道要省了多少事。只可惜像户部这种重要的地方,想要进来,那至少也得进士。周聪年纪还小,都不曾下场过,更别提所谓的功名了。
……
安宁本以为王大人只是过来问她一些套种种植相关的事情,等送走他们以后,也没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跟着她娘一起努力拟菜单。
谁知道,在两天后,聪哥儿回来以后,直接在家里投下一个大炸弹,“姑姑,那翁大人今日说要收我当弟子呢。”
周李氏唬了一跳,“哪个翁大人?”
聪哥儿道:“就是前两天来我们家里的翁大人。”聪哥儿的语气有些兴奋,自己居然被户部尚书给看上当弟子了,他不自觉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膛。
安宁快被他那副“求表扬求夸奖”的表情给笑抽了,她忍着笑意,伸手摸摸聪哥儿的头,说道:“聪哥儿果真很厉害。”
周李氏喜滋滋说道:“那位翁大人真有眼光。”一眼就看中了她孙子,她孙子就是这么了不起!周李氏现在可是十分清楚户部尚书是什么职位,那可是正二品,她闺女也就是从二品而已。
聪哥儿问道:“姑姑,我能拜他为师吗?”他自己心中其实非常愿意,因为不同于其他想要他好好读四书五经的先生,翁守河想收他当弟子,显然是看中了他在算学上面的天赋。
安宁脑海之中飞快地略过翁守河的相关信息,这位户部尚书人品称得上挺正直的,而且也并非属于哪个皇子的党派,立场中立,所以聪哥儿当他学生的话,不必担心会被卷入其中。
她想清楚了后,说道:“这个得看你意思,你若是想要的话,可以拜他为师。”这年头徒弟可是相当于半子,所以拜师也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
聪哥儿脸难得红了红,说道:“翁大人人很好。”而且也没有架子,那时候骗他说是他舅爷爷,同他一起解题的时候,一举一动都像是老小孩一样。
安宁看他这个意思,便知道他有这个想法,笑道:“有这么一个老师挺好的。”
翁守河本身也有两个弟子,这两个弟子一个是县令,另一个已经做到了知府,加上翁守河这个先生在,有这些人脉,聪哥儿日后考取功名后,也不算是没有后台的人了,对他的发展很有好处的。
她伸手捏了捏聪哥儿的脸,说道:“不过既然打算拜他为师,那你可得好好学习,功课不能落下。不然估计有不少羡慕你的人会说翁大人没眼光,看上你呢。”
周李氏不依了,“聪哥儿这么好,无论是谁有这样的弟子都是赚到了。”
安宁笑道:“我这不是担心有人会红眼病嘛。”
聪哥儿重重点头,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我一定会努力学习,不让人挑剔先生。”
安宁眼皮跳了跳,聪哥儿还没正式拜师呢,就已经很有为老师争光的自觉了。她视线落在有点沮丧的金宝上,安慰他道:“金宝你功课可不比聪哥儿差,只是他算学好,翁大人又与众不同,恰好看中他这方面。”
周金宝点点头,“姑姑,我知道的。聪哥儿的确很好。”虽然他很努力学习,但是不得不承认,在灵性这块他还是比不过聪哥儿。不过周金宝对此并没有太大的难过,在他心中,如今这样的生活比起以前,已经像是做梦一样了。
在确定要拜师以后,两家很快就定好时间,来了一场正式的拜师仪式。
翁守河收周县主的侄子为弟子这件事也逐渐在京城里慢慢流传开来。
……
时间缓慢流逝,很快就到了二十五号,也是周家大摆筵席的日子。
这一天,安宁一大早就换好前一天准备好的衣服首饰,跟着她娘一起招待客人。
她算还好了,要招待的也就是和她年龄相当的小姑娘。这些小姑娘们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三桌的样子。安宁同她们相处得也颇为愉快,能够被周家请来的,基本关系都不算是特别差。
她虽然被册封为县主,但在接待人上同过去也没有什么差别,并没有因为自己身份变高而骄傲起来。其他人看在眼中,对她越发赞赏,觉得这才是所谓的大家气度。
几个好友更是笑嘻嘻地恭喜她。
安宁在今天还见到了顾太傅的孙女顾明湘,那是一个气度斐然的少女,一看通身气派就知道是出自书香世家。顾明湘的性格有点腼腆,不过同玲珑倒是挺熟悉的。
玲珑也笑着拉着她的手,为顾明湘一一介绍,末了,对安宁说道:“明湘之前身体不好,所以一直在乡下养着。这两年身体完全养好了,才回到京城里,性子最柔不过了,你们可别因此欺负她。”
其话语的意思,竟是将顾明湘列入保护圈内。
丁瑜忍俊不禁,在安宁耳边说道:“玲珑这是在提前同未来的小姑子处好关系呢。”
安宁也扬唇浅笑,意味深长地看着玲珑。之前玲珑来她家里的时候,也同她说过,她现在已经同顾太傅的孙子顾明远定下亲事。这顾明湘便是顾明远嫡亲的妹妹。
玲珑感觉到安宁的目光,耳朵红了红,只好转过头去,当做没看到。
玲珑作为自己的好友,安宁自然不会给她拆台,而是十分配合玲珑,将顾明湘引进圈子之中。
她这边同一众小姑娘相处融洽,前面周李氏也与那些贵妇人们其乐融融,大家纷纷捧着周李氏,夸她有个能干的好女儿。
若不是周李氏之前放话,恐怕不少人恨不得把周安宁给拿来当自己的儿媳妇或是孙媳妇,也有一些人打上了成为翁守河弟子的聪哥儿的主意。在她们眼中,聪哥儿能够入翁守河的眼,那必定才学出众,日后最少也是个进士,加上还有一个县主姑姑,称得上是十分不错的乘龙快婿。
与其等聪哥考中功名身价倍增后下手,还不如现在就定了这亲事。
因此不少人也旁敲侧击地说起了聪哥儿。
周李氏自然看出了大家心中的念头,微微一笑道:“聪哥儿上头还有个堂哥呢。肯定得等我大孙子定下亲事以后,再来考虑他的。”
他一说到周金宝,大家瞬间兴趣不是那么大了。周金宝没有传出所谓的才学之名,也没有户部尚书做先生,价值自然要大打折扣了。恐怕得等金宝最少中一个举人,才会入他们的眼吧。
周李氏看着这些妇人很快转移了话题,心中想道:这还真是现实啊。
虽然她更喜欢聪哥儿,但金宝也是她孙子,这两年也是孝顺勤勉,周李氏也想给他好好找一个妻子。幸好男子即使十八岁没定亲都不必着急,她可以等金宝中了秀才以后再来考虑这件事。
话题很快又重新放在了最为常见的衣服首饰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场面看上去热闹非常。
周李氏为了这一次的宴席,特地请了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打算来演一出封神演义中的《哪托脑海》,封神演义在发表以后,就如同西游记一样,广受欢迎,一时之间,可谓是京城纸贵。不少聪明的戏班子已经将其中的情节排成戏曲。
安宁觉得这些戏班子应该给她所谓的版权费才是。
……
安宁正在向一群姑娘们演示着万花筒的玩法,突然玉容走到她身边,神情严肃。
安宁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有事,将万花筒给了丁瑜,又寻了一个借口,同玉容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走到没有人的角落,玉容语气有些急切,“姑娘,今天那梨落圆的戏班子没法来了。”
安宁皱了皱眉,“我们早就同他们说好不是吗?难不成他们想毁约不成?”
玉容抿着唇道:“梨落园刚刚被三皇子的母家吴家给请了过去。”
安宁冷笑道:“这吴家仗着一个皇子外甥,还真不怕得罪人啊。”
玉容的眼中闪过一丝的忧虑,“刚刚蔚府送来消息,三皇子被册封为太子了。大概不用半天,全京城的人就会知道这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