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心打架,不要看我。”她吼道。
就在这时,西华宫中的烨王,本是准备到翠华宫来提人的,出了西华宫就看到裴嘉宪叫自己的人围着,正好在那翠华宫的门上。
烨王今年都有三十五了,与比自己小十岁的弟弟于人群中目光一个交汇,他眸中那股子阴鸷旋即浮起,低声吩咐身边的人:“皇上此时尚在怒中,趁此机会干掉裴嘉宪,但是一定记得,杀人之后,要说是东宫的人干的。”
他身边一直随行的这个,身高八尺有余,生的比陈千里还莽,相貌无比的丑陋,脖子上挂着一条大金琏子,其人名作乌鲁,是烨王北上契丹,为自己寻来的高手。
听了烨亲王的话,乌鲁缓缓自脖子上解下那条大金琏子来,一分再分,忽而刷的一声,无法带武器入宫的皇宫之中,他这东西竟是条软鞭,于空中一个甩,仿如游蛇一般就朝着裴嘉宪甩了过来。
“小心!”罗九宁两手攀着门背,尖声一喊,眼看日光下那仿如一条金色游蛇般的琏子蜿蜒而来,裴嘉宪不说迎敌,反而就转过头来。
“阿宁,你的八姨就在这翠华宫中,此刻,亲孤一下,孤就让你带她出宫,而且,孤还能保证,天高凭鱼跃,海阔任鸟飞,从今往后,她想去何处孤都替你办到。”
罗九宁两只眸子睁了个老圆,望着裴嘉宪。
他头上吃了几拳,发冠歪着,袍子乱了,这时候一脚才踏出去一个,一脸正经又不正经,得意又不得意的样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那个人有兵器,兵器。”罗九宁指着他的身后,简直要疯了。
“亲孤一下。”裴嘉宪一只手压着门,另一手就在半空中虚张着,依旧指着自己的面颊。
咬了咬牙,罗九宁掂起脚来,唇还没贴到他剧烈颤动着的脸颊上,便听忽而刷的一声,裴嘉宪竟是接住了那契丹人手中甩来的,金色的仿如游龙一般的皮鞭,另一手环上罗九宁,一甩狠甩,扯着那根金鞭对面,比陈千里还重的乌鲁。
乌鲁亦是仿如一块飞速驰来的巨石一般,顺着金鞭就追了过来,忽而于半空中腾起一脚。
而裴嘉宪还在等着罗九宁的吻了。
就在那乌鲁一脚腾过来的同时,他忽而轻轻将罗九宁推开,拽着金鞭迎了上去,俩人于门前不知怎么扭打了一圈,乌鲁的速度还未减去,直接就撞到了翠华宫的宫门上。
哐啷一声,宫门大开,裴嘉宪冷冷扫了一眼站在远处的烨王,横起手中那根明晃晃的金质软鞭来,高声道:“二哥,这里面的人我要定了,也绝不会让她出现在皇上面前,你我今日是要大开杀戒,还是你自己去给皇上解释,陶八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去,入宫去,把陶八娘带出宫。”转而,他对罗九宁说。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还有,告诉她,她的女儿,孤最小的那个妹妹已经死了,所以,让她跟你走。”
“一个大活人,我怎么能带出宫?”罗九宁一语还未问完,就叫裴嘉宪一把搡进了翠华宫中。
然后,他执鞭站在宫门上,血沾袍摆,微褐色的面庞上一双眸子仿如鹰隼,便环顾着烨王那帮伪装成内侍的打手们。
而这时候,宫廷侍卫们早已被惊动,从太液池几边的路径上一排排的冲了上来,就连皇帝,也是扶着丽妃,亲自前来了。
从前年的中秋,再到去年的中秋,一个少女成了妇人,一树桂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一个孩子学会了喊娘,喊爹爹,会于四处顽闹着跑来跑去。
死了两年的陶八娘,居然重现天日,还就在翠华宫中。
皇帝非见她不可,太子和烨王,肯定是用了手段,叫她改了口,非得指认裴嘉宪不可的。
而这时,所有人,都在望着翠华宫的宫门。
第70章 毒龙之首
宫门被撞开过一回,只进来了罗九宁一个人,然后,又迅速的给关上了。
杜细奴曾经是个婢子,便如今独占一宫为美人,到底从小就是听人吩咐才会办事儿的那种人,吓的哇一声叫,站在廊庑下便喊了起来:“肃王妃,你莫要过来,出去,赶紧出去。”
罗九宁也不知道这翠华宫中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但是,听说陶八娘在里面,便是刀山火海,她也非闯不可了。
“杜细奴,我只问你,陶八娘在何处?”罗九宁往前一步。
她自己都怕的要死,那料杜细和自己宫中几个婢子和嬷嬷们似乎更怕,全是抖抖索索的,她往前一步,她们就往后退一步,她再往前一步,有几个宫婢直接吓的四散逃命去了。
这大约是因为方才,裴嘉宪借力打力拿那契丹人撞开门的那一下,吓到了这些宫婢们。
罗九宁倒是可以虎假狐威作大旗了。
杜细奴颤巴巴的站了半晌,见罗九宁上了台阶,忽而就跪到了地上:“肃王妃,我可一直都是在替肃王殿下办事儿的。”
罗九宁鼓着勇气上前,说道:“你的好,王爷一直记在心里。但是,陶八娘是怎么回事儿,她又如何会在你宫中,我此刻就要见她。”
杜细奴跪到了地上,指着自己那正殿道:“她就在正殿之中。”
罗九宁欲要快跑几步进去的,才要进去,便见于正殿中奔出个年约二十多岁的女子来,才出门就唤了一声:“阿宁。”
这女子穿着件青布面的褙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面容与罗九宁有五分的相似,正是陶八娘。但她两行泪沟深深,面上皮肤粗糙,显然在离开皇宫后的这两年中,虽然侥幸活着,但是过的很不好。
“阿宁,你居然还活着?”陶八娘甫一见面,居然就来了这么一句。
罗九宁道:“八姨,你缘何要如此一问,我一直过的很好啊。”
“据说,那裴嘉宪将你禁锢在洛阳的肃王府中,生死不问不说,还因为你生了个无父的孩子,一直将你当个耻辱,誓要杀之。我是来救你的。”陶八娘说着便掰过了罗九宁的脸,在阳光下仔细的看着。
她穿着正红面的艳丽衣裳,脸上虽不过施着淡妆,但肌肤白里透着红,瞧着格外的鲜艳,分明还是当初在安济堂时小女儿家的样子。
便再仔细的看,陶八娘也看不出来,她那像是受过虐待的样子。
“裴嘉宪待你不赖?”
“他待我,很好的。”两个妾侍都在洛阳,长安的肃王府由着罗九宁一个人造,而丽妃每日都能从皇上那儿讨东西,讨来了就源源不断送到王府中,平心而论,裴嘉宪母子待她都不错。
“那我岂不是上当了?”陶八娘顿时尖叫起来:“阿宁,我是听说你日子过的很艰难,为了解救你才来的,既你过的好,我缘何要入这皇宫,缘何要再进这座翠华宫。我要走,我死也不要呆在这儿。”
这就对了。
烨王和太子想拿旧事攻击裴嘉宪,于是说服陶八娘自愿出来作伪证,而他们能拿来说动陶八娘的,就只有罗九宁。
所以,裴嘉宪明知烨王和太子联手,正在皇帝面前攻击自己,却是理都不理,先来翠华宫。
因为只要扯破了隔着陶八娘和罗九宁的这层膜,一切,都会不攻自破。
“阿宁,送我回烨王府,我不想见皇上,也不想再在这宫里呆那怕一刻钟,我此刻就要走。”说着,陶八娘便准备要往外冲。
罗九宁的脑子却是飞速的转着。
裴嘉宪在刚来的时候,估计也不敢确定陶八娘就在翠华宫中,是到了宫门外,见烨王府的人守着,才最终敢确定的。
而此时陶八娘只要出去,只要见了皇帝,她这辈子就休想出宫了。
但是,一个流落民间两年的宫妃,再度到帝前,还能得宠吗?毕竟陶八娘并非真的爱皇帝,而她还深知烨王等人的阴谋,这时候,烨王等人总要防不胜防的害死她。
她此时只要反了水,就可以洗涮裴嘉宪的清白。但是,她只要一出去,从此便是一生的冷宫生涯。
这才是裴嘉宪叫她自己想办法,带陶八娘出宫的原因吧。
他是想放她自由,毕竟只要陶八娘不出现在皇帝眼前,就一切好说。
“八姨,你的女儿已经死了。”罗九宁说着,一把拉上了陶八娘的手:“你现在必须跟我走。”
“你说什么?”陶八娘一声尖叫:“分明,分明徐夫人说的好好儿的,说孩子在长安,她找了人帮我看着的。”
罗九宁一把拉起还在尖叫的陶八娘,趁着裴嘉宪还堵在门外,转身便往后殿而去。
长安这座皇宫中所有的宫殿,因为宫中有一座太液池,大多都是傍着太液池而建的,虽说宫门被围着,但是靠近太液池的那一边肯定没什么人。
而不论皇帝还是烨王,最在意的,都是陶八娘会不会反水,压根儿没想过,她身为皇帝的嫔妃,在入宫之后居然还会想着,逃出宫去。所以,翠华宫后殿,临着太液池,婢子们经常汲水洗衣的那座小门上,倒是空无一人。
罗九宁牵着陶八娘的手,奔到那座小门上,还以为自己得找条船,顺着太液池而出。
岂知到了岸边,居然就见一个男人坐在一艘小船上,荡浆而来。
“顾先生?”罗九宁极惊讶的就叫了一声。
来人居然是顾泽海,裴嘉宪府中那位想要拉她去给自己治失眠,却叫她摆了一道,最后叫裴嘉宪给关入牢中的长吏。
他站了起来,远远抱拳给罗九宁一礼,道:“我如今在都水监水作长丞,娘娘唤我一声顾长丞便是。”
都水监,掌全国的河堤,津梁,漕渠之事,而太液湖,就属于漕渠一类。掌管太液湖的长丞,是可以直接出入宫廷,而不必跟任何人通报的。而且,因为太液湖贯穿了整个皇宫,顺着太液池流出的方向,也有专门的路径可走,连几重宫门都不必走的。
罗九宁在船上蓦然回首,翠华宫的正门上人山人海,皇帝一袭明黄色纱质常服,站在最中央。
翠华宫的门罗九宁是看不见的,但是,裴嘉宪就挡在宫门上。
他早就准备好了要放陶八娘出宫,但没了陶八娘,烨王,太子,裴嘉宪,他们三者又会陷入怎样的混战之中?
*
西华宫正殿,八月的仲秋天气,挤满了人,所有人都热的满头大汗。
但是,空气中却是静的落可闻针。
丽妃今天的心情,大概可以用大起大落来形容了。
在屏风后面听说陶八娘还活着的时候,她气的连着撕碎了三把团扇才好消了心头那股子妒忌之气。
但是,听说翠华宫没什么陶八娘,不过是虚惊一场之后,她立马就恢复了平静,忙着去给自己补妆了。
补好了妆再另换了把新团扇,摇摇摆摆走出来,她便坐到屏风后面替自己修起指甲来。
当然,顺便,再听听这第兄几个在吵什么。
“皇上,分明陶八娘就在翠华宫中,是给肃王妃带走了,这个,儿臣的人皆生着眼睛,可是看了个一清二楚。”烨王率先发难。
太子亦道:“本来,两年前的一场大火可以水落石出,流落于外的宫妃也可以重返宫廷,但是,四弟不惜在宫中大开杀戒,也要护着把人给送出去,这就叫本宫不得不怀疑,正如老五所言,当初翠华宫那把火,怕就是你放的。”
丽妃颇有些担心,因为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
同床共枕多年,丽妃不比皇后,太子妃等人,总要揣摩这世间所有人的心思,好能胜券在握,把人心都握在手里。
她一生只揣摩一个人的心思,那就是皇帝。
皇帝于儿子们,可以说是一碗水端平的喜爱,对于老五,要略疼爱一些,那是因为老五那孩子生来就傻,是真的傻,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那种傻。
而对于裴嘉宪,虽说也是当作儿子来疼,但心里一直都有一重不喜。
这不喜,在于他的生辰。也是奇了,丽妃怀上孩子,按例该要生在四月的,裴嘉宪却迟迟不肯出来,一直到了端午之夜,呱哒一声,瓜熟蒂落了。
人言五月乃是毒月,而端五乃是毒月之毒,端五初生的孩子,被称为恶龙,所以,皇帝就一直不喜于他。
若非丽妃一直苦苦哀求,不准将他送走,皇帝甚至动过要把裴嘉宪逐出宫的心思呢。
照皇帝现在的眼神,就是在生裴嘉宪的气了。
当然了,两年前,太子和烨王没有罪证的时候,只凭推断和直觉,皇帝觉得裴嘉宪有罪,立刻就解除他的兵权,并把他给冷放到了洛阳。
如今先是裴钰正亲口指证,说翠华宫的火是裴嘉宪放的。再接着,裴嘉宪自己又明目张胆,从皇宫之中愣生生就给劫走了。
这时候皇帝要说不生他的气,不治他的罪,才真叫怪事儿呢。
“老四,朕想听你怎么说。”皇帝转过身来,头顶稀疏的毛发随着他的呼吸而颤着,两只因为松驰而耷拉的眼眸忽而一睁,便是两道利光,直射在裴嘉宪的身上。
太子、烨王,并老五裴钰正都是站在一处的。
唯独裴嘉宪冠歪发散的,站在众人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