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程子砚播放出一张青乡市北城区的地图,然后地图上开始跑起了红线。这应该是程子砚制作的一个电子轨迹图,清晰地反映出张兰芬前天晚上驾驶三轮车的行驶路径,可谓是一目了然。这张电子轨迹图制作之精美,是我们之前没有看到过的,所以我们对程子砚刮目相看,想不到这小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在红线跑完之后,地图上留下了复杂的轨迹图。程子砚指着地图上红线的末端,说:“这是晚上十点十分,监控头记录下的有关涉事三轮车的最后一段影像。而这个方向,正好是向案发现场驶去的方向。结合秦科长分析的作案动机,凶手应该是佯装租车,到偏僻地点后再实施抢劫。那么,这个时候坐在三轮车上的乘客,很有可能就是犯罪分子。”
“你确定这是最后一段了吗?”陈支队不放心地问。
程子砚坚定地点点头,说:“案发现场的区域,回到城区有七条路,但只有三条路可以行车。犯罪分子应该没有选择可以行车的路线回来,因为这三条路都有监控头,监控头也没有在十点十分之后记载涉事三轮车有返回的影像。”
我心里暗叹程子砚的厉害,在短时间内对一个陌生城市的地形可以做到如此了如指掌。这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她勤劳踏实,更重要的是她对地形掌握有先天的优势。
“那,坐在车上的人是谁呢?”陈支队说。
程子砚说:“我仔细查找了每个监控头,都没有看到犯罪嫌疑人上车的影像,说明上车点应该没有监控头。而且,涉事三轮车是那种斗篷式样的,犯罪嫌疑人坐在车里的时候,斗篷几乎全部遮挡住了他的特征。所以,沿途的监控头也不能完整地记载下犯罪嫌疑人的体态特征和衣着特征。”
陈支队一脸失落:“那就是说,在哪里上车都搞不清楚了。”
程子砚说:“直接的证据没有,但是我有一个推断。”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又都重新打起了精神。
“大家看一下。”程子砚重新播放电子轨迹图,说,“三轮车在九点四十至九点四十九分的这段时间里,多次经过我们的交警、治安摄像头,以及一些民间摄像头,方向飘忽不定。我觉得,这应该是她在九点四十拉完了一趟客人后,再次寻找客人时留下的轨迹。但是,在九点四十九分之后,再次出现的三四段视频里,三轮车都是坚定地在向北方行驶。直到十点十分最后一段视频影像的记录,方向都是指向案发现场,也就是向北。所以我推断,九点四十九分之后,在青乡市北区财贸市场附近,张兰芬接到了犯罪分子,并且一路向北,向犯罪现场驶去。”
“这范围就小多了。”陈支队坐直了身子,眯着眼睛看屏幕上节选的视频,“这个地方附近,行人多吗?可以发现可疑人的影像吗?”
“这一点很不凑巧。”程子砚说,“这个时间段,正是财贸市场夜市打烊的时间,所以人特别多,根本无法甄别谁有嫌疑。”
“那还是很难查,不过范围已经很小了,我们有信心抓住犯罪分子。”陈支队说。
“我还没说完。”程子砚见陈支队以为她说完了,都开始表态了,才讪讪开口,说,“其实还有别的发现。”
“什么发现?”陈支队还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从刚才说的那么多视频片段中,我截取了一些截图。”程子砚开始播放一些从视频监控中截取的图片,画面很不清楚,只能看清三轮车的轮廓。
她接着说:“有一段视频,三轮车车篷和驾驶座的中央连接部分,好像多出来一点什么东西,你们看,就是这个。”
程子砚指了指图片中的一部分。我看了半天,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看来经常看监控的人,对于这些细节还是非常敏感的。
程子砚接着又播放了一张图片,说:“这是我经过模糊图像处理技术,对这一块连接部分的处理图。像素不够,但是依稀可以看出来,这多出来的绿色的东西,应该是从车篷里伸出来的。”
“犯罪嫌疑人的腿?”还是陈支队眼尖。
“是的,我也分析这是犯罪嫌疑人变换了坐在车篷里的姿势,伸了一条腿出来。”程子砚说,“如果是这样,他应该穿着一条绿色的裤子。”
“绿色的裤子。”陈支队沉吟道,“绿色的裤子倒不多见,但是以这个为调查依据,似乎有些儿戏了。”
“是啊,我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程子砚说,“但是刚才你们开会之前,老秦告诉我,犯罪分子应该是个个子不高的年轻人。而且那种卸装行为,提示了犯罪分子之前并没有经过精心策划和预谋,应该是一种临时起意的行为。”
“是的,应该是因为身上带了刀,正好又需要钱,就临时决定去抢一把。”我补充道。
“我分析了一下财贸市场附近的商家,我觉得年轻人半夜三更在那个范围内停留。”程子砚舔了舔嘴唇,说,“最大的可能就是在网吧。因为上网耗尽钱财,于是,临时起意去抢劫。”
“有道理,但这只是推断。”陈支队说。
程子砚说:“确实,毫无事实依据。但是根据这个推断,我查看了一下几家网吧的视频。巧就巧在,正好有一家网吧的吧台视频记录了一个男子在前天晚上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结账离开的影像。这个男子恰好就穿着一条不协调的绿色裤子,身材瘦小。”
“是吗?”陈支队瞬间精神焕发,“几个巧合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多大岁数?”我急着问。
“二十一岁。”程子砚说,“因为现在网吧都是实名登记系统,所以我也就获取了这个人的身份信息。”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的大头照片,旁边有他的身份证号码。
4.
“你真是太牛了。”大宝看程子砚的眼神已经成了星星眼。今天程子砚的一番讲解,完完全全地把大宝给圈粉了。
在给出嫌疑人具体身份之后,不仅仅是大宝,几乎所有在场的侦查民警都表示折服,而且迅速开始筹划抓捕行动了。陈诗羽主动要求参与抓捕行动,而我们这些刑事技术民警则回到了宾馆,一起坐在我的房间里讨论案情。
“宝哥,你别这眼神,我都不好意思了。”程子砚掩嘴笑道。
“你这太夸张了。”大宝说,“我们分析来分析去,最多也就给出一个侦查方向,再好一些,能给出对嫌疑人的刻画。你这直接给出嫌疑人的身份证号码,太直接、太有效了!”
“随着现代技术的发展,确实有更多破案的捷径了。”我点头说道,“这些新手段,都是犯罪分子的克星。”
“完全没有想到所谓的图侦这么牛x啊!”大宝说,“我之前还在说呢,不就是看监控吗?哪儿还有什么技术含量?现在看起来,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啊,这看监控也有这么多门道的。不会看的,那就是些监控;会看的,直接找出凶手啊。”
“也不是这样啦。”程子砚说,“若不是有老秦和你们之前的分析论断,如果不能明确案件性质和犯罪分子的个体特征,也不可能通过监控直接找出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啊。”
“即便是这样,也够牛的,那边人口那么多!”大宝说。
“这也是让小程加入我们勘查组的原因,多警种协作,才是破案最强大的力量。”我说。
“其实也不是每个案件图侦都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程子砚说,“首先得有视频条件。我知道,很多案件发生在农村,或者发生在室内,又或者附近的监控都是坏的,那就不具备视频条件,我就只有做回痕检员的工作了。上次龙番湖的案件,不就是这样。”
我点点头,那艘“幽灵鬼船”的模样又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而且,这起案件也有很多巧合。”程子砚说,“诸多的巧合才造就了最后的唯一指向。并不是所有案件,我们都有这么好运气的。”
“巧合是不错。”大宝依旧是星星眼,“但通过细致观察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那就是牛啊,毕竟犯罪分子不可能滴水不漏,被抓住了漏洞,自然就会有‘巧合’的出现了。”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程子砚说,“抓人容易,但是寻证还是比较难的。这起案件的视频线索其实都是推断来的,在法庭上并不能站得住脚,除非能找到那双板鞋。”
“是啊,最终还是回到了证据问题。”我叹了口气,说,“大家休息吧,忙了一天了。我已经交代小羽毛了,在抓捕之后立即搜查,并且详细调查这两天犯罪嫌疑人的活动情况。事情过去两天了,犯罪嫌疑人有充分的时间去伪装、善后,能不能找得到证据,就看我们的运气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迫不及待地赶到了专案组。
专案组的气氛几乎和一天前一模一样。
犯罪嫌疑人阮豹已经被捉拿归案了,但是这个阮豹是个油盐不进的主。无论侦查员如何软硬兼施,他总之就是一句话不说。
“现在是打不得、骂不得、饿不得、困不得。”陈诗羽一脸倦容地说,“我们拿他丝毫没有办法。”
“唯一和一天前不同的就是,”陈支队说,“侦查员们还是很有信心的,坚信他就是犯罪分子。”
“可是法官可不会相信直觉。”我皱着眉头说。
“他的家里也搜查过了。”陈诗羽说,“没有什么发现。这人独居,家里有几亩地,平时在家务农,农闲的时间,就天天在外面游荡,也有盗窃的前科。家里和狗窝一样,非常乱。我们算找得仔细的了,但就是没有发现绿色的裤子,还有板鞋。”
“既然有前科,肯定懂得怎么去毁灭证据。”我说,“现在的问题就是,如果找不到这两样关键证据,怕是很难起诉啊。”
专案组顿时陷入了沉寂,大家都在思考如何是好。
“这两天,阮豹都在做什么?”我想了一会儿,打破了会场的宁静。
“他自己是一个字都不说。”陈诗羽说,“外围调查还在进行。他的几亩地种的是牡丹,现在没什么农活,天天要么就是在网吧上网,要么就是和狐朋狗友们喝酒赌钱。”
“他家住什么地方?”我问。
陈诗羽说:“就住在北边,离案发现场七八公里的路程。平时他自己溜达去城里的网吧,也有搭同村人进城便车的时候。”
“搭便车?那这些便车的车主都问了吗?”我问。
“正在调查。”陈诗羽说。
话音未落,一名侦查员走进了专案组,说:“按照总体的安排,我刚才是去调查阮豹在被抓获之前的行踪。昨天下午,阮豹自行到城里网吧上网,然后晚上的时候,电话约了同村的一个人,搭他的拖拉机回村。我们的人是在他家门口守候的,他回村后就被我们抓获了。也就是说,这个同村人是阮豹被抓获之前最后接触的一个人。据他的表述,阮豹在回村的一路上没有说什么话,总共不超过五句。大概都是一些诸如‘晚上吃什么啊’‘最近有没有赢钱’之类的话。总体感觉,阮豹像是有什么心思。中途没有遇见其他人,阮豹中途叫停车一次,说是去看看他的牡丹地里的牡丹长得怎么样了,顺便撒尿。”
“牡丹地?”我灵光一现,打断了侦查员的话,说,“走,去他的牡丹地里看看,带上血迹追踪犬。”
在一块牡丹地的旁边,我们正在穿戴勘查装备,大宝在一旁逗着警犬。
“能确定这里有问题吗?”陈诗羽问我。
我摇摇头,说:“不好说。但是我觉得吧,如果阮豹是犯罪分子,在这个时候,他是不会有心思去关注牡丹长得如何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把物证埋在了这里。他可能有预感自己会被抓,要来这里看看,确保万无一失。”
“如果真是这样,他可真是画蛇添足了。”林涛说。
“嘿嘿,警犬不都是大狼狗吗?”大宝蹲在一只史宾格的旁边,用手指撩着它长长的耳朵。
史宾格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不去看大宝。
“这么小的狗,好使吗?能闻出血迹在哪里吗?”大宝接着说。
史宾格仍然乖乖地坐在训导员的身边,只是龇了龇牙。
“来穿鞋套,别撩狗了。”我无奈地说,“你是不是不服气?想和它比比谁的鼻子好?”
“搜。”训导员一声令下,史宾格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向牡丹地里冲了进去。
“它一定是在想,终于可以远离这个讨厌的家伙了。”我笑着说。
几亩地的面积,可以说不大不小,如果靠人力全部翻找一遍是不现实的。而且,如果这里真的没有埋物证,我们这种破坏庄稼的行为会被谴责。
史宾格大约找了十分钟的样子,在一处牡丹苗旁坐了下来,吐着舌头看着训导员。
我知道,这是血迹追踪犬发现血迹后的姿态。
我走了过去,这一处地方的泥土并没有新鲜的翻土痕迹,有些疑惑。
训导员明白我的意思,再次下达了“搜”的指令。
史宾格绕着这附近又搜了一圈,还是在这处牡丹苗的旁边坐了下来。
我怀疑地看了看史宾格,说:“那就挖吧。”
几名民警拿着铁锹开始挖地,没挖几分钟,一名民警就叫了起来:“有东西!”
我虎躯一震,赶紧跑到了土坑的旁边。土坑已经挖得很深了,大约有半米的样子,土坑里果真有一些东西。我戴好手套,把土坑里的东西清理了出来。
一件米色的外套,一条绿色的灯芯绒裤子,一双白色的破旧板鞋。
“案子破了!”我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有鞋子可以进行dna检验,有裤子可以验证视频,衣服也可以寻找血迹。这就是完整的证据链条啊!”
“你真是可以啊!埋这么深都能找到!”大宝又开始撩起史宾格的长耳朵。
史宾格一脸无奈。
民警把一套衣物扔给阮豹看的时候,他先是惊讶,紧接着就是颓丧。但是真正攻破阮豹心理防线的,是那几份加急做出来的dna报告。
阮豹凭借着几亩牡丹地,每年的收入倒也足够他的花销。不过最近手气不好,赌博连输,加之又迷上了一款收费网络游戏,这让他显得有些拮据。
之前他也总是会偷鸡摸狗,弄些小钱来花花,但他总是想着能抢一笔大的,至少能保证他几个月衣食无忧。盗窃他算是半个行家,但是抢劫还真是从来没有试过。那天,阮豹一边玩着游戏,一边想着可以找个抢劫的对象来试一试手。从网吧出来之后,阮豹挑选着抢劫的对象。原本他是想找一个刚刚从财贸市场打烊的个体经营户下手的,但是自己势单力薄、个头矮小,即便对方是女性,也没有把握能够一击成功。想来想去,他准备选择一辆出租车,到偏僻之地再动手。
这个时候的青乡市北城很少能看得到出租车,所以才会滋生出大量的黑三轮营运。阮豹觉得,这些黑三轮虽然没什么钱,但是既然没有出租车,不如就退而求其次了。
选来选去,阮豹选择了张兰芬,难得找到的女司机。
在商量好价钱之后,张兰芬载着阮豹向青乡河附近驶去,在经过现场那一片偏僻地的时候,阮豹掏出了匕首。
为了更好地控制张兰芬,阮豹让张兰芬脱光衣服远离自己,给自己更多寻找财物的时间。没想到这个张兰芬也真是百无禁忌。一不护财,二不护色。
虽然阮豹只在张兰芬的衣物里找到了一百多块钱,但初次抢劫就这么顺风顺水,还是让阮豹有些兴奋。
张兰芬浑身赤裸地在两百米开外,阮豹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的作案过程有没有纰漏。他毕竟是被打击处理过的前科人员,具备一些反侦查意识。
想来想去,唯一可能出现纰漏的,就是张兰芬在脱光衣服之后,推她后背的那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