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劳您安排了。”甩开雅尔江阿是不现实了,书雪只能退而求其次。
雅尔江阿满意了:“后儿吧,我正好休沐。”自家媳妇是不讲理的,怀孕后加倍的不讲理,能让步就该知足了,屈服妥协什么的,想都不用想。
在大清朝这个地界,能招招手或传个话就把书雪叫到跟前的只太后、康熙、太太三人尔尔,别的——抛开走得通前面三位关系的人,康王福晋抛开表嫂的身份地位都矮下半头,掉个位置,除了紫禁城住户与万吉哈夫妇,如果她想见哪个,招招手或传个话就成了。
顺理成章,东莪在第二天上午准时出现在正院的堂屋。
东莪原要行礼,书雪笑道:“您是和硕郡主我是固伦公主,按国礼我比您高两层,叙家法,您是祖姑母,比我长两辈,两下抵消,我们都省了。”
“不敢,不敢!”东莪微微欠身,由抱琴引着入座。
东莪出生时并未受册,身为摄政王独女,享受公主待遇是不难的,后来顺治追尊多尔衮,东莪被推恩晋爵和硕公主,可惜仪式未办乃父即陷入万劫不复,册封的事儿不了了之,到出嫁之日,规格比县主还差许多,书雪说她是郡主,纯属敬重多尔衮的功绩而已。
打发抱琴、侍墨照看两个小孩子,书雪先说开场白:“姑祖母在镶蓝旗,按理咱们该多加亲近,您也知道,我是年青媳妇,管着一大家子少不了抓了勺丢了碗,行事有不周全的地方还望您体谅。”
“福晋言重了!”东莪从给自己奉茶的丫环身上收回视线,踌躇着看向书雪,“老身却有一事相求福晋——”
“请讲——”书雪推测,东莪多半是为子孙前程来的。
东莪犹豫了一下方道:“老身想问问福晋跟前的抱琴姑娘可有婚配?”
书雪差点儿呛着:“您是想——”
东莪索性道明了来意:“老身的长孙尚未聘娶,福晋如愿开恩,老身——”
书雪打断东莪:“姑祖母,我的丫鬟是不能做妾的。”
“福晋,老身说的是聘娶。”言外之意是她没有让抱琴做妾的意思。
书雪并不动心:“姑祖母,既然是您的长孙,那将来必然要承袭佐领一职,您家现在是正经汉军镶蓝旗,抱琴不过是正黄旗下等包衣,门第恐怕并不般配。”
东莪淡淡地笑了笑:“福晋,世宦讲求‘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您跟前的人诰命夫人都做的,何况配老身那不成器的孙子。”
“既是这样,我先应了。”书雪话锋一转,“等我回了我们爷再给您答复,如何?”
东莪喜道:“应该的!”在外人眼中,抱琴是书雪的侍女,外聘必得雅尔江阿认可,是以并不觉得这是拖延时间的借口。
闲话两句,东莪起身作辞,书雪命抱琴出来:“送姑祖母。”
抱琴答应着上前扶东莪,亲将其送至二门不提。
过得片刻,抱琴进来回话:“主子,方才韩老太太赏了奴婢一块玉佩,奴婢推不了就接下了,您瞧——!”
书雪拿到手上看了一眼:“先拿着,过两天再说。
抱琴疑惑不解,依从吩咐收了起来。
从穆尼到永焕都要读书,平日需书雪看顾的主要是永叙、弘昊、歆蕊兄妹三人,永叙开春就要读书,书雪已开始给他安排功课,外头由永珺管着大半内务,关起门来还不至于让书雪吃力。
由小看老,书雪对“小螃蟹”一百个爱宠。
外头供进一盘弘昊喜欢的新奇果子,书雪拿了两个给永叙和弘昊,永叙让着弟弟没动,弘昊却要眼瞅着哥哥放嘴里才开始吃自己的,哥儿俩的情谊比与永焕还强出一线,书雪由此省心不少。
检查永叙背完一段《千字文》,书雪捏捏庶子的脸笑道:“不错!嫡额娘要奖励你,明天带你出去玩儿。”
永叙喜形于色,因又问及弘昊:“额娘,带弟弟去吗?”
“他和歆蕊都去。”书雪提前叮嘱,“想要什么阿玛额娘派人买,到时不许乱跑。”
“嗯!”永叙用力地点了点头。
雅尔江阿听说东莪求婚的事儿不禁莞尔:“外头不少人托我求恩典,她倒会抄近道。”
书雪问:“你知道韩家的儿子吗?”
“知道啊!”雅尔江阿笑道,“东莪的儿子是韩召,韩召长子叫韩应,现署从六品步军校,相貌倒还周正。”
“从六品?”书雪在心中衡量利弊。
“是低了些。”雅尔江阿表示理解,“你跟前第一得力的大丫鬟,做个三四品的官太太都绰绰有余。”
“你想到哪儿去了。”书雪横了丈夫一眼,“他为人怎么样?”
雅尔江阿笑了:“我的福晋,若不是咱们旗下的佐领,为夫还知道他是哪个?”
呃!和硕亲王到正六品的级差是大了点儿:“我有数了。”
晚饭后,书雪把安总管家的叫进来:“有件事儿需得你帮我办。”
安总管家的近前两步:“福晋请吩咐。”
“三天之内给我查明汉军佐领韩召家的内帏,好的、坏的都要。”略想一想又补充了句,“你拿出嫁女儿前访查亲家的细腻劲儿去办就对了。”
“是”这个任务的难度并不大,身为镶蓝旗最有权势的管家娘子,八卦渠道比书雪想象中还要广阔。
“别太声张,我是给抱琴相看韩召的大儿子!”点明根由是为表达重要性,免得当差人敷衍了事。
安总管家的果然郑重起来:“福晋放心,奴婢一定打探明白。”
四大丫鬟是比八家陪房更超然的存在,安总管夫妇深谙自保秘诀,什么样的人不能得罪是一清二楚的,平日与执掌正院内务的抱琴接触不少,相处时多多少少带了点儿讨好的意味,抱琴不傻,待管事们客气中透着尊重,人缘地位都有了,安总管家的当然需得尽心。
第二天,书雪夫妻按计划出门。
王府在天桥新开了间“幻锦阁”,紧挨着胤禟的“归来饭庄”,书雪走累了,和雅尔江阿带永叙三姊妹在酒楼雅间休息,抱琴与侍墨求了恩典带映络、寒蕊去给司棋挑料子,雅尔江阿不大热切地点了几道招牌菜,向妻子嘀咕道:“与民争利!难怪汗阿玛生气。”
书雪当他耍宝:“弘昊爱吃鱼,你可把刺摘干净。”
“知道了。”雅尔江阿接过撒锦手上的围巾给儿子穿上,“你也仔细点儿,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该比我明白。”
书雪笑着给歆蕊夹了一筷子鸡茄丁:“可许久没出来吃饭了。”
一家正用饭,楼下传来阵阵喧闹声:“再跳一个!再跳一个?”
雅尔江阿皱皱眉:“怎么了?”
苏长定出去看了一眼进来回话:“是几个旗人子弟在逗‘福犬’。”
书雪一怔:“福犬?”
雅尔江阿了然:“是海澄公郑克塽的儿子郑安福。”
书雪听到海澄公的名头,不禁皱了皱眉头,起身向外望了一眼,竟是一名青年男子被当成驯犬逗玩的景象。
雅尔江阿摇了摇头:“干都是越发没出息了。”
书雪恍然大悟:难怪打头的男子看着面熟,原来是两江总督噶礼的儿子。
“给爷爬过去叼回来。”干都顺手把啃了两口的鸡骨头扔出去。
青年麻木地从桌子洞向前钻,挨了干都几鞭子也没吭气,周围都是喝彩声。
永叙好奇地问书雪:“嫡额娘,您不是说‘大丈夫士可杀不可辱’吗?他怎么连金贝都不如。”
书雪自嘲道:“金贝是嫡额娘养的,比寻常人金贵!”
永叙迷蒙地眨眨眼,似懂不懂看着书雪。
雅尔江阿低声吩咐苏长定:“叫他们罢手!”
“嗻。”苏长定扬声喝道,“不得放肆!”
众人被震的一愣,干都抬头望过来,依稀认出对方身份,急忙行礼唱诺:“原来是苏公公,可是王爷大驾在此?奴才有失回避,恕罪,恕罪!”
只听头顶传来淡淡的女声:“延平郡王盖世英雄,生前有驱夷保民之大功,子孙岂容尔等肆意□□,还不退下!”
干都初感惊讶,继而反应过来:“福晋明鉴,郑安福意图不轨,奴才只是稍加戒饬,免得他忘了自个儿是谁。”
书雪对身份被识破并不意外:“‘积功厚德,子孙荫佑’,你虽然是皇亲勋嗣,有些人却欺辱不得,郑氏先祖功垂天下,其父曾有归化之德,对这样的人无礼,必将损及后代阴鸷。”
“福晋——福晋说的是!”干都虽不服气,却没胆量出言顶撞,不甘心地低头领训。
雅尔江阿恼其败兴,遂发话撵人:“郑家有祖宗遗泽恩佑,你等还需礼遇,不可让汗阿玛有损仁君声誉,都散了罢!”
“嗻。”亲贵中这两口子是第一得罪不起的,纵使有亲王表亲,干都也没胆量叫板,乖乖带人打千儿离开了。
书雪瞥了楼下一眼,心中叹息不已。
☆、一九八、四十载孤介独贵
一九八、四十载孤介独贵
饭庄掌柜极有眼力的上前把郑安福扶起来,还让店小二奉了盏茶:“您润润喉。”
郑安福站起身,目光呆滞地离开了。
书雪看向永叙:“得志不可忘形,失意岂能折节?你要记得,欺人者还受人欺,万事需留一线。”
“是”永叙似懂不懂。
“欺人者还受人欺”夫妻刚要转回雅间,旁边包房走出一位颇具威仪的老妇,打量着书雪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书雪品其气度,发现老妇极有贵徵,雅尔江阿犹豫了一下对妻子耳语:“好像是昭圣太后养女孔四贞。”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了,书雪从来没想到大清朝第一位异姓公主还在人世,表情和见鬼差不多。
孔四贞向书雪颔首致意:“老妇定南王府孤女,深居简出,不识夫人金面,委实惭愧!”
“不敢。”书雪回了半礼,“简亲王府完颜氏见过夫人。”
孔四贞一怔:“原来是简亲王贤契。”
书雪客气礼让:“相请不如偶遇,完颜氏久仰公主高义,今有幸识见,可请里间叙话。”
“不敢烦扰。”孔四贞辞道,“今日是亡父生祭,老妇出城祭祀,因此处果蔬齐全,特留步预备仪品,不敢冲撞贵人。”
“既如此,请公主自便。”书雪退身让了一步。
孔四贞扶着一位老嬷嬷告辞离去,雅尔江阿笑道:“大清朝两位异姓公主头遭会面。”
书雪嗔怪:“你从来没说过她尚在人世的,害我险些失态。”
“我以为你知道的!”雅尔江阿这才明白妻子刚刚走神的原因,“不过打从太皇太后大行后她是鲜少出门的,我也差点儿没认出来。”
书雪望了眼孔四贞呆过的包房,低声叹道:“定南王是大清顺民,女贵嗣绝;郑经忠效南明,嗣承孙辱。世事无常,天道有常,命也!”
雅尔江阿若有所悟,被弘昊唤了两声才回转神思。
寂然饭毕,抱琴和侍墨已采买好礼物回来复命,苏长定传进管事结账,掌柜陪笑道:“王爷与福晋肯驾临小店已是奴才的光耀,再拿赏赐恐怕折了福气。”
雅尔江阿冷哼一声:“比你主子还会说话。”
书雪打发了掌柜,因笑道:“我们去九爷府上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