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那么容易。”元颢摇头,“我们能如此轻松南下,是因为王兄一路派人护送我们出国境,到了南方,又有梁国的军队前来迎接。过了淮水,裴家的卫队又一路跟随……”
“如今无论是哪路人马对王兄下了手,他们都不会让我们完成和谈返回国内,说不得就在半路下手。”
远的不说,萧宝夤坐镇寿阳,手握十万大军,他和梁国有国破家亡之仇,便是无风都要起浪,使团要是在两国边界‘失踪’,萧宝夤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说不定就打着“替使节报仇”的名义调兵了。
除此之外,从南梁返回洛阳,路上山高水远,要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唯有借助骑兵,可梁国历来是以水战闻名,到哪里去找能用的骑兵送他们回去?
就凭使团里文官与勋贵组成的队伍,还有那几十匹马,恐怕连通过封锁都困难,更别说带回国书了。
元颢将眼下的形式一点一点分析给花夭听,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元澄的心腹,更是因为她是他们使团里目前战力最强之人。
当初梁弱魏强,他们挑选使臣都是按谢举那边的规格来的,几乎都是能言善辩擅诗的文臣,既然要到这边来宣扬“洛阳正朔”不输汉人,就不能选太多的武将过来。
如今情况有变,想要安全的回去,就要倚仗真正打过仗、又熟悉魏国军队和军中派系情况的花夭。
元颢和魏国的主使和属官们其实都已经讨论过了现在的情况,只是苦于讯息不通,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国家现在已经是什么情势,其实最保险的做法便是一边尽力打探北方来的消息,一边联系可靠的魏国军队来边境将他们接回去。
做这些都需要时间,还需要有极为长袖善舞的外交手段,但他们使团里的花夭深受任城王大恩,很可能完全不顾他们现在的处境就贸然回国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元颢便承担起了安抚花夭,并劝服她以护送使团和国书回国为优先。
花夭不蠢,一思量就知道了这些“大人”们在顾虑什么,不过她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些。
“只要能找到梁国的骑兵护送,诸位大人就启程对吧?”
花夭站起身,作势要走。
“花将军,你去哪儿?”
元颢在她身后急急追来。
“我去找骑兵!”
***
魏国使臣因为元澄之死而乱成一团,梁国宫中也没有好到哪里。
元澄对外的死因是“病逝”,再考虑到南北消息传递的速度,这时候元澄说不得都下葬了,魏国内部是什么情况也无人能得知,萧衍连夜召来了去了北方的梁国使团成员入宫询问情况,就连褚向和徐之敬这样的属官都没有遗漏。
宫外所有的探子和细作都在尽全力的打探消息,宫内通宵达旦的开会,元澄是主和派的官员,两国局势说不定会变化,又去召了常与魏国作战的武将及魏国来的降臣询问,想要议定边防的防务。
萧衍本就已经是个老人,这么一番劳神劳力下来,早些年因为批阅奏文而犯下的腰疾就犯了,不得不在宫中休息,原本紧张的朝议也暂停了下来。
萧衍在宫中养腰病,国事却不能停息,魏国使臣也不断求见,为了不耽误国事,萧衍只能在自己的寝宫中批阅奏折,身为随侍的秘书郎马文才这阵子便忙得是人仰马翻,来回为萧衍和大臣们传递文书与奏折,几乎完全宿在了宫里。
听说萧衍腰疾犯了,皇帝的几个儿子都来探望,临川王府更是将府里的珍贵药材不停送入宫中,太子则想要提出要留下侍疾,却被皇帝赶了回去。
天子养病,庶务最忙的便是储君,要是储君也留下侍疾了,那么多国事谁来处理?如果不让太子侍疾,又留下其他几个儿子,太子会怎么想?
干脆一个都不留下。
无奈之下,几个儿子只能跑的勤快点。
这一日,马文才抱着一大捆文书正准备直奔净居殿,转身却在宫门前见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皱着眉问宫前的侍卫:
“临川王府的车,怎么下来几个女子?”
为首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啊。
皇帝腰疼,临川王府日日都送药材过来,其他宗室子弟也不能落后。
萧衍怕吵,连萧宏都不见,只收他府上的东西,为了不让弟弟破费,他往往再让送药材的人带回礼回去,大概是萧宏发现了发家致富的新法子,这药材送得更勤了。
“那是永兴公主和她的侍女,公主殿下日日求见,但是连宫门都没进去,就被陛下身边的黄门传信拒之门外了。我们之前天天拦她……”
羽林郎见是在皇帝面前得宠的秘书郎马文才,有意交好,将这皇家秘闻说与他听:“今日也不知怎地,公主坐了临川王府的马车来,说替王爷送药材入宫。她是公主,又是替临川王入宫,前面的兄弟们不敢再阻拦,只能让她进去。等会我们说不得也要放行……”
听说是永兴公主,马文才停下了脚步,眉头皱得越发厉害了。
他有意在门前停留了一会儿,刻意等着领着侍女的永兴公主从他身边走过,当永兴公主路过他时,果然停了一下,冷笑着嘲讽他:
“你好像天生是个跑腿的命?”
说得你现在好像不是在跑腿似的。
一旁看热闹的羽林郎摸了摸鼻子,在心里腹诽。
“公主是要去净居殿?”
马文才手里抱着文书,没有向永兴公主行礼,目光从她身边两个高大的侍女身上扫过,轻笑着问:
“公主可有通传?”
“通传什么,我替王叔送东西来。”永兴公主瞟了他一眼,趾高气扬道:“父女没有隔夜的恩怨,父皇向来宠我,待我见了父皇、探望过他的病情,他就会对我恢复如常,到时候我让你们这些人后悔这段时日拦了我!”
几个羽林郎对视一眼,眼中有担心之色。
他们都知道永兴公主说的事情很有可能发生,当今的天子最重亲情,何况前阵子将永兴公主训斥了一顿,心中肯定还有愧意,不见她未必是怨她,也有可能是怕自己心软。
“陛下仁慈。”
马文才点点头,余光却一直没从那两个捧着药盒的侍女身上离开过。
为了保持药材的药性,临川王府送入宫中的药材都是由特制的木盒承装,这木盒质地坚密入手沉重,更别说满载着药材。
这样的木盒往日即使是健壮的宦官捧着也很吃力,可这公主身后的两个侍女却捧得稳稳当当毫不吃力,若不是这盒子是空的,就是这两个一直低着头的侍女身上有疑点。
“等等!”
就在两个侍女要跨过宫栏时,马文才突然出声一喝。
在最后的那个侍女被他的喝声一惊,反射性回头看了他一眼,脚上穿着的绣鞋又掉了一只下来,也顾不得再看马文才了,连忙慌慌张张地踩住鞋重新穿上去。
“公主是何等身份,身边还能有妆容这么丑的侍女?”
那回头一瞥,让马文才在心中冷笑了起来。
他刚才没有看错……
那掉下来的鞋子,怕是比他这七尺男儿的鞋还大。
第325章 刀在爼上
永兴公主乃是公主之尊, 临川王更不必说,身为萧宏的亲弟, 就连几个皇子都不敢得罪, 她借了临川王府的由头入宫, 别说只是带着两个侍女, 就是带着两个侍卫,别人也不敢拦。
但马文才从一开始看到这两个侍女就有很重的违和感,再加上他之前和永兴公主有过节,自然更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看起来依然还是很趾高气扬,但对他却收敛了脾气, 像是顾及什么;
身后的两个侍女人高马大而且根本没抬过头, 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女进宫应该已经习惯了, 不至于这么胆小。
别人可能没什么感觉, 但马文才身边就有个梁山伯每天故意将自己抹到连正眼都不能看, 一般做这样的乔装都有其他意思,那侍女脚这么大,女人哪怕骨架粗壮也没几个脚能大到这样的。
临川王府的金雀台里据说都是肖似女人的美貌男人,可不会借给永兴公主两个又丑又粗壮的男人进宫捧药, 去污染皇帝的眼睛。
那么,永兴公主带着两个男扮女装的男人进宫干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永兴公主带着侍女走远, 状似无意地问身边的羽林郎:“昨晚在陛下身边值守的皇子是哪位?”
“是二皇子,现在应该在偏殿里补觉。”
皇帝不准孩子们来侍疾, 但几位皇子还是每夜都来, 只是不住在净居殿, 而是在左近歇息,以防皇帝要召他们的时候还要等候。
“我觉得永兴公主身边的两个侍女不太对。”
他每说永兴公主不对,而只是说侍女不对,“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些过于高大,也太胆小了点?”
马文才这么一说,两个羽林郎也犹豫着说:“好像是,腰肢扭得比较僵硬,跟那些宫女……哎哟你打我干嘛!”
“让佛念郎君笑话了。”
另一个羽林郎咳嗽了下,瞪了同伴一眼,“可是要我们向陛下通传,加强防卫?”
“永兴公主来见陛下,陛下其实心里也是高兴的,我这也只是猜测,要是两个侍女没问题,我们这么大题小做,陛下恐怕要迁怒与我们。”
马文才摇头,“但陛下的安危也不能不重视,我看,诸位最好是能派个人悄悄去找二皇子殿下,让他安排内殿的侍卫在暗中注意。”
二皇子并不是最好的人选,他是希望三皇子或其他皇子在值守,但现在这关节再去找别人,也是来不及了。
他并不是宫中禁卫,调动不了宫中的武备。萧综乃是皇子之尊,要只是让禁卫们警醒一点,却是容易。
两个羽林郎不敢怠慢,其中一个商量了下,立刻就去找统领。
见羽林郎有了准备,马文才抱着文书往回走。永兴公主进宫要一层层检查,马文才却不必,所以他明明在后面,倒先到了净居殿。
路过时他瞟了一眼,那盒子里装着的却是是药材无误,除掉盒子空的这个可能,唯有这两个侍女会武这一个可能。
马文才回到殿里时,萧衍正捏着一张奏疏犯难,见马文才放下文书,他又叹了口气。
“陛下何故烦恼?”
马文才看了眼殿外,没见到二皇子的身影,眉头微微一蹙。
在环顾屋中,除了几个伺候的宦官和宫女,没看到有什么孔武有力的人。一眼望去空空荡荡也藏不住人。
来提醒的人应当提前到了,为何没见到任何防备?
萧衍只顾着看手中的奏疏,没看到马文才的表情,叹道:“魏国人愿意议和了,崔使君希望与我国互换国书,议定休战和通商之事,带回洛阳。”
“这不是好事吗?”
马文才喜道,“这下陛下和诸位使君不必担心寿阳城异动了。”
萧宝夤再怎么想挑事,只要洛阳不出军令,他也不能率军攻打南方。
“本是好事,但魏国使臣那边想要早点出发回国,希望我们能出动一支骑兵护送。”萧衍丢下奏疏。
“我在愁骑兵的事。”
马文才心头一动,突然想起魏国人带来的宝马,正准备奏言,萧衍身边伺候的宦官突然进来通传:
“陛下,临川王府又送来了药材……”
“我跟阿宏说了多少遍了,宫中药材不缺,他怎么又送?”
听到弟弟又送药来了,萧衍脸上的愁容顿时一扫而空,嘴里虽然说着埋怨的话,脸上却满是高兴的笑容。
“我就是腰不好,宫中又不缺药,浪费东西!”
来了!
马文才打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