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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动静,张幼双蹭地一声站了起来。
  这当中,当属孟敬仲最为煎熬,他多年落榜,一朝好不容易高中经魁,却又闹出舞弊这种事,寻常人怕是早已昏厥了。
  但孟敬仲除却面色苍白了些,表现得却依然镇静,有条不紊地拱手与那几个官员相谈,间或安慰身边的师弟们。
  张衍闻言快步走了过去,不卑不亢道:“张衍在此。”
  为首的那人未停,只扫了他一眼,继续对着名录唱道:“己卯科乡试第四名亚元,王希礼可在?”
  “己卯科乡试第四十一名,祝保才可在?”
  对着名录,一一唱下来。
  那官员又道:“越县张氏张幼双可在?”
  深知这回是避不开了,知道即将面对什么侯,张幼双神思十分清醒,冷静地一步站在了众人面前,迎着对方的视线,一字一顿地说:“民女在此。”
  王希礼浑身发冷,面色发青,他性子最傲,这些官员番作态无疑是奇耻大辱。此时,一只手却搭在了他肩膀上,王希礼回头一望见是祝保才,一时怔忪。
  饶是张幼双做好了准备,在衙门里看到薛鼎的时候,还是不由一怔。
  “是你?!”
  竟然真的是薛鼎!
  那光鲜亮丽,眉目还算硬朗的男人不是薛鼎又是谁?
  而看到她,薛鼎面上竟然没有露出任何诧异之色,反倒是拱拱手对坐在首位的杨逅道:“大人,人都来齐了,不如开始吧。”
  其游刃有余的态度,倒是掌握了主动权。看向张幼双等人的时候,嘴角甚至还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简直像是把“我捣鬼”这三个大字写在了脑门上!
  张幼双心里一沉。
  除却薛鼎之外,她还看到了另一个熟人,却是越县的知县赵敏博。
  张幼双:“赵大人?”
  赵敏博很轻地笑了一下,神色有点儿苦。
  至于坐在那首位的,年约五十上下的男人,就是这次乡试的主考官杨逅了。
  他生得瘦削,嘴角法令纹偏深,双眼却有神,似乎有看透人心的威严。
  “怎么?”杨逅略感意外的问,“你们认识?”
  张幼双当然知道,现在这种情况,空口无凭的事最好不要立刻就说。免得被人反咬了一口。
  张幼双冷静了下来,先是行了一礼,审慎地说:“曾有过一面之缘。”
  这从容不迫,不卑不亢的表现倒是引得杨逅多看了一眼。
  当然也只是一眼,随即就将目光投向了张衍和一个陌生的,神色灰败的中年男人身上。
  问那中年男人,“他,你可认得?”
  那中年男人面色灰白,神情颓然,看了一眼张衍,就迅速避开了视线。
  “认得,这是张衍,”闭闭眼,复又加上了一句,“曾向我贿买过考题。”
  祝保才,王希礼几人差点儿没冲上去。
  祝保才怒道:“你说什么?!”
  杨逅不悦地加重了语气:“肃静!!”
  接着又问:“那其他人呢。”
  中年男人:“都、都曾向我买过!”
  王希礼差点儿就给气笑了,“我未曾见过你,又如何买通你?”
  张幼双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地问:“说买过你可有证据?”
  此时她也已经推测出来了,这个中年男人就是那个被查出舞弊的李房考李贤。
  张幼双要证据,李贤眼里露出了抹微不可察的慌乱:“……证据、证据。”
  张幼双看在眼底,继续追击:“签字呢?文书呢?”
  中年男人拔高了嗓音:“舞弊这种事,当然不可能留下文书!”
  王希礼:“你我之间,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张幼双依然沉静:“是受了别人支使对吗?”
  话音刚落,大堂里忽然响起两道嗓音。
  这个李贤浑身一僵,“你说什么?!”
  “张娘子这是何意?”薛鼎忽然问。
  张幼双瞥了薛鼎一眼:“是受了他支使对吗?”
  她这话就差明示了,果不其然,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地,薛鼎果然恼怒了,振振有词道:“张娘子何故攀咬于我!”
  还攀咬?!张幼双差点儿也给气笑了,脑瓜子一阵突突的。
  好在杨逅并没有阻拦她,反倒还鼓励她继续说。
  “你继续说。”
  张幼双努力冷静下来,“我与这薛鼎曾有一面之缘……”
  她属于越生气就越冷静的体质,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脑子十分清醒,倒了核桃车子般地啪啪回怼。
  便将上回相亲的事都说了出来。
  “我与那薛郎君因为此事生了嫌隙,当时越县花椒楼的诸位食客都可于我作证。”
  杨逅问薛鼎:“她说的可是真的。”
  薛鼎冷笑道:“确有此事,不过这事又能证明什么?”
  “不过一面之缘,素日里无冤无仇的,即便闹得不欢而散,我何至于费心劳力做到这一步!”
  “还望大人明察!”
  张幼双紧追不放,希望尽量能打乱对方的步调:“当时考第二场的时候,我曾见过你的身影。”
  可她还是低估了这位的无耻程度!薛鼎大言不惭:“或许是认错了也未可知。”
  张幼双静静地看着他:“郎君不是考生,家中也并无亲眷应举吧。”
  薛鼎的家庭情况,在此之前媒婆就跟她介绍过了。
  薛鼎显然是早有准备:“自然是来走亲访友的。”
  “那贡院呢?”
  薛鼎断然道:“难得盛景!来看看又有何妨?!”
  “可郎君方才却说是认错人了!”
  薛鼎霎时间变了脸色!
  张幼双转过身,面向了杨逅:“大人,民女以为有没有认错,找来当时的考生认认便知。不过在此之前,民女还有个提议。”
  杨逅道:“你说。”
  张幼双吐出一口气:“还请大人重新出题让我这些学生们再考一次!这是最简单不过的法子!”
  “我相信,我门下的学生们哪怕再考一次,也依然能中!”
  杨逅闻言点了点头:“我确有此意。”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她虽然很想让薛鼎付出代价,但在这种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她就算嘴炮也没有任何用处,最好的处理方式还是先洗刷冤屈。
  明道斋的少年们俱都沉默了下来,纵有不满,到底也明白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便都行了一礼谢过了杨逅。
  只是这回若考得不好呢?若发挥失常呢?难不成还真坐实了舞弊的说法?
  还有这好不容易考来的名次难道就这样作罢了吗?
  既定了下来,杨逅便吩咐考官再去拿卷子。
  他转向张幼双道是:“既如此,娘子先回吧,等考完了,本官看过了,再另行通知。”
  张幼双这个时候也是心烦意乱的,她很想要再申辩几句,可对上杨逅的视线,张张嘴,又闭上了。
  深刻地察觉到了一股无力感。
  这种地方,嘴炮是不管用的,哪怕她在越县扬名了也还不够,没有实权,哪怕知道这是薛鼎在暗中捣鬼,她也只能疲于应对。
  朝张衍他们露出了个鼓励的笑,张幼双脑子一团浆糊地退了下去。
  她想,她这个时候笑得肯定很难看。真是的,还不如不笑呢。
  衙门的门槛很高,她刚跨过一只脚,再往前却没能走动。
  因为有一双手在门前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风雪气息,张幼双猛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看清来人,眼睛里忽然就热了。
  这熟悉的气息非但不显得冷冽,但是令人倍感温暖与安心。
  一道冷淡的嗓音,在大堂内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地响起。
  “杨期生,这么多年不见,你恁的威风。”
  俞峻终于去而复返。
  俞峻他来得匆忙。
  屋外秋雨不绝,马上这一路奔波,他未曾打伞,浑身被雨水淋得湿透了。
  半垂着的眼睫,有晶莹的雨滴滚落,顺着高挺的鼻梁,一直落入衣襟前。
  乌发散乱,如玉的肌肤上都好似朦胧着些淡淡的水汽。
  青色的衣摆一路上飞溅了不少泥点子。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和泥里捞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