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漠闻言,失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仙云姑娘还能保留……!”
他二人低头轻声笑语,众人看见,都是惊奇,那是很少见过唐淑虎与人这般亲热了。
众人也都不是拘束之辈,瞧见唐淑虎和韩漠在说话,也并不打扰,各自说话,无非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论而已,大多数人倒也是相谈甚欢。
“不过这小丫头天生就是美人坯子。”唐淑虎轻叹道:“如今出落的越发水灵,更是成为氤氲舫的头牌……多少人想要梳笼,不过我倒是对这里放过话,除非仙云自己乐意,否则谁也不能碰她一根手指头……!”
韩漠微笑点头,其实心中倒是觉得,这位仙云或许真的很漂亮,也真的很有才气,但是能够成为氤氲舫的头牌,只怕还是和唐淑虎的这层关系。
试想一想,能够梳笼大庆第一才子的干妹妹,这事儿传扬出去,自然也是极其有面子的事情。
唐淑虎当初也是偶尔来到孔雀湖,到过几次氤氲舫,那是仙云不过是氤氲舫上的一名艺女,弹琴而已,唐淑虎见到仙云秀气可人,也就出手点拨了几次,更是赠了两手弹词给仙云。
说起来,也不过是泛泛之交而已。
但是氤氲舫岂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几次三番,竟是让仙云成了唐淑虎的干妹妹,也正因如此,氤氲舫的声明远播,成了孔雀八舫中生意最好登舟价格最昂贵的一艘。
唐淑虎虽然风流洒脱,放浪不羁,但是那仙云既然成了他的干妹妹,他自然不好自己下手。
实际上这些画舫之上,都会有几十名歌女舞姬,无一不是国色天香才艺双全,但是每一艘画舫也会在其中捧出一个头牌来,等于是当家花旦,以此来作为画舫的招牌。
孔雀湖画舫的经营已经很是老练,他们深懂何谓“犹抱琵琶半遮面”,这来头牌姑娘,并不会每日里都出来献艺,那是隔三岔五才出来一回,每次出来,都会事先大作广告,登舟的银子也是成倍地增加。
氤氲舫的仙云姑娘借着“唐淑虎干妹妹”的名义,不但是氤氲舫的头牌,已然是孔雀八舫的头牌,可以说,孔雀八舫已经代表了庆国风月场所的最高水准,能够在孔雀八舫献艺的姑娘,别说头牌,只说那些普通的歌姬舞女,那也都是风月场中的极品,“孔雀八凤”自然更是庆国上京城顶尖级的姑娘,能在孔雀八凤中排名魁首,那便是整个庆国风月界的老大姐了。
有这样的招牌,氤氲舫自然是日进斗金,能够登上氤氲舫的恩客们,自然也都想着如何将仙云姑娘梳笼下来。
只不过氤氲舫的主人极其精明,知道这仙云姑娘不同于普通的头牌,一般的头牌,捧起来之后,然后大价钱被梳笼出去,趁势延续一阵子,大挣一笔,等到恩客们厌倦了,自然会有新的姑娘被捧起来,更新换代,保持画舫中的新鲜。
但是这位仙云姑娘,既然是以“唐淑虎干妹妹”的名声爬起来,自然非比寻常,不到万不得已,自然是不会轻易将仙云梳笼出去。
毕竟“唐淑虎的干妹妹”可不能更新换代,不同普通头牌的更新换代。
韩漠对于其中的纠葛,自然是不清楚的,只以为唐淑虎在风月场中纵横穿梭,如今成了这位仙云姑娘的干哥哥,不好下手而已。
众人正在欢声笑语,就见到从三楼忽然下来几个姑娘,都是小百合群,上身穿粉色的小袄,知道这些不过是画舫中的歌姬而已。
这些小姑娘却是在船舱中间摆了一具古琴,琴边摆了软垫,更是焚了檀香。
众人顿时都寂静下来,心中都是清楚,接下来这位仙云姑娘便要出场,为众人献艺了。
一切准备妥当,就听楼上叫了一声“仙云姑娘下楼了!”
声音之中,楼梯虽没有脚步声,但是一道婀娜的身姿却从楼上缓步下来,就如同一朵白云,自天上飘入凡间。
那女子一身白色的长裙,披着一件水绿色的外袄,青丝高盘,玉面粉腮,杏眼琼鼻,樱桃小口,身上的衣裳并不显得如何贵气,却光华隐现,行走间如同行弱柳扶风,顾盼间美目盈盈,却是一个秀丽无比的绝美女子。
韩漠看到,心中暗暗称赞,这女子固然美丽无比,气质娴雅,但是这氤氲舫的包装功夫,也确实很为厉害,因为这位仙女姑娘佩戴的首饰,不但不显俗气,却更是让她增添几分风尘中的贵气,就如同一轮唯美的明月之畔,点缀着几颗夜星,更增意境。
下了楼来,这女子向着四周欠了欠身,妩媚一笑,娇声道:“小女子云仙,这厢有礼了!”
她虽依然是处子之身,但是久在风月场所,一颦一笑之间,自然知道如何去增添自己的魅力吸引客人,大多客人流连于风月场所,本就是喜欢这一种妩媚风骚的风情。
大多数文人,并不会觉得风月场所是污垢之地,恰恰相反,许多的文人学子反而喜欢在风月场所之中徘徊,寻找所谓的灵感,在庆国,时有发生文人与风月女子之间的爱情故事。
众人见到仙云行礼,也都拱手还礼。
仙云姑娘扫到唐淑虎,嫣然一笑,微微颔首,这才到得古琴旁边,跪坐下去,十指轻拨,韩漠只觉得耳边宛若响起天籁之音,由远及近,缓缓而来。
初时声响尚轻,似是山泉泊泊而流,逐渐便紧凑起来,似初春之细雨密密麻麻。细耳凝听,那琴声仿佛带有奇异的魔力,音韵似在头顶盘旋,又似在耳边私语,直让人陶醉其中。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
转朱阁,
低绮户,
……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
一阵悦耳的女声伴随着琴声响起,清脆平缓,仿佛在诉说着少女的心事一般,轻柔温婉,竟是将此种那空灵大气的意境,变幻的更为唯美。
四周的客人们都是闭上双眼,摇头晃脑,品味在其中。
这一首次弹唱完毕,众人依旧沉浸其中,只觉得其中韵味,需要继续细品。
唐淑虎拿起折扇,“噗”的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头,含笑看着韩漠,问道:“韩兄,你觉得此曲如何?仙云姑娘的琴技曲艺如何?”
韩漠笑道:“很好!”
唐淑虎见韩漠神色平静,不由道:“韩兄,此话恐非你肺腑之言。你对此曲有何见解,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研究研究!”
韩漠想了想,才道:“其实琴技曲艺都是极好的,仙云姑娘乃是妙手,只不过……微有瑕疵而已!”
仙云睁大了美丽的眼睛,很好奇地看着韩漠。
却是明如水已经冷笑道:“此曲意境优美,琴技极佳,歌喉婉转,有何瑕疵?年轻人,你是否真的通音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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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九章 天地论
仙云姑娘却是掩嘴笑起来,道:“云仙愚钝,技艺粗浅,自有瑕疵之处,还请这位公子多多指点,云仙在这里谢过了!”
唐淑虎已经道:“云仙,这一位便是韩漠韩公子,《明月几时有》便是出自这位韩公子之手了!”
仙云眼睛一亮,急忙起身,对着韩漠盈盈一礼。
明如水见到仙云姑娘对韩漠十分尊敬,更是看不顺眼,冷哼道:“韩漠,你即说仙云的曲子有瑕疵,那你可敢当着大家的面,将这瑕疵说出来?”
韩漠含笑道:“只不过是个人所见而已。”
“不管是不是个人所见,你总要说出个道理来。”明如水沉声道:“否则没有道理胡言乱语,那便是出言中伤了!”
一时间,众人都将目光聚焦在韩漠的身上。
唐淑虎显然也十分清楚自己这位老师的性情,虽然孤高自赏,但是像今日这般咄咄逼人的火气却并不是经常见到,一时间倒也不明白明如水为何如此针对韩漠,有失风度。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和韩漠在岸边之时,就有过矛盾。
韩漠看也不看明如水,只是笑着向仙云道:“姑娘,你是否会吹箫?”
那些心理灰暗的家伙闻言,神情骤变,只觉得这个韩副使实在是太过直率,这样的话怎么能问得出口,虽然很多人都喜欢这样的趣事,但是总也不能摆在台面上说。
仙云怔了一下,所谓的“弄玉吹箫”她自然是听过的,但是知道韩漠不可能是那个意思,点头道:“略通一二!”
韩漠道:“那姑娘可试过以箫声配上这首曲子?一人吹箫,一人唱曲,合二为一,我想那样一来,其中的意境恐怕要比琴声稍微好些。”
他此言一出,那边的文鱼白忽地拍手道:“不错不错,可以箫声佐之!”
仙云一时间还没有明白过来,问道:“请教韩公子,为何以箫声配曲?”
韩漠向文鱼白拱拱手,笑道:“文公子似乎明白了!”
文鱼白忙道:“不敢不敢。只是韩公子一提醒,我却感觉,这一首词的意境空灵,以琴声配曲,自然也是优美动听,但却有些着形之感,而箫声本就是空灵之音,以箫声配上这首词,两者便能更好地依托,尽显空灵之境!”
文鱼白在这众人之间,可说是音律方面一等一的高手,他既然这样说,其他人便都知道,韩漠所言肯定是有道理的。
唐淑虎自然是明白的,含笑道:“韩兄高见!”
那云仙沉吟了一下,微点螓首,“谢公子指点!”
“第二,姑娘虽然声音优美婉转,但是……说句不怕姑娘怪罪的话,这首词的深意,姑娘恐怕还是没有更深地领会。”韩漠平静道:“换句话说,姑娘或许没有经历过一些事情,例如……似我这般远离故乡,心中牵挂家人,否则......那是难以品味这首词的深意……!”说到这里,韩漠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这是一副老成持重的味道,出自一个年轻俊秀的公子哥儿身上,倒也是很为少见。
那边关浩峰端着酒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眸子深处,带着几丝赞赏之意。
唐淑虎点头道:“韩兄此言甚是,有些事情若不经历,是很难明白其中的味道。”向仙云姑娘道:“仙云,这首词是韩兄所作,有他的情思在其中,一般人是很难明白其中的深意。”
韩漠摆摆手,笑道:“还有最后一点,便是唱腔了!”
明如水立刻道:“韩漠,你这前面两点或许有几分道理,但若说云仙的唱腔有问题,那却是胡言乱语了。这云仙的嗓音婉转,很是优美,上京城中,恐怕没有几人比的上。而且她所唱的,乃是地道的庆腔小调,老夫听着庆腔几十年,还真听不出这里面有什么瑕疵!”
他大肆称赞云仙,也并非是云仙真的有他说的那样好,不过是为了向韩漠发难而已。
其实在场众人也都觉得云仙的曲调很地道,而且声音圆润婉转,还真是难以找出瑕疵来。
韩漠先是笑着向唐淑虎道:“唐兄可莫误会,韩漠可不是指你谱的曲子有问题。”
唐淑虎哈哈笑起来,道:“我就等着韩兄给我挑毛病呢。”
韩漠沉吟了一下,终于道:“不怕诸位怪罪,《明月几时有》,并不适合纯粹的庆腔小调!”
“你的意思是说,你这《明月几时有》,只适合你们的燕腔?”明如水冷笑道,他这话一说,顿时便有人对韩漠显出不满之色来。
韩漠摇摇头,道:“更不适合燕腔!”
众人面面相觑,唐淑虎也微有些疑惑,问道:“韩兄,那照你说来,该以怎样一个唱法?”
韩漠想了想,缓缓道:“庆腔太柔,燕腔太刚,而这一首词,最好是刚柔并济,方能唱出更好的效果。唔,若是能够庆腔与燕腔融合,恐怕将会更有感染力!”
他这话一出口,其他人倒是不怎样,那文鱼白眼睛却是一亮,失声道:“庆腔与燕腔融合?”
实际上天下皆知,庆腔小调风雅柔和,适合声音娇嫩的女子吟唱,那股子婉转轻柔的味道,让人有一种如听泉水细流的清幽感。
但是燕腔恰恰相反,铿锵激扬,隐隐带着刀马之声,适合男子唱起,热血激扬,激情澎湃,闻者则有一种身入金戈铁马纵横沙场的错觉。
这两种曲调截然不同,一直以来,庆腔与燕腔谁优谁劣也是两国人互相争论的议题。
燕国人自然是嘲讽庆腔软玉温香,没有丝毫血性,只是风花雪月的靡靡之音而已,而庆国人则讥笑燕腔的粗声狂气,没有丝毫雅致之音,就如同野兽狂吼一般。
韩漠微笑点头道:“只是个人见解,诸位莫见笑。”
文鱼白似乎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叹道:“韩兄果然大才。一直以来,燕腔和庆腔互相争论,难分高下,可是却从未有人想过,若是能将这两种唱腔稍微融合一下,将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唔,韩兄今日一语,鱼白当真是茅塞顿开。古人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古人诚不我欺!”
文鱼白在音律之道,那是一等一的人才,说话是十分有威望的,明如水听文鱼白都称赞起韩漠,顿时更是不悦,冷哼道:“庆腔与燕腔,乃是天地两极,根本不可能融在一起!”
韩漠淡淡笑道:“当真如此吗?”
“自然。”明如水立刻傲然起来:“韩漠,你可之天地有别,十万八千里,其中的差异,非比一般。”
韩漠笑道:“如此说来,明公对于天地之学是大有研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