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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书文 > 其他类型 > 温香艳玉 > 第102节
  “回、回殿下的话,就、就只是宫里最普通的香料……”被他点名的宫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温瀛踱步过去,亲手揭下香炉盖子,吩咐人:“拿碱水来。”
  看着又一次变得鲜红的碱水,在场一众人俱都目瞪口呆。
  凌祈宴双瞳狠狠一缩,转眼看向云氏,却见她依旧镇定如常,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靖王霎时面色铁青,厉声诘问:“为何会如此?!为何这香炉里的香料依旧有毒?!”
  寝殿里伺候的一众宫人和太医跪到地上,一句话都答不上。
  谁能想到,在虞昭媛给皇帝下毒之事败露后,这香炉里的香料竟又被人掺了毒!
  别说是他们,只怕连靖王自己都没想到,竟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同样的事情再做第二回。
  也正因为此,没有谁会当真每日里拿着碱水去试毒,才给了人可乘之机。
  靖王凌厉的目光转向云氏,冷声问:“淑妃娘娘,这个叫王德的内侍,可是你身边之人。”
  王德躬身上前,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云氏淡淡瞧他一眼,道:“是。”
  “他说你曾多次与虞昭媛屏退下人,偷偷商议事情,且看到过你动这香炉,你可承认?”
  云氏抬起眼,平静无波的目光掠过凌祈宴,又扫过温瀛,最后落到虚空的某一处,轻吐出声:“承认。”
  大殿里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靖王言语间的怒意再压制不住,拔高声音:“所以谋害陛下,你也有份?!这些时日陛下用了解药却一直不见好转,是因你还在不断给他下毒?!”
  云氏的神情更淡:“是。”
  靖王怒不可遏:“陛下对你这般好,你为何要恩将仇报,谋害陛下?!”
  “恩将仇报?”云氏斜睨了靖王一眼,声音里牵扯出一丝轻蔑哂意,“靖王爷说是那便是吧。”
  “你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陛下对你曾经做过的欺君之事过往不究,纳你入宫给你封妃,对你毫无防备,你却趁机给他下毒害他性命,你这等毒蝎心肠的妇人,到了今时今日竟还不知悔过!”
  “我不需要悔过,这是他欠我的,欠我云家的,我只是有些遗憾,你们发现的太早了,再晚上一段时日,陛下这命就彻底捡不回来了。”
  “你岂敢!”
  云氏漠然阖眼,再不搭理他。
  那之后,无论靖王再如何审问,云氏始终不肯再开口,最后是温瀛下令,命人将之先押下,留待处置。
  云氏被禁卫军押走,凌祈宴看着她肩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进夜色中,就似傍晚时,她走进这寝殿中一样。
  凌祈宴的心神恍惚一瞬,转开目光。
  丑时三刻。
  厚重宫殿门从外头推开,漆黑没点灯的大殿里,云氏随意坐在脚踏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断断续续、如泣如诉。
  听到脚步声,她亦未抬眼。
  温瀛停下,并未走近,他身后的太监手中,捧着三尺白绫。
  太监低着头,轻声提醒云氏:“娘娘,太子殿下来送您最后一程。”
  待一首曲子哼完,云氏才缓缓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瞅向温瀛:“怎的不是我那亲生儿子来送我?”
  “他睡了。”温瀛淡漠道。
  “殿下审都不审我,就要送我上路了么?殿下这样,过后要如何与靖王爷交代,还是殿下已经知道我都做了什么、为何这么做?”
  “你做过什么,孤不需要知道。”
  云氏不以为意:“是么?可我倒是对殿下做过什么,有几分好奇,太子殿下,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温瀛冷眼看着她,半日,吩咐身侧人:“退下。”
  太监将手中托盘搁下,躬身退出殿外,帮他们带上殿门。
  云氏坐直身,认真想了想,问:“那个王德,是殿下将他搁到我身边的?”
  温瀛不答,但云氏已然知晓答案。
  她轻轻笑了:“果真如此,原来殿下早就都安排好了……”
  轻吐出一口浊气,她慢慢说道:“虞昭媛说,她生产那会儿被皇后设计难产,伺候她的下人去请太医,却请不到人,太医院的人推托说太后身子不适,轮值的太医们都去了宁寿宫,她求救无门,后头是内侍处一个懂些医术的老太监去了她宫里,侥幸救了她一命,之后那老太监便被她留用在身边,成了她的心腹。”
  “我进宫以后,其实是她主动来讨好我,与我做了姐妹,她的心思并不深,许多主意都是那老太监与她出的,包括拿出那种毒药给我,她憎恨的人其实是皇后,她以为我和她一样,必会拿那毒药去对付皇后,可我却将之用在了皇帝身上。”
  “她也是个傻的,一开始听了那老太监的话,接近我想借我的手对付皇后,后头又被我哄得当真对我死心塌地了,发现中毒的人是皇帝也帮着我一起隐瞒,到死都没将我供出来,让别人都以为是她想要毒害皇帝。”
  云氏的眼中似有悲悯,隐在漆黑夜色中看不真切,她望向温瀛,再次问他:“那老太监,是否也是你安排给她的?”
  “太子殿下当真好算计,她的心思,我的心思,都被你算得死死的,你认定了我想报仇,认定了我会答应你的提议进宫,认定了只要有机会,我更想要皇帝死,所有这些,都在你的谋算中,是么?”
  “我们能这么顺利就给皇帝下药,不被人发现,背后也少不得有殿下的暗中帮助吧?”
  “既如此,你又为何要在今日让那王德揭发我?为何不干脆等到皇帝死了,你好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想必靖王突然带着个民间神医来这别宫,也是你默许的,你就是要让人知道皇帝中了毒,你借我们的手给他下毒却又留着他的性命,难不成你还顾念着与他的父子之情?倒也是,他对你这个半路回来的儿子确实不差,你若杀他,只怕老天爷都看不过眼。”
  云氏说着又笑了,言语间更多了些不屑一顾的轻蔑。
  温瀛终于开口,嗓音平静地回答了她最后一个问题:“因为他觉得,弑君弑父不好。”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云氏一愣,蓦地放声大笑:“……原来如此、竟然如此,太子殿下当真叫我刮目相看,我那个儿子竟何德何能,能得太子殿下这般看重?”
  她抬起眼,望向温瀛的双目中满是讥诮之意:“之前我还不敢确定,太子殿下安排我进宫,给我易孕的秘方,不单只是想借我的手对付皇帝,你还想要一个你和他共同的弟弟,对么?这桩桩件件的事情,从一开始就全都在你的掌控中。”
  “孤没有让你害六皇子。”温瀛寒声提醒她。
  云氏嗤道:“害了又如何?让沈如玉亲眼看到她的三个儿子互相残杀,再没比这更痛快的事情了。”
  要论揣摩人的心思,她也不差,凌祈寓那个疯子垂死挣扎时会做出什么举动,都被她算到了。
  “要怪,只怪六皇子命不好,做了沈如玉的儿子。”
  她说罢,又微微摇头,哂道:“即便我没害六皇子,殿下就会留我一条命吗?不会的,从我进宫那日起,就注定是这个结局了。”
  “更何况,殿下也是恨我的吧,我把你和我儿子换了,让你过了二十年的苦日子,你怎么可能不恨我这个罪魁祸首,你舍不得动他,自然就只能报复我,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让我活。”
  温瀛没有否认,淡漠的声音里不带半分起伏:“祈寤不需要母亲,他有我们就够了。”
  云氏讽刺一笑:“他知道,你是心思这么阴沉之人吗?你做的这些事情,可曾告诉过他?”
  温瀛冷道:“从二十多年前起,他的事情就再与你无关。”
  云氏怔了怔,闭起眼:“也罢,我本也没想再活着,还望殿下一直记得今日之言,护好他们两个。”
  温瀛走出殿外,身后殿门缓缓阖上,挡住了那道悬在横梁上的瘦削身影。
  黏腻的春日夜雨铺天盖地,凌祈宴撑着伞,站在阶下,就这么沉默无言地抬眼望向他。
  长久的对视后,凌祈宴一步一步走上前,喉咙滚了滚,问:“她死了?”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看着他:“嗯。”
  凌祈宴的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很快又恢复平静:“……哦。”
  温瀛牵过他的手:“走吧。”
  他们共撑着一把伞,并肩往回走。
  凌祈宴侧过头,在温瀛耳边小声道:“你做过什么,我都猜到了。”
  “我知道。”
  “……为什么之前一直瞒着我?因为她是我便宜娘,你怕我知道了不高兴吗?”
  不等温瀛说,凌祈宴先道:“傻秀才,无论她是谁,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以后你不许再这样了。”
  半晌,温瀛轻点头:“好。”
  凌祈宴放下心,沾上雨雾的眼睫眨了眨:“我就是有一点好奇,她到底为何这么恨皇帝?”
  “疯了。”
  “疯了?”
  温瀛的嗓音低黯:“她被那些山匪掳走的这些年,生过四五个孩子,没有一个活了下来,每一个,都被她亲手掐死了。”
  凌祈宴心尖一颤:“……是么?皇帝知道么?”
  “不知道。”
  靖王和长公主他们或许知道,或许也不知道,但在皇帝执意要纳云氏入宫以后,哪怕知道,这等事情却不好再拿去与皇帝说。
  他们都没想到,从始至终,云氏一直还是当日在兴庆宫里歇斯底里的那个她,二十年非人的生活,早已将她折磨得心智大变,她刻意压抑隐藏起的那些怨和恨,只能发泄在让她家破人亡的皇帝身上。
  是温瀛算准了她的心思,利用了她。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给皇帝下毒的?”
  “生了祈寤以后,她将祈寤送去宁寿宫,开始在自己的寝殿里点那药,来了这别宫后,更变本加厉。”
  凌祈宴不再问了,他的心里有一点不舒服,但没说出来。
  温瀛将他的手握紧。
  回到寝殿,凌祈宴看一眼自鸣钟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快寅时了。
  温瀛被人伺候着梳洗更衣,凌祈宴盘腿坐上床,目光随着他转:“先前你故意等我睡着了就跑了,是不打算让我知道你去送她上路吗?我知道了也就算了,明日靖王问起这事,你要怎么与他交代?”
  温瀛走回床边来坐下,手指勾起他一缕披散下的长发卷了卷,淡道:“明日之事,明日再说。”
  凌祈宴提醒他:“靖王肯定要找你麻烦了。”
  云氏还什么都没交代清楚,就这么一条白绫没了,那位靖王本就怀疑温瀛,想必不会这么好糊弄搪塞。
  但既然温瀛不在意这个,凌祈宴便也不多言了。
  温瀛轻声道:“很晚了,睡吧。”
  凌祈宴没动,身子往前倾,抬手环住温瀛的脖子,靠到他肩膀上,闷声道:“穷秀才,我确实有些不舒坦。”
  “……我也不是难过,就是有些可怜她,可她害死了小六,死也不冤枉。”
  温瀛轻抚他后背:“别想了。”
  被温瀛抱着躺下,凌祈宴始终没有睡意,贴到温瀛耳边犹豫道:“我觉着,她虽然恨皇帝,想杀了他,其实又对皇帝依旧有些情谊,她自己肯定也矛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