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却是和雅尔江阿一齐过来的,给书雪请过平安脉后方解释:“八爷的症候原在老朽意料之中,不过却用了许多天下罕见的药材做引子,如此再用一次药却也是有缘法的。”
书雪笑道:“皇家可最不缺好东西。”
张先摇摇头:“惭愧,老朽此前给八贝勒断脉原是留了三分余地,如今虽能用药却也有险处,怎么向八贝勒回话还要请福晋指点。”
“医者父母心,你尽本分就好,把话说开了,怎么抉择是八贝勒的事儿,若他故意为难你我不会袖手旁观就是了。”单就子嗣问题,书雪将心比心对胤禩生出了几分同情,也从未想过在这上头动手脚。
张先放了心:“老朽明白。”
待四周清场,雅尔江阿方问:“孩子呢?”
“在后面睡呢。”书雪谈起身在江南的康熙,“不知汗阿玛什么时候给‘小螃蟹’赐名。”
“不必着急。”雅尔江阿想了一想说,“汗阿玛知道你无恙指定欢喜,说不准当时就会把名字取了差人来宣,耐心等着就是。”
书雪笑道:“满名倒还罢了,我是怕汗阿玛一时不查让孩子犯了舅舅的名讳。”
雅尔江阿脸色一正:“是这个理儿,虽说卑不动尊,到底是娘舅,万万不可马虎,我这就给汗阿玛上折子,按理永焕和永叙也要把名字改一改。”
“爷的心意我领了,以后避着点儿就行,大可不必太费心。”永焕兄弟的名字是从永谦排下来的,那会儿也没料到两家会联姻,书雪完全没必要在这上头矫情。
雅尔江阿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以后”两个字上,腆着脸把大脑袋凑了过去:“咱们先给小七添个妹妹,府里尽是一群小子。”
书雪一头黑线:阖着你是把大格格当成透明的了。
雅尔江阿只当妻子默认,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扎煞着双手傻笑不止。
书雪翻了个白眼:“咱们去看看‘小螃蟹’醒了没。”
雅尔江阿没有猜错,康熙得知书雪渡过死劫果然高兴,也有了给孩子起名的兴致,大笔一挥,两个孩子的大号便都有了。
“弘昊”书雪咀嚼了几遍没挑出毛病,嘀咕了一句“俗名好养活”,俯身亲了亲吐泡泡的‘小螃蟹’。
十三福晋一目十行将丈夫的家书浏览完,对伺候在一旁的内宅总管吩咐了一句“将格格的名讳晓谕全府”就将其撇到身后,送信小厮硬着头皮请示:“福晋可要回信?”
兆佳氏瞥了一眼满是热切的一众侧室,信手把家书扔了下去:“你们要给爷带什么东西赶紧下去准备,散了吧。”
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宝贝似得拿好信,带头行礼退了下去。
五月渐暖,书雪的身体大好,几件要务处理的都算明白,高昂的心态直到十四日回伯爵府给太太拜寿时方有所回落,原因无他,太太打算给永保议亲了。
书雪颇为吃惊,永保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四岁,现在议亲好像急了点儿。
太太很是无奈:“我哪里不知道永保还小,可这事儿是主子爷在御前透风给你二哥的,能有什么法子?”
书雪恍然大悟:“皇上要为永保指亲,有没有说是哪家的姑娘?”
太太叹了口气:“承恩公佟国维的孙女,听说还是他在主子跟前提起的。”
“是隆科多的女儿?”书雪险些跳起来。
“是佟国维次子德克新的幼女。”太太对隆科多宠妾灭妻的行径同样十分膈应,女儿的反映当然在她意料之内。
书雪脸色稍霁,又问女方的详细情况。
太太做过周详调查,如今一字一句说给女儿听:“德克新是佟国维的庶子,生母业已亡故,通共娶了两房正室,前头那位留下了两子,主子爷要指婚的女孩儿是续娶填房养的,和永保同龄,只不知性情模样如何。”
“这有何难,佟家既有意与咱们结亲,今日必要带了人来教太太相看,趁此机会好好瞧瞧就是了。”佟家内有主位、外有王妃、子弟尚主、人家既然主动示好,完颜氏怎么着也得给康熙留面子,总不能无故担个“恃宠而骄”的恶名。
太太松了一口气,她真怕书雪拗足劲跟佟家撕破脸,那样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书雪白问一句:“阿玛是什么意思?”
“主子爷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太太笑道,“他就怕你不愿意。”
书雪鄙视了老爹一把:“要是阿玛做了言科的头,朝堂上就没御史说话了。”
太太大笑。
太太身份尊贵,除去康王府几家要紧亲眷,一应宾客都由两个儿媳代迎,将近午时方出来受礼,全府寿宴齐开,内外十分热闹。
佟国维之妻赫舍里氏果然带了孙女前来赴宴,书雪一直观察着小姑娘,发现未来弟媳倒也娟秀,低眉敛目站在祖母身后并无半分动作,太太内心取中三分,宴尾举杯佯问赫舍里氏:“老夫人身后是那位爷家的格格,真真是端庄可人。”
赫舍里氏会意,起身笑答:“是奴才次子的幼女,这回专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免得在家坐井观天。”
小佟佳氏已在祖母示意下近前行礼。康王福晋与书艳等人都觉好奇,既然是来贺寿的公府格格怎么不上席?
太太拉着未来儿媳起身,因笑道:“真不愧是佟家出来的闺女,一看就是极好的。”
佟佳氏羞赧一笑,柔声回了句:“您过奖了。”
上席的书雪为太太和场:“额娘,格格是专程给您贺寿的,您该大方些才是。”
太太笑骂一声“偏你多嘴”,随手取下臂上的嵌玉金手镯塞给佟佳氏:“不是什么贵重物件,拿着顽罢!”
书雪顺势送了一份表礼。
赫舍里氏心石落地,催促孙女:“还不谢赏!”
席间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永保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佟家的女儿却没有多热心,抱着外甥问书雪:“姐姐,佟家是两代后族,号称半朝,对方又是嫡出,这门亲事好像不大匹配。”
书雪微微摇头:“她是继室所出,并不比你金贵,德克新还是庶出,仅是挂名的三等侍卫,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没什么不匹配的。”
永保犹豫了一下:“佟家的规矩——”
书雪这才明白永保为什么纠结,因笑道:“你又不是入赘佟家,媳妇娶过来就是完颜妇了,她还不事事以你为尊?再则佟家人丁繁茂,族中子弟良莠不齐也是有的,虽有隆科多这种异类,女孩儿都是好的,要不然如何能当得起后妃之任?你万不可先对岳家存了偏见。”
永保红了脸:“我听姐姐的就是了。”
即使康熙把意思透了出来,两府的亲事仍不能明言,至早要在两年后的大挑中过明路,正因为如此,书雪并没有在此时多说什么。
雅尔江阿听说康熙的打算后向妻子笑道:“佟国维真是老狐狸,拿个庶孙女跟你与岳父卖好,亏他舍得下脸!”
“汗阿玛既然能答应,想必是有考量的。”书雪没与佟国维打过交道,自然不好评论。
雅尔江阿颔首认同:“汗阿玛怕将来你和佟家有了争执让他在中间为难,称得上是煞费苦心了。”
“等过了太福晋的寿辰我就进宫见佟贵妃。”不管佟国维打得是什么算盘,橄榄枝毕竟已经伸过来了,在既成事实面前,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为上策。
雅尔江阿打量着妻子:“打从有弘昊,福晋身上的戾气去了许多。”
书雪柳眉轻挑:“爷是想说我以前太霸道了?”
没等到答案书雪便被一个横旋抱了起来,耳边传来雅尔江阿低低的笑声:“过往是我的不对,现在当然要为以前的过咎好好赎罪。”
☆、一六一、阴效楚相仿陶邓
一六一、阴效楚相仿陶邓
诚如之前所料,书雪觉得在感情方面已经退让的没有了底线,关键是孩子都有了还矫情个什么劲儿?加之听说雅尔江阿在自己卧病期间的表现,说不感动是假的,对他的热情也就没有抵制。
不过——你好歹节制着点儿行不行?
雅尔江阿一脸的餍足,腻歪在妻子身后深深嗅了几下:“雪儿比大婚时更有韵味了?”
书雪累得不轻,懒得搭理他,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身子。
守夜的丫环听到里头有动静,低声在外面请示:“主子可要沐浴?”
雅尔江阿扬声吩咐:“进来伺候吧。”
鸳鸯浴没洗成,书雪还是被占了不少便宜,最后连怎么回到床上的都不知道,入睡的最后感慨却是:以后绝不能在这上头逞强,否则吃亏的还是自己。
忙过太福晋寿辰,书雪按计划进宫请安,太后提前接到康熙的传信,原本怕她心存隔阂想替佟家美言几句,不料对方抢先提了出来:“我想去给佟妃母请安。”
太后高兴地准了:“贵妃昨儿个还提起你,正好过去和她说说话。”
书雪笑着答应了。
佟贵妃闻说书雪来访,也没摆什么架子,亲率宫人迎出了正殿。
同样靠帝宠立身,佟佳氏较完颜氏底蕴更深,论官职爵位,佟家一门双公,补服顶戴者数以百计;完颜氏这边除了袭爵的万吉哈仅有寥寥数人身居要职;按与皇家的关系,佟家不仅是后族,舜安颜还尚过主,佟国纲的女儿是现任安郡王嫡福晋,佟国维的女儿是握着凤印的贵妃,皇子中更有一个孝懿皇后养大的四贝勒,被指婚给宗室的秀女不计其数;完颜氏只出了两位没有增值潜力的福晋,书雪是继室,前头元配还留下了两个儿子,琼琳嫁给排行靠后的皇子,将来能得着亲王爵位就顶天了,怎么看都没法将两家凑一块儿作比较。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身为极具远见的世族家长,佟国维对完颜氏的发展后劲逐渐有了深刻的认识。
正是在三十多年前,康熙带着一群以年轻侍卫、小太监为骨干的队伍擒拿鳌拜几乎失手,幸得万吉哈、纳兰性德效死力方得成事,这两人由此摇身成为一时新贵,纳兰性德英年早逝,万吉哈愈受重用,太皇太后甚至亲自做主将康王府嫡格格许配给他;康熙十二年宫监趁三藩外乱居中造反,万吉哈亲率部署杀退叛逆,又捐出大笔家财赍资平叛,辅佐图海击溃察哈尔叛军,因着如此功勋,降袭三等伯变成了世袭罔替一等伯,此后仕途亨通,儿女都因此有了极好的前程。
想到这儿,佟国维不可避免将注意力聚集在书雪身上,别的秀女希图妻凭夫贵,这位完全反着来,靠自己的功勋成为大清第二位异姓公主,连跋扈的准格尔汗都俯首认输,更因一幅画成为外命妇的精神领袖,桀骜不驯的雅尔江阿生生从野狼驯成了家犬。因做主归还库银引起了世家贵胄的公愤,不过年余工夫,自隆科多算起,钮祜禄氏、安王府、庄亲王一个接一个在她手上认栽,便是再不甘,国丈爷也得竖大拇指,眼看下一代简亲王要出在完颜氏一系,不有所行动就傻了。
佟贵妃对父亲的英明决策举双手赞同,因为朝堂上的冲突,她虽然没在两宫跟前多嘴,对书雪还是有看法的,试探了几回康熙的口风,发现那位主子爷评价起来完全是正面的语气,最近更是大有“书雪爬墙他抗梯子”的架势,最惊心的是,以太子为首的诸皇子没一个对她有意见,佟贵妃可以压过四妃摄六宫事绝不是仅靠家世就能办到,事实证明动硬的掰不过人家,释放善意也就成了最明智的选择。
打了几圈太极,书雪适时做出姿态:“额娘听说汗阿玛有意将佟家的格格许给永保,欢喜的不行,又怕消息不实空欢喜一场,立逼着我进宫求问妃母,我心里也是不安的,只能厚着脸来询一询。”
“福晋过谦了。”佟贵妃也不愿意结冤亲,因笑道,“却是佟家高攀完颜府,听说府上的三阿哥还是您亲自教养过的,我们就更放心了。”
书雪对从小带大的弟弟不是一般二般的上心,当即向佟贵妃表示:“永保虽是庶出,额娘待他也没有二样,他又肯上进,有我们在旁边看着,想来不会委屈公府的格格。”
佟贵妃表示放心:“虽是我的亲侄女儿,到底没见过几次,将来有不合规矩的地方还要请您和公主多担待。”
此次会晤称得上皆大欢喜,论起来书雪还存着私心,要是完颜家的女孩儿被指进佟家,说什么也不能轻易松口,现在做好人完全是因为抓着主动权,掉个个儿试试?不把亲事搅黄就是幸事了。
御驾在五月底回京,康熙心情不错,特特问起了与他同日生辰的两个孩子,又吩咐雅尔江阿与胤祥:“朕看两个孩子的百日都在宫里过就行。”
哥俩儿一齐谢恩,胤祥笑道:“儿子还没见到二格格呢。”
康熙笑骂:“你是怪朕不把你留在京城?还不离了朕的眼去看你媳妇?”
胤祥清了清嗓子:“儿子告退!”
康熙无奈地摇了摇头。
雅尔江阿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太子一眼,心中暗暗嘀咕:老十三够得宠的,你恐怕要坐不住了吧?
胤礽当真焦躁,但胤祥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因素,弟弟们一个比一个能干,委实分去皇父不少注意力,头号大敌胤褆谋储之心日急,胤禩在旗贵中的人望比自己高了不是一点儿,好虎架不住群狼,照这样下去自己这个太子早晚会被兄弟们挤下去。
胤褆则是另一番忧虑,到目前为止有资格被他视为对手的兄弟只有胤礽一个,索党消亡后长子势力更是膨胀到了极点,谁曾想到半路冒出了书雪这个铁杆嫡子党,康、平、简三大铁帽子王全消了火,虽未倒向胤礽,态度却趋于中立,太子是朝野认可的接班人,不反对就等于支持,如此下去绝对大为不利,头疼半天没有结果,胤褆决定出宫后直接去纳喇府求教对策。
雅尔江阿管着宗人府,现阶段对宗室的影响力仅次于康熙,最近两年没跟胤礽对着干完全是看二大舅子的薄面,要想让他舍去骄傲哈着太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至尊父子讨论了几项无关紧要的朝政,皇子们有妈的找妈有媳妇的找媳妇,雅尔江阿打着瞌睡刚想告退,康熙信手递给了他一本奏章:“你瞧瞧——”
雅尔江阿翻看了一遍,疑惑地看向康熙:“汗阿玛,这是——”
康熙瞄着雅尔江阿:“小汤山的温泉池子被你媳妇疏通了,营造司请旨在那儿修缮行宫。”
和我有什么关系?雅尔江阿有些摸不着头脑:“汗阿玛,您要儿臣去管内务府?”
康熙感到无奈:“除了行宫旧址,小汤山的地都被你媳妇买尽了,朕还降过明旨把它赐给你媳妇做汤沐邑,现在——”你还非得让我说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