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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厉鬼被千秋锁压着,困在了幽冥地狱,就算地面被她砸豁了一个口,也不应该逃出来才是。
  北胤和她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脸色都是极温柔的,只有遇着什么事了,才会露出这样凌厉严肃的申请,上一回还是没有来人界的时候。
  他道:“先下去救人。”
  瑶夙点点头,全然忘记了方才心里的那句“他说什么我都不答应”,转头吩咐翳珀带着东西寻处隐蔽的地方藏起来,跟着北胤跳了下去。
  、
  不知道只是这一小片地方如此,还是这一界的人间都已经变成了这样。
  地上的裂缝在天上看起来只是像细密的蛛网一般交错盘杂,落到地上才发现竟然每一道缝都有近一丈宽,整一个断裂的深不见底的沟壑,不少人的妻子儿女都被这突然裂开的地面分隔在了两边。
  一道银色灵力自瑶夙手中溢出,在空中化成碎屑般的星光,落在周围的凡人身上,将他们护了起来。
  小鬼们见凡人啃食不得,又对这两个人忌惮,急急忙忙钻进了地缝里遁走了,反倒是那些个厉鬼怨鬼,被关得久了丝毫不畏惧灰飞烟灭,被他们身上的灵力吸引,纷纷扑了过来。
  凡人都害怕鬼比害怕精怪更甚,尤其是厉鬼。
  精怪都是有实体有魂魄的,制住他们的法子简单粗暴许多,弄坏他们的实体打个魂飞魄散就是了,但厉鬼不一样,本身就是冤魂化成,你碰他不得,他却能变出一千副恐怖的面孔来吓死你。
  譬如现在,一群厉鬼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一个声音尖过一个,上刀山下油锅的时候叫得也不过如此了。
  背后一阵阴风,瑶夙侧身躲过,北胤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化出了他的落虹剑,对着那个厉鬼就是穿膛的致命伤。
  普通人的剑对鬼魂自然是无用的,但带着灵力、有剑魂的剑,自然是不一样的。
  那鬼干洞洞的眼眶似乎瞪得大了些,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插/进自己身体里的黑体红纹的剑,缠绕在剑身上的红光似有若无,拖着他虚弱的魂没有让他立马消散。
  北胤并没有给他感伤生命脆弱的时间,手腕轻巧一转,刺着鬼魂的落虹剑剑锋一转,转眼又串上了一个扑过来的鬼魂。
  他就像街头那种花式串糖葫芦的老匠人,把红色的山楂果扔到半空,提起一根长签一串一个准,片刻功夫之后,落虹剑上已经串了十几个厉鬼在上头,最前头的已经被后边的压得变了形,个个嚎得像待宰的猪。
  周围肉眼能见到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作祟的恶鬼,大抵是识时务地缩回了缝隙里当王八。
  雨已经停了,黑雾仍旧丝丝缕缕地从地下冒出来,将整个青天白日都遮蔽住了,瞧着就像是天要塌了一般,阴森可怖。
  落虹剑的红色剑火自燃了起来,串在剑长的恶鬼们逃离不得,生生被烤成了火灰。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人们五体投地式地跪在了地上,用一种滑稽可笑的方式参拜着拯救他们于鬼口的神仙。
  瑶夙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拂出一道神力将他们扶了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浓雾处传来了动静,忙一把按住了正要抽剑的北胤,捻起两指燃起了一道银色的火光。
  对面的脚步声立即停止,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不知是哪位仙友在此,我等亦是仙界之人,切勿误伤。”
  这声音听着颇为耳熟,瑶夙和北胤对视了一眼,做了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点头动作。
  北胤收起落虹剑站到瑶夙身后,粗布青衫的女子身上猝然亮起了一道极强的银光,与她这一身行头及其不相符。
  纤纤身影缓缓浮上虚空,合十的手掌慢慢张开,翻转轮回间,银色的神力像一道光雾般迅速散开,极轻极轻,又似乎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弥漫在空中的黑雾都压了下去。
  最后一缕黑雾没入地面的时候,整个大地都剧烈地颤动了起来,蛛网般纵横遍布的裂缝慢慢地合并到了一起,恢复成原先的模样。
  人们仰望着虚空中金光闪闪的大神,再次五体投地式地跪拜上苍。
  瑶夙抹了一把脑袋上的虚汗,不想再与凡人过多地介怀这些虚的礼节,赶在他们开口向她许愿之前……也为了防止自己体力不支掉下去,很是干脆地一把把北胤和其他仙人都卷了上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朵云上。
  对面不多不少正正八个人,每个人脸色都是一种诧异的神色。
  瑶夙并不在意,微微一笑,道:“许久不见,各位师兄。我师父来了吗?”
  来的这群仙人不是旁的仙君,正是太燕门灭门之后,跟着竟陵仙君归隐修炼的南泽仙君的弟子们,算上了都得唤一声师兄。
  延郢道了声“客气”,方才回答她的话,道:“师伯在山中闭关修炼,没有跟我们一起来。算起来也不能算久,不过两年不见罢了,难得小神君还唤我等一声师兄。”
  “两年……”瑶夙暗自呢喃了一声。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六百多个年头的人生,其实在仙界不过才过去了两年,当真是神生慢慢,两年光景在数万年头里根本只是沧海一粟。
  他们没有多嘴问一句她和北胤为什么会在反间,她也就没有多事地提这一茬六百年的人间岁月。
  只挑了重要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怨鬼厉鬼为什么都跑到人间来了?”
  “看来小神君还不知道?”看着面熟但是已经忘了名字的六师兄先揭了话,道:“有人盗了兮扬上神落在冥界的千秋锁,被关押的恶鬼没了压制和震慑,一股脑地涌到人间来了,三千世界有一半都遭了殃,仙君们正配合鬼差四处捉捕恶鬼。”
  盗取冥界圣物,放出恶鬼为祸人间,这样的事情,听起来有些似曾相识。
  瑶夙的心口忽而有些烦闷,过了一会儿,才问道:“是谁?”
  六师兄住了口,和师兄弟们面面相觑了一阵,才用一种蚊子叫似的声音,嗡嗡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云修。”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时速,今天造作过头了,码了一晚上才赶出来,我应该不会被打的吧
  ☆、第四十四章
  瑶夙小神君和小妖皇的事与天宫云修小殿下盗走千秋锁相比, 只能算作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听闻这件事传到天宫的时候气得久不管事的天帝一路风风火火从寝殿跑到了凌霄殿, 将所有能调动的天兵都派了出去抓云修那个小崽子。
  各大仙山门派的弟子都去往人界,帮冥界捉拿逃跑的厉鬼,安抚受灾的黎民苍生。
  人界乃三界之本, 与仙界更是紧密相连。
  虽说妖界的妖君大多是精怪所化,可人界糟了殃,整个妖界的妖力也会受到影响,因此在这种时候, 妖界出奇地尊重仙界挂出来的免战大牌, 暂时停止了长达两年的干戈。
  六百年的人间岁月在仙界不过短短两年光阴,见过了朝代巨变、沧海桑田之后, 这千万年如往寂静宁和的仙界,颇叫人心安。
  、
  竟陵仙君离开了天宫之后,带着他的一众师侄们归隐在一座叫九凤山的小山头上, 山腰上盖了几间小木屋, 没牌没匾的显得没什么正经, 却不妨碍隐逸在其中的别样雅致。
  大抵是延郢他们先捎了口信回来,竟陵仙君见到他两位久别的徒弟并不十分惊讶,一桌粗茶淡饭备下, 笑呵呵在院子里等着。
  十几个人像当年在太燕门的伙房里那般围了一个大桌,老仙君白米饭吃着吃着忽然来了兴致,把埋在树下的酒挖了一坛子出来,每人分得小半碗, 七嘴八舌地寒暄着。
  无非也是他们几人跟着来了九凤山之后琐碎的修行事,间或夹杂着一些出去游历的趣事;再来便是十分八卦地问起了瑶夙和北胤这些年在人界的事,以及证实当年听到的零零碎碎的关于他们在妖界发生的事情。
  菜还有大半桌,酒已经喝光了,许久才尝一次腥的竟陵仙君失去了吃饭的乐趣,怏怏地正要起身离去,瑶夙赶紧跟着起身叫住了他。
  竟陵仙君回过头来应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困乏了,往日里精神矍铄的眼睛看着有些浑浊,强提起精神似的,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师父,听说半个月前云修来过九凤山,和您老人家在房里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盗千秋锁的主意,是不是你……”
  “胡说!”老仙君的精神头一下子又打了起来,眼里冒出气势汹汹的光,陡然抬高了几个声调,问道:“哪个王八羔子胡乱给我扣帽子?”
  众人闭口不言,目光有意无意扫到了老六的身上,六师兄也不愚钝,顶着那毒刀子似的目光低下头装死。
  竟陵仙君鼓足了气势“哼”了一声,转身到大树底下又挖出来一坛酒,一屁股又坐会了自己的位置上,只给他一个人倒了满满一碗,颇有些“讲正事专享”的意思。
  其他师兄们没有跟师伯抢酒的胆量,咽了口口水干巴巴地干着,北胤在旁人面前则向来是君子形象,别人不给他是绝不会干出自己动手的事,瑶夙倒不讲究,一伸手捞过了酒坛子,自己也满上了一碗。
  竟陵眯了一下眼看她,没说什么。
  见他似乎在思索该从何说起,瑶夙干脆先抛了跟树枝过去,问道:“云修是带着焉蓉一起来的?”
  锐利的眼神再次在众弟子身上扫过,众人齐齐摇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我什么都没说”几个大字。
  自打瑶夙两年前带着北胤消失了之后,天宫去了人向雍圣殿退婚,就像当年随口定下婚约一般没有来由没有征兆,消息一传出来就成为了整个仙界继见面问好之后接下来要说的话,其中缘由各种猜测,有说小神君移情别恋小妖皇把小殿下头顶抹得绿油油一片,有说是因为小殿下和别家姑娘生了情导致小神君爱而不得随便找了个男人,也有说双方打一开始就不喜欢,好聚好散……
  总之从那以后,瑶夙和云修的名字一同出现的时候再不是让人想起“青梅竹马”这四个字,而是四个人乱七八糟堪比月老红线的理不清的关系。
  所以方才瑶夙将焉蓉的名字和云修放在一起,竟陵仙君率先想到的便是这两年仙界的闲谈,无聊的仙人甚至将这些添些油加点醋编成了一本戏折子,受欢迎程度一度超过了当年兮扬上神和白晔上神的前世今生坎坷恋情。
  “不是,他自己来的。”竟陵仙君从这些八卦里抽回了思绪,又慢慢飘到了见到云修的那一日。
  、
  大概是半个月前,那一日九凤山落了些小雨。
  有仙人在修行的山头大多设有结界,识趣的碰见了就不会再上来打扰。
  那日山脚下设下的结界被触发,整个山体都晃动了一下,分明是有人要强行闯上来,延郢几人不等吩咐,抄起兵器就往山下去。
  然后带上来了云修。
  云修承了他父亲的金龙正统,身上的护体金光比其他神仙都要强盛一些,小小阵法并没有伤了他,但他脸上分明是一副受到重创的模样,见到自己的师伯,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干脆“扑通”一声跪在了青石地面上。
  竟陵仙君知他是有话不方便让太多人听到,便打发走了其他人,领着他进了自己修行的密室。
  也就是来九凤山的路上延郢他们和她讲起的,师伯和云修两人密谈的半个时辰。
  进了密室之后,竟陵仙君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云修又跪到了地上,任他怎么拉都不肯起来,拉拉扯扯也不太像话,最后竟陵仙君干脆拿了个蒲团子在他面前坐下,长辈受了晚辈的礼,也算是变相答应了他还没说出口的请求。
  云修这才放下心来,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哑着声音道:“求师伯救救焉蓉吧!”
  竟陵仙君心里已经猜到了是和焉蓉丫头有关,听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生出了说不尽的忧愁。
  晚辈不孝顺长辈也就算了,反倒还要来麻烦长辈修行算是怎么回事。
  何况这个人是他师弟剩下的唯一的骨血,他又不能狠下心说一句“不救,别打扰老子修行”,于是只得默了半晌,问道:“焉蓉怎么了?”
  “两年前焉蓉跟着我去妖界中了妖毒,不知师伯知不知道这件事?”
  竟陵仙君虽然隐居山中修行,对外界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比如仙妖二界开战的事,比如成为大家配点心吃的爱怨情仇的八卦。
  于是他点了点头,怕自己腰板挺得太正让对面的小青年看不见他点头的动作,又可以地“嗯”了一声。
  云修:“后来瑶夙从妖界替我寻来了乌蓬草,解了焉蓉身上的毒,她醒来之后整个人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精神状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可大概从半年前开始,她的身子又发生了变化,药王也看不出是什么原因,没病没痛,可她整个人就像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一天天在变老……我想渡灵力给她,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大概一个月前,福泽金莲的最后一片花瓣也落了,她整个人就像是被困在了荒岛上一般,孤立无援。我用尽了能寻到的灵丹仙草,才减缓了她衰老的速度,可她现在……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一个姑娘,从风华正茂的年纪转眼到了青丝暮雪之年,怕是谁都不想见人了。
  可若真算起来,没了福泽金莲的焉蓉大抵也和凡人差不多,半年时间,按凡间的年月算已经福荫深厚的百岁老人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沉默得云修几乎以为对面的人睡着了,他才缓缓开了口。
  “神仙并不是不会死,神仙修炼就是为了长生。焉蓉打小缺了仙根,不能修炼,会和凡人一样老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从一开始你就该知道这件事。福泽金莲与焉蓉命数相连,本就只是为她延寿的,金莲花瓣既然落了,大抵是能为她延的寿数也到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运数,得了福泽金莲延寿是焉蓉的命数,失了金莲老死也是她的命数,就算你去寻我师父南极仙翁,他也不会再有第二朵金莲替焉蓉续命。”
  “既然当年能出现一朵福泽金莲延她性命,不可能现在就没有替她续命的方法?师伯!焉蓉她也算是你师侄,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求求你想想办法?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师伯你告诉我我去找就是……”
  “云修!”竟陵仙君打断了他,神情少有的严肃正经,或许是师兄弟相处久了的缘故,细看竟和当年的南泽仙君有些像。
  “我原以为你解除了和瑶夙的婚约和焉蓉在一起,不过是一时兴起,或是为了报复瑶夙移情他人,今日看来,并非我所想那般,更不是其他人言语里的那般。”
  云修不知道为什么会给他这样的误会,更不知道芸芸众口出来的是怎样的说辞,可眼下也没有心思细究,只等着他的下文。
  竟陵用一种老态龙钟的极缓极慢的声音说道:“福泽金莲延的是她的寿命,且不说再没有别的能与她生命联结的东西,就算有,你又能指望着延多长的寿数呢?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一万年?云修,焉蓉不可能和你一样长生不死,替她延寿的东西总有一天也会到尽头,最后她还是会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然后死去,这就是天命。她从一出生就丢失了一道魂,本就是该早夭的孩子……”
  “魂……”云修似乎一瞬间抓住了什么重点,急急问道:“若是将她的魂魄修补齐全,她是不是就能像普通的仙人一样?”
  “修补魂魄?若是三魂七魄受了损伤自是可以修魂固元,可她这一道魂魄三万年前出生的时候起就丢了,你怎么修?古往今来,老头儿我可没听说过哪位神仙能修魂魄的……”
  “寻常仙人或许不能,可一定有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