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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灭走出院门时仍恍恍惚惚。是这个逻辑吗?看似没什么毛病但还是……总觉得哪里不大对。
  你欣慰我一心向佛不是该送点东西以表赞赏吗?至少也该叫我多来走走方便你指点吧?让我以后不必过来专心学佛是个什么操作?还是说你们天才的思维和正常人果然不一样?
  圆明今日来同太初学佛【道】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与自己这位现师叔祖,未来准师父的心情似乎相当好。
  临走时他没忍住问一句:“师叔祖今日似乎心情甚好?”
  太初一颔首:“你那圆灭师兄,是个可造之材。”他颇认真道,“进泉余寺,没投错师门。”
  ——总算不是修道苗子进佛门了!
  圆明略一思索。师叔祖这是高兴于圆灭的天分,欣慰泉余寺后继有人呐!
  他孺慕地抬起头来:“师叔祖一心吾寺,实为我等小辈楷模!”
  圆灭回去以后,怎么想怎么憋屈,怎么想怎么觉得小禅院那废人简直有病。心里有气吧,别人问他为什么不往小禅院去了的时候,他面上就不由自主带了点不快出来。
  嘴碎的人哪里都有。再是寺庙,再是佛门圣地,时日一长,圆灭似与戒嗔有龃龉的消息还是传了开来。
  戒嗔的师父了空在知道此事的第一时间,就将圆灭传了去。
  了空掌管一寺,自己还要修炼,不可谓不忙。然而只是听了这么个不值一提的消息,就立刻将圆灭传来,他对戒嗔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了。
  圆灭当然是不能说“对!没错!我想坑他点东西谁知道那死东西脑子有病竟然不配合!”。他只是低眉顺眼,看上去无比诚恳地说:“弟子甚仰慕师叔祖,只是师叔祖怜惜弟子修行艰难,怕弟子寿元不够修炼,便不让弟子往那处去了。”
  了空神色不甚清晰地点点头:“嗯……既然如此,别辜负了你师叔祖的厚望。你去吧。”
  圆灭修为不高,能得到的机缘也很是有限。难得与方丈接触一次,让他就这么退下去,如何能够甘心?若是抓不住机会,天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急切之下,圆灭突然想起最近一桩听闻。说是千年一度的佛门大法会即将开始……
  犹豫再三,他壮着胆子开口:“方丈。”见了空眼神慈蔼看来,他心底稍安稳一些。舌尖在上颚抵了几抵,方壮着胆子开口,“师叔祖自从遭劫之后,便一直在院中潜心沉于佛经义理,时长日久,恐怕于他身心无益。法会将至,不若……?”
  方丈看重戒嗔,他这么一说,怎么也会让方丈另眼相看两分。就算方丈不另眼相看,那他也能借着这个机会,跟戒嗔一起去法会见识见识,怎么说这都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了空神情一凝,思索一会,又笑:“倒也好。”赞赏地看向圆灭,“你这孩子,有心了。”
  对于参加法会这种事情,太初实在无可无不可。了既提出来,他也便应了。只说要把圆明带着见识一番。
  圆灭也是因此搭上了顺风车,被一起带去。
  泉余寺作为佛门圣地,去参加法会自然要有参加法会的排场。了空招来一朵圣洁而充满佛性的金色莲台,带弟子们乘着金芒璀璨的莲台而去。
  太初上莲台前着意数了数,恰好是十二品的极品莲台。
  他如今废人一介,圆明又是不起眼的小弟子,即使了空有心照拂,也不好做的太过,因而他们也只坐在不起眼的角落。
  莲台到了这次举办法会的凌霄寺跟前,正好见远远飞来一柄仙光氤氲的玉如意。
  太初几乎是立刻听到身边有僧人不满地问道:“阿弥陀佛。那群神棍!他们来做什么?”
  另一僧人便低声回答:“善哉善哉。这次道门的千年论道会,选在了天星门。”
  天星门与凌霄寺乃是对门,真正意义上的对门,两条山脉对立,你占了这条我踞了那条的对门。
  回答的人轻哼一声:“也是不巧。”显是觉得道门在故意和佛门打对台。
  山脚下一群衣着褴褛、头发略散,个个都很狼狈,又狼狈得各有不同的负剑道士正辛辛苦苦往上爬。
  他们同时见着了那柄玉如意和那金色莲台。走在最前方带队的中年道士压根没管金莲台,只盯着玉如意“哎呦”一声,气恼开口:“怎么和玄一宗那帮子神经病撞上了!”他慌忙回头吩咐一帮小辈,“快快快赶紧的!把自己装扮起来!别又让玄一宫那帮子洁癖神经病找到机会挑刺!”
  紧跟在中年道士身后的青年道士沉稳开口:“师尊容禀,十年前出门时,您说咱们为炼心而行,不可动用术法。又说咱们北斗剑宗与那注重外物的玄一宫不同,法器一类,含乾坤袋在内,均不许携带。”言下之意,什么都没有,怎么打扮?
  青年也很是无奈。御剑一炷香要不了就能到的地方,因为他师尊那一个突发奇想,他们一群人硬生生走了十年。十年!北斗剑宗一向不在乎外物,不若玄一宫土豪撒钱作风,他们的道履道袍道冠有些是低级法器,有些干脆只是凡物,十年走下来,早都破得差不多了好吗?
  在上一个城镇青年道士不是没有提议过给大家换一身行头,然而他师尊却意志坚定:“没钱!”
  ……现在落得眼下这个地步又怪谁?
  中年道士回头看看自己身后活像刚逃荒出来的弟子,狠狠一甩袖——本就破烂不堪,只还有一丝半缕与道袍连着的袖子被甩飞了出去。
  中年道士盯着那块被甩出去的袖子半天,眼底突然划过一道亮光,面现犹豫挣扎之色。青年道士一见中年道士这样,心道“不好!”,还没来及开口,就见自家师尊猛然一回头看向玉如意那边——一个个打扮严谨、身着统一款式黑白八卦道袍,发束乌木道冠,周身仙气飘飘,一派仙家气象的道士,在领头神情严肃容貌清冷的自家师尊的老对头的带领下,从容不迫、衣袂飘飘下了玉如意。
  中年道士狠狠一咬牙:“大家莫慌,我有法子!”
  严肃清冷道士领着自家后辈下了玉如意,挥手将如意纳入袖中。一回头,见一朵金色莲台落在对面山上。
  “师尊,是泉余寺。”他弟子声音和润,“我们可要去打个招呼?”
  严肃道士看也不看那边一眼,冷冷讽笑一声:“呵!”带着小辈们转身就要进天星门。
  就是这一转身,他在天星门门前,看到了一群……
  只穿了大裤衩的,赤膊汉子。
  ……何人竟敢在道门论道会上捣乱?!
  严肃道士忍着辣眼定睛看去,却见……
  “好久不见啊!”
  他那位斗了几千年的死对头,光着膀子、赤着脚、披头散发地对着他咧嘴笑,身后是一群同样光着膀子、赤着脚、披头散发的北斗剑宗弟子。
  “我们宗门这个统一新造型怎么样?”
  严肃道士清冷如天山冰雪的脸色“唰”的黑如锅底。
  他抖着手,恍惚间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们道门,怎么会出这样的东西!
  第45章 阿弥陀佛
  前面了空已经进了寺门,后面密密麻麻簇拥的僧人将他背影挡住跟。太初走在泉余寺众僧最后, 与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
  圆明亦步亦趋跟着太初, 冷不防太初一个顿步, 他便也连忙停了步子。还未来及唤一声, 前方的男子回过身,遥遥看向对面,面上素来悲悯温和的笑意渐渐消散,换以霜雪之色遍覆,瞬间蔓延而开的低气压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圆明下意识地顺着自家师叔祖的视线看去。他们此时站在山顶,他修为不高,目力有限, 便只见得山外一片云雾缭绕。
  圆明茫然地唤一声:“……师叔祖?”
  太初应声回首, 平日里温泉似的眸子里, 是墨色翻涌寒冽肃杀。
  对上太初眼神的瞬间,圆明本能地立刻垂眼避开视线。他匆匆后退几步,就听得太初开口:“无事。”声音虽不若以往柔和,却也没什么骇人之处。再抬眼去看, 便再见初只是神色清淡, 再无什么凛冽寒凉之色。
  圆明便是再迟钝也该知道了,自家师叔祖此刻的心情并不好。何况他不但不迟钝,还是少有的敏锐之人。
  心中暗奇是何事能惹得他这位万事万物不入眼不入心,脾气好得像没脾气一样的师叔祖动怒,圆明却不敢这时候去触霉头,只应一声:“是。”
  *
  严肃修士道号玄鉴。
  玄鉴自踏上修行之路已有千载。道途艰险, 他既曾瓶颈困顿不得寸进,也经历过知己反目生离死别,甚至不乏劫数缠身性命之险……可从未有哪一刻、有哪一件事,能如此让他气到心血翻涌。
  ——这就是和他玄一宗合称南玄北斗的北斗剑派!道门不幸!!
  神识所及范围内,天星门的接待弟子已将要赶出来。
  玄鉴深吸一口气,头疼脑痛地扶住自家弟子贴心伸出来的手,抖着手从乾坤戒中拿出一套备用衣饰扔过去,厉声道:“赶紧穿上!”
  玄一宗弟子见掌教动作,便也纷纷效仿迅速拿出备用衣物。
  于是天星门接待弟子迎出来时就有些懵。
  ………讲道理,这次你们玄一宗来的人,是不是略有些多?
  千年一次的论道会意义非凡,此次轮到天星门举办,本是一大好事,天星门当代门主清静近日却愁眉深锁。
  他师姊清胥不明白清静在愁什么,一双粼粼妙目落在龟甲上,细细研究刚卜出的卦象,漫不经心又毫不掩饰嫌弃地问他:“阿静你愁什么?脸都要皱出褶子了。这么貌美如花的一张脸给了你,真是浪费!”
  清静熟练忽略过那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和不成体统的形容,端起茶杯喝一口。心烦意乱间,上好的茶水落入唇齿也只是涩然一片。
  “情况不对。”他秀气的眉峰微微蹙起,“玄一宗来的人太多了些。”足足是以往参加论道会人数两倍有余,且……
  “北斗剑派至今不曾来人,也没有丁点消息。”
  清胥指尖顺着龟甲上的纹路温柔摩挲,出口的话却犀利无比:“你就是老妈子性儿。”她倚在沉黑雕花灵木椅上,带着暗银法纹的纯白裙摆水银也似逶迤一地。
  “说不准玄一宗的宗门宝库终于被他们那群不食人间烟火的弟子们糟蹋尽了。这就带着弟子来咱们这儿蹭吃蹭喝了。”又沉吟片刻,“北斗剑派……剑派一向不与俗同,说不得是想来个姗姗来迟也未可知啊~”
  清静皱眉:“师姐你又不正经!南玄北斗乃我道门魁首,怎可这般调侃?”
  清胥抛了个嫌弃他不解风情的眼神,满眼迷恋地抱着自己的宝贝龟甲不再开口。清胥坐到椅子上,越想越头疼,揉揉眉心,就见自己派去接待玄一宗的弟子求见:“门主……”
  清静皱眉:“怎么了?”叹口气,“北斗剑派代表来了吗?”
  “来了……”小道士恍惚说,“刚刚……北斗剑宗来客,近乎全裸地从玄一宗来客住的院子出来了。”
  “哐当”一声,桌上的茶杯被碰掉在地。
  清静声音发颤:“你……你说什么?”
  玄一宗和北斗剑派感情“不同寻常”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清胥“啧”一声:“玄一宗这么抠?他们那么有钱,怎么睡了人也不给套衣服穿……果然是要破产了吧!”
  清静眼角扫过下方弟子,对方满脸都是“恍恍惚惚三观碎裂我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的神情。
  清静无力地捂住脸:“师姐……”我求求您了您可少说两句吧!
  *
  法会前几个月的形式极为松散。大多是认识的僧人互相往来,私下或两或三,或单独或群聚地约着一起辩经。
  戒嗔修佛不过百年,又进境飞快,并没什么知交好友,太初也就没掺和进去。倒是让圆明跟在了空身后听了几回。
  能和了空辩经的那都是什么样的境界?圆明每次回来都是一脑子的“我佛慈悲,佛法无边”,太初就不厌其烦地给他“点拨纠正”。
  戒嗔佛理高明更胜了空,而若比较起来,太初于道法上的造诣又要远胜戒嗔之于佛法。
  几次三番下来,再让圆明跟着去听辩经,圆明就不乐意了:“诸位住持的佛法与我不在一条道上。”他闷闷不乐叹气,“我去了还要忍着不反驳他们,实在无趣得紧。”
  了空还颇是奇怪:“怎么圆明那孩子也不跟我听辩经了?”
  太初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法会正式开始那天。
  大得像个湖的莲花池上,诸位僧人或坐或站。太初听了满耳朵的“佛曰”“佛说”“善哉善哉”“阿弥陀佛”,不引人注意地转身离开。
  圆明也不耐烦再听这些,见太初离开,便也悄悄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