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合了雅尔江阿的胃口:“那是自然,不过我得找个时机单独回话。”
用过晚膳,书雪正待梳洗,在一旁伺候的司棋突然跪倒在席前,语带颤抖的央求:“奴婢有事要求主子的恩典。”
书雪吃了一惊,旋即笑道:“莫不是相中了女婿让我做媒?这个恩典我指定给。”
司棋红了脸:“您都知道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们三个跟了我十多年,再拖下去就不好找人家了。”书雪稍有伤感,“原为着我的私心已经耽误了你们几年,忆画现在已经上手,你们也该有归宿了。”
“主子——”司棋磕头泣道,“是奴婢辜负了主子的信任。”
“男当婚女当嫁,你要真为有的没的耽误着才是辜负咱们的情谊!”书雪早就知道司棋的姑表兄去年找了来,抱琴和侍墨几个不知在跟前为好姐妹打了多少回埋伏、做了多少回铺垫,冷眼瞧着二人并无失礼愈矩之处,如今就等着司棋来开口了。
司棋十分感激,又央求道:“求主子您赏他份差事,奴婢也好永远跟着您。”
书雪示意抱琴扶司棋起身,转头拖围观的雅尔江阿下水:“她表哥是铺子学徒出身,东直门新求荫的那间绸缎庄正好少一个监柜,就让他去那儿当差如何?”
“你看着办就是了。”雅尔江阿连私房都上缴了,那里会管这种小事。
司棋从新磕头谢恩,又听书雪笑骂抱琴等人:“你们两个且别得意,顶多半年工夫,你们老子娘再不把女婿人选报上来可就休怪我乱点鸳鸯谱了。”
抱琴侍墨都觉羞恼,她们撺掇司棋开口多少存了试探主子心意的小算盘,如今被说破都觉尴尬,低着头不敢答话。
雅尔江阿笑道:“你跟前的丫环可抢手的紧,外头不知多少人求到我跟前央着配婚,早早给她们发嫁也能让盯着的人消停些。
书雪深以为然,郑亲王一系有不少说得上话的来给子侄求侧室,要不是出了入画的事儿让爷们有所顾虑,胤禩都打过她们的主意。
☆、一八五、佑继嗣前事后发
一八五、佑继嗣前事后发
司棋原是卖进伯爵府的,比不得抱琴这样有根有角的家生子,书雪少不得多替她筹划一二,在其自身原有的体己外另预备金玉首饰两匣,各色绸缎三十匹,白银一千两做嫁妆,除抱琴等人各有表示,阖府自苏、安二人以下皆有表示,又有入画之母送来不少家具,女方这头已是预备的停停当当。
两厢一对比,男方那边未免萧瑟许多,书雪盘算着给司棋的表兄择一门干亲,也好使婚事热闹些。北院总管陈尧闻弦歌知雅意,以同姓相亲的名义认了司棋表兄陈安做义子,男方聘娶花费都在自家私账花费,各项礼数均安良民婚假进行,书雪满意其周到,额外加了一份赏赐不提。
这天中午书雪正搂着“小螃蟹”午睡,抱琴悄悄进来唤醒她轻声回道:“主子,苏总管奉王爷之命回府,说有要事禀报福晋。”
书雪拢着头发勉强坐起身:“你在这儿看着弘昊。”苏长定这会子回来定是有急事,她自不会虚耗时间。
苏长定见自家福晋春困之状,一见就是午睡中被叫醒没梳妆出来的,心中不免肃然起敬,登时行礼传话:“福晋,苏州织造李煦捕获前明朱三太子一家,业已押解回京,直王、安王参奏福晋包庇前明遗臣张先,又道张先身怀南明永历皇帝的机要辛秘,力主把张氏拿入天牢刑禁讯供,爷怕皇上宣召福晋进宫对质,特遣奴才先来禀告,福晋好歹有所准备!”
书雪深吸一口气,按着额头微微颔首:“知道了,你去吧!”
“嗻”苏长定打千儿退了出去。
书雪这才命丫鬟伺候梳洗,擦脸时忽然冷笑道:“怪不得前几日八贝勒府突然传话不再劳动张先给他们大阿哥诊脉,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河还没过就急着拆桥,也不怕自个儿跌进去!”
书雪奉旨进了乾清宫,里面俨然是三堂会审的架势,原要回避的安王等人也被康熙留了下来。
挥手示意书雪站到一旁,康熙淡淡地吩咐太子等人:“说说你们的想法。”
胤礽不可能开罪天下嫡子党的党魁,犹豫了一下后回道:“朱三太子并无反状,儿臣以为不宜将事态扩大。”
胤褆自然不会认同:“汗阿玛,诛灭朱明一系可绝天下不臣之心。”
这话说到了康熙的心坎上,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胤褆大为得意,接着补充道:“像张家这等死性不改的遗臣也当重重惩治,好叫前明遗臣有个榜样。”
“你觉得呢?”康熙盯向书雪。
“汗阿玛,当年八旗军不是打着为崇祯皇帝报仇的名义进的关吗?”言外之意是如果对朱明宗室赶尽杀绝,打得还是你这当皇帝的脸。
众人都听懂了书雪的言外之意,康熙小有尴尬,雅尔江阿怕妻子惹祸上身,很快正了正脸色往上递台阶:“民间多有以拥戴前明宗室为号搅乱社稷者,不杀不足以镇宵小。
康熙微微颔首。
书雪冷冷一笑:“秦皇一统天下,迄今不过区区一千九百三十年光阴,称王者上千,号帝者数百,天下一统而国祚逾世者不过汉、唐、明三朝尔尔,异族一统享国百载者亘古未有,纵使大清托庇上苍眷顾,你能指望简亲王这顶铁帽子传三四百年不成?今日为刀俎,翌日做鱼肉,还是为子孙积些福分的好。”
一席话惊得皇子王爷们汗如浆出,都拿眼望向康熙。
书雪接着说:“这话您许是不爱听,可就没哪一朝真正能做到千秋万代,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打着反清复明的幌子蛊惑百姓的奸佞不是没有,真为这起子小人断人继嗣才是损及子孙后福的愚蠢之举!”
康熙的脸色很不好看;“依你的意思朕还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了?”
胤禩进谏皇父:“汗阿玛,周室封赐殷商遗孤,前秦苻坚优待燕国皇室,下场如何当为后世借鉴。”
书雪大怒:“三保之乱,根在宗室不睦,前秦颠覆,始于苻坚妄动兵戈,举目天下,诸国均非大清敌手,八爷莫不是怕将来内斗时被前明遗孤钻了空子?”
这话说的重,胤禩被堵得说不上话来,胤褆气得几乎跳起来:“弟妹出身完颜氏,也算是前朝遗贵,自然是兔死狐悲为朱家说话!”
直王语不惊人死不休,南书房冷寂下来,胤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好了!”康熙原本觉得书雪的话太不留情面,原欲斥责的话生生因为长子咽了回去,“此事押后再议,你去给太后请安吧。”
书雪暗叹一声,行礼跪安时忍不住劝道:“汗阿玛,您既想顾及名声就该言行如一,若果真拿定主意永除后患,索性撤了前明皇帝祭享,别说一套做一套的叫人笑话。”
康熙听出这话是挖苦自己“当了□□还想立牌坊”,虎着脸挥了挥手,书雪起身退了出去。
皇子们都拿定了主意:以后汗阿玛再让这位来议政事,最好还是躲远些好,这也太折磨人了。
该说的都说了,回到宁寿宫,书雪亲亲“小螃蟹”的大脑门,心中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
在八贝勒府上等着听信的李煦正急得团团转,见胤禩兄弟回府忙上前询问:“八爷,主子可有训示?”
胤禩摇摇头:“被简王福晋谏阻了,汗阿玛没拿定注意。”
李煦听说是书雪作梗,暗地咬的牙根疼,脑海忽的一个激灵,忆起旧年的往事:“康熙四十四年,奴才曾查得前明永历伪帝后裔下落与当日伪禁供奉张氏相干,听闻张氏在简王府任职,前番奴才上折密奏,主子并无明示,现在想来简王福晋必然知晓内情。”
胤禟心中一动,冷声叱道:“主子的事儿轮不到你拿来说口!”
胤禩若有所思,如今是嫡长争位的紧要关头,借势削减简王府的影响力未尝不是上策。
待胤禟离开,胤禩留下李煦将事情原委细细问了一回,斟酌一番后添了三分把握,晚间留在书房静心拟写折子,他没指望皇帝老子把书雪如何,却希望借机减小太子一系的支援力量。
“爷,不好了!”奏章写到一半,胤禩思路愈加清晰,不妨外头丫鬟急慌慌的闯了进来,“爷,大阿哥发烧,您快去瞧瞧吧。”
胤禩一个趔趄,东斜西晃往后院冲去。
郭络罗氏早已守在床前,胤禩劈头就问:“弘旺怎么了?底下奴才是怎么伺候的!”
太医何曾见过胤禩这般动怒,把完脉后战战兢兢回话:“臣惭愧,大阿哥出生时有些艰难,原本需要正经调理两三年的,阿哥还小,臣的方子又不比先前用的对症,乍换之下难免有些妨碍。”
胤禩气上心头:“怎么不用原来的方子!”
太医有些尴尬,低下头没有说话。
郭络罗氏哭道:“弘旺的药都是先前那位张先生开的,如今——!”
胤禩一怔,缓缓地坐了下来,有气无力地问:“弘旺的病险不险?”
太医斟酌着答道:“虽无大碍,到底要受些罪,请恕臣直言,阿哥原先用的方子十分妥当,如一直用着,不消三年两载阿哥便可与常人无异。”
胤禩叹了口气:“那就还用原来的方子就是了。”
太医皱皱眉:“贝勒爷,先前的方子不是臣开的,用药的火候臣是拿不准的,万一——。”
胤禩十分心烦:“你先去给阿哥开方子吧。”
太医躬身退了出去。
郭络罗氏见胤禩情绪低落,不免上前宽慰:“爷,我亲自去向简王嫂谢罪,再把张先生请来就是了。”
胤禩苦笑着摇了摇头:“晚了!张家和前明遗孤有涉,汗阿玛要拿他家入狱刑讯,被简王嫂阻了,老大执意诛杀这些遗臣遗孤,我怕汗阿玛猜忌还为他帮了回场,今日把简王嫂得罪死了。”
郭络罗氏愕然:“爷,你好糊涂!简王福晋是咱们能得罪的吗?她虽然为弘旺出生时的事儿对贝勒府不假辞色,可到底没撕破脸,又遣了张先生给弘旺疗治不足,退回张先生已是咱们的私心,你怎么还——”
胤禩摆摆手:“我也是没法子。”
郭络罗氏不好多嘴,因劝道:“为着弘旺,咱们还得求求简王嫂,她是菩萨心肠,不会迁怒到孩子身上。”
胤禩十分无奈:“你去换衣服,趁没宵禁今儿个就去。”
郭络罗氏交代了管事几句,自回卧房不提。
书雪似笑非笑打量着面露局促的胤禩一眼,淡淡地说:“我是行了不少春风,独独在八贤王那儿不见请下一丝细雨,还是不费那个力气的好。”
胤禩被说得面红耳赤,只好拿弘旺说话:“还求王嫂顾念侄儿无辜。”
“行了!”书雪颇不耐烦,“无辜不无辜与我有何相干?八爷还是回去想想怎么除去前明遗留的后患是正经,不必在我这儿浪费工夫。”
郭络罗氏急了:“王嫂,弘旺是皇孙,求您看在汗阿玛的面子上体恤他一次。”
书雪站起身,指着八福晋冷声道:“你别拿大话压我,天下百姓均是汗阿玛的子民,我还能都体恤他们不成!当初我是痰迷了心窍,只当你们不是知书达理的人,如今倒得了升米恩斗米仇的教训,几次三番不与你计较,莫非果真以为我能任你等欺凌吗?”
一席话训得夫妻二人无比尴尬,胤禩含糊搪塞:“王嫂的恩情胤禩夫妻是铭感五内的,只望日后衔环结草,报答您的恩德。”
“当不起!”书雪仍是板着脸,“当年本福晋奉旨归还欠银,贝勒爷助着庄王的威势没少在朝上给我们爷使绊子,八福晋的表弟欺辱本福晋的堂兄,又是八爷看着他下狱不闻不问,本福晋一时没由着你的意思做你们夫妻的大夫,反手把我兄弟绑去种下痼疾,今日不是出了这事儿,八爷恐怕连参我的折子都要递上去了吧!”
胤禩被说破心事,深悔过来自取其辱,郭络罗氏顾不得许多,上前两步就跪了下去:“王嫂,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您说的句句是实,妹妹不敢争辩什么,只望您明察,凡百的事儿都出在妹妹身上,您别误会了我们爷。”
书雪没心思和他们蘑菇,扬声吩咐管事:“送客!”见郭络罗氏还要动作,当即轻蔑地扫了她一眼,“这不是你们贝勒府的门口,要想绑本福晋的票儿你还得带足人手再说!”说完这话头也不回的回了正院。
胤禩扶起妻子,敛目沉声:“王嫂说的是,咱们回去吧。”
“那弘旺——。”郭络罗氏啜泣难抑。
胤禩往内院方向看了一眼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他们走了?”被书雪拦在屋里带孩子的雅尔江阿见妻子面露快意,因笑道,“这么晚过来恐怕不是好事儿?”
“没什么,不过白赚了我一顿骂。
用过晚膳,书雪把胤禩夫妻的来意说了一遍,雅尔江阿冷嘲道:“没了儿子,纵使得着泼天的好处又能如何?他倒不算糊涂。”
书雪笑了:“他糊涂?他要是糊涂一家子爷们儿就没精明的了!有事儿知道跑到跟前临时抱佛脚,早做什么去了!”
雅尔江阿点点头:“这回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胤褆惹下祸事尚不自知,下朝后还兴冲冲跑到纳喇府跟明珠炫耀自己“据理力争”驳得简王福晋哑口无言,明珠差点儿厥过去,颤巍巍指着直王不敢置信的问:“你真拿完颜氏是大金皇裔的事儿劝阻简王福晋给朱三和张家求情?”
胤褆见状有些慌乱:“难道我做错了?”
一阵猛烈的咳嗽后,明珠无力地摇了摇头:“奴才老了,奴才老了!”
揆叙站在一旁看着胤褆给老爹捶背:“别呀,我要真做错了您老跟我说就是了。”
明珠想起镇魇的事儿,愈加觉得灰心,想到的补救办法也咽了回去:“您回吧,别在奴才这儿过了病气。”
胤褆摸不着头脑,悻悻的说了句:“您好好养着”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