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厚才,不要冲动!”
“你敢掀棺材!我和你拼了!”
他的父亲便死在这人手上,和张家可谓是有杀父之仇。
连替他报仇的梁山伯也间接是被这人毁伤了身体的,杨厚才对这人的恨意,犹如滔滔江水,永不能停止汹涌。
“你立刻让你的人离开灵堂,慢一步,我就用钳子烫瞎你的眼睛!”
“你敢冲撞我?你是忘了你阿爷怎么死的是吧?我告诉你,我会让人打你鞭子,让你……”
张家郎君恶毒地威胁他,可话还没有说到一半,就看见这莽小子手上的火钳不管不顾地压了下来。
“好好好,我让我的人走,我让他们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张家郎知道杨厚才是真得下得去手的,吓得连忙高声大喊,让大闹灵堂的手下先离开府衙。
宋载言等人对张家郎是怒目而视,马家派来的人等也是气得抄起了竹竿、椅凳等物准备和张家人对峙了,却没想到这小子怒起伤人,竟做得出这种以身护棺的事情。
“我已经让他们走了,你还不放我走!”
张家郎嚎叫起来。
众人看着杨厚才举着火钳的手不住颤抖,眼中也流出两道泪痕,那手离张家郎的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杨厚才!想想梁县令!想想他为何要放你走,要炸了困龙堤!”
宋载言高声厉喝。
“只有留住有用之身,才能图谋日后!”
杨厚才颤抖的手顿了一下,终于还是不甘地叫了一声,将手中的火钳子抛了,重新红着眼跪在了梁山伯的灵前。
在众人的怒目和唾骂声中,张家郎灰溜溜地离开了灵堂,走之前自然少不了丢下“走着瞧,让你没有日后”之类的话。
马文才的心腹之一低头看了棺中的梁山伯一眼,轻轻合上了棺材,走到杨厚才面前:
“你刚刚得罪了士族,以你的身份,怕是要挨鞭刑。张家人狠毒,说不得这鞭刑下去你就要出事,你想过怎么办吗?”
杨厚才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孑然一身,以前既然能逃得过张家的追杀,现在就能逃得过他的鞭子,长者不必替我担忧。”
那人见他行事看起来鲁莽,头脑却清楚无比,也就知道了他为何不但能在外存活这么久,还能帮着梁山伯一起毁了困龙堤。
他起了惜才之心,弯下身子,在他耳边悄悄说道:“若没处可逃,可去吴兴马太守府上投奔。我会在县衙后门十步外的槐树下埋下你的盘缠,等此间事了,你且取了盘缠,趁早动身。”
在杨厚才惊讶的眼神里,在其他围观百姓的议论纷纷声中,这位马家派来的“大人”有条不紊地继续主持着丧事,浑然好像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因为如今天气已经热了,必须尽早入土为安,再加上有张家的插曲,停灵了七日便要下葬。
梁山伯生前已经定好了墓穴,正在原本龙地的最高之处,被叫做“九龙墟”的那块地上。
这地方水枯泽困,如果遇到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水恐怕还会淹没坟茔,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但梁山伯没有后人,不必担心折了后代气运,此处与他来说又是有莫大关系的地方,也是可以远远“守望”鄞县百姓的地方,即使选择葬在此处,也没有人置喙什么。
到了送葬那天,鄞县不少得了梁山伯恩惠的百姓都自发出来送灵,护棺的人群一直绵延数十里,那些抬着棺材的人在杨厚才的指点下,沿着梁山伯当年去“放”蛟龙的小路走了一遍,所有的百姓也就陪着棺材一起,将那路走了一遍。
小路崎岖难走,更有蛇虫不时出没,夜间尚且如此难走,更别说梁山伯当日里是趁夜溜进去的,可见梁山伯意志之坚定、怜惜百姓之心切切。这世上能如此为官者寥寥,不少百姓原本只是凑热闹送灵,到了那淹到腰际的水潭时,已经是沉默而肃穆,更有不少人拭起了眼角的泪水。
眼前就是恶臭的水潭,却没有人转身离去,一个个卷起了袖子,那些身强力壮的汉子们齐心协力举起了梁山伯的棺材,将他高高抬在肩膀之上,稳稳地踏过了水潭,一步一步朝着“九龙墟”而去。
待到了坟墓之前,百姓们看到九龙墟下那远处高涨的甬江之水,唏嘘无比。
今年依旧是多雨时节,甬江比往日水位涨的更高,可因为困龙堤已被摧毁,无论洪讯再怎么凶猛,这处人为使其干枯的死地也必定能蓄足、分走大量的洪流,下游再无洪水泛滥之忧。
到了此时,真正看到汹涌的江水,这些人才越发念起梁山伯的好来。
他们开始悔恨他为什么如此早逝,不能在多护庇一方百姓更久一点。
在坟前吟唱者有之,痛哭者有之,悔恨者有之,至于梁山伯的“在天之灵”有何反应,就不可而知了。
这一场送灵直到了日落西山,除了杨厚才执意在九龙墟下守墓满四十九天以外,其余人等终于还是渐渐散去。
待到月黑风高,九龙墟下漆黑不见五指,只见那先前众人趟过的深潭里,从水中钻出一个浑身湿透、身着长衫的青年。
深潭旁边,几个黑衣之人立刻持着风灯上前接应,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毯子将他裹上,将他搀扶到岸上。
在风灯的映照下,那青年的脸色白的像是被墙粉过一般,嘴唇更是毫无白点血色,若是有其他人在这里,必定吓得掉头就跑。
长相好似“厉鬼”就算了,这青年身上的衣衫还是“左衽”。如今连胡人都汉化了,除了死人,是不会有人穿左衽的衣衫的。
“有劳诸位了。”
被搀扶上岸的,正是假死的梁山伯。
他在棺中被关了一日,无水无食,又累又闷,好不容易等到外面没了声音,终于拉开棺材底下的薄板,沿着事先留下的暗道滑入堤底,一直落入到这处深潭附近,才游了上来。
这处暗道他已经事先走过了数遍,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能爬出去,
之前他对姜老汉说担心士族寻仇、糟蹋他的尸身,所以让老汉的儿子们偷偷在棺下挖了一个暗道,一旦坟墓被人重新开启,震动的力道就会让他的尸身从棺中滚下暗道,落到地底深处去。
如此一来,知晓内情的人就能收拾从暗处收敛他的尸身,将他重新下葬,不至于让他的尸身被毁。
姜老汉不知梁山伯是假死,但因为敬佩他的为人,在修坟的时候亲自监工,带着七八个子孙将这坟茔下面修的上窄下宽,一旦棺材落下便正好卡在暗道上方,让人看不出下面的究竟。
梁山伯将赏赐中的一半都取出作为感谢他们修墓的酬劳。他们都是真正的老实人,许下承诺不会传扬出去,就不会传扬出去。
“梁大郎,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上衣服,我们先去不远处的小屋暂歇。”
接应之人递出干净的衣服,又说道:“公子已经派了游侠儿接应,就在木屋里等候。等他们帮你易容之后,你就用裴家庶子的身份和路引离开会稽,先去吴兴暂住一阵。”
这里原本葬着不少士族的坟茔,他们的坟被迁走后,困龙堤下留下了不少以前巡逻和守墓人住的废弃屋子,正好给了他们方便。
梁山伯脱下身上的殓衣,将他们裹进已湿了的毯子里,提在手里,点了点头。
“好,听从马兄安排。”
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在风灯的指引之下,几人摸索着向着前方而去。
风灯的光芒闪烁不定,忽暗忽明,众人的脚步也随着风灯的明暗忽走忽停,远远看去,犹如游荡在这片龙地上的幽魂一般。
待走到一半,梁山伯回过头,定定地看向“九龙墟”上自己的坟茔。
片刻后,他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终是长叹一口气,头也不回地投身于无边的夜色之中。
第259章 女儿不红
梁山伯的死讯传来时, 祝英台正在制造着假金。
听到梁山伯的死讯, 她的手只是抖了一下, 之后便稳稳地持住了夹子,夹住了那根陶管,说了句“知道”了。
但她毕竟不是马文才那样能揣得住事的人, 虽然表面上好像毫无触动, 但明显手中的动作快了许多。
不过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她就停止了自己的“工作”, 准备离开这座地窖, 回去听祝阿大详细说梁山伯的事。
在这座“实验室”里, 她过去的所学被她发挥到了最大, 手法的巧妙、无中生有的本事,即使是她现代的老师来了,看了也只会夸她水平“突飞猛进”。
过去的日子里, 这些技能只不过是她以后找工作的敲门砖,学的不好也不会怎样。可现在,每一个化学公式、每一个被她成功提炼出来的化学元素,都成了能救她命、让她的人生为之逆转的根本。
假金这种东西, 在现代的化学实验室里可以随意被成绩还可以的学生制作出许多, 但到了这里,因为条件的限制,稳定性不是很好, 尤其她还要炼制出“一船”那么多的假金, 这让她不得不用一种取巧的法子——只有箱子最上面一层的金子是假金, 下面的,不过是用合金溶液渡上金色的废弃金属罢了。
反正祝家有那么多废铁。
这个地窖已经成了整个祝家庄最繁忙的地方,每隔一阵子,就会有一个满载着“金子”的箱子被祝家的护卫层层保护着抬出地窖,然后装上船坞里守卫森严的花船。
祝家所有的船只都被调用了,除了运送这一船假金,还有祝英台的“嫁妆”。这是马文才索要的一半家产,大半要被用来雇佣马文才允诺提供帮助的那些人;
除此之外,京中要求祝家趁这个机会将过去几年来炼出的铁器全部运送出去,甚至不惜派出一些暗桩乘着空船前来接应。
如今梁国实在太缺铜铁了,铸造铁钱不过就是时间的事,各地甚至已经为此建起了规模不小的铸币监,只待铁一就位,就会源源不断的铸造出铁钱,弥补现在货币不足的窘境。
换句话说,祝家庄如今运出去的不是铁,而是钱。
京中那位既然能提早做下准备,自然有把握能将这些铁变成铁钱。祝英台甚至有些怀疑,负责督造铁钱的,是不是就是祝家那位幕后主使。
这些用祝家朋友为借口来送船的暗桩,成为让赵立最为忌惮的目标,所以这段日子他很少出门,也警告祝家庄不要让祝英台出现在众人目光之中。
他和京中的侍卫们早已经约定好,只要等祝家庄的船驶进甬江,他们便驾驶着那满是黄金的大船,从此消失于所有人的世界之中,过上他们梦寐以求的日子。
至于他们如何分赃,那就不是祝家庄的人该考虑的事情了。
所以比起那不远处祝家庄里的喧闹急切,躲在梅山别院里炼金、待嫁的祝英台,就像是和所有事情都无关的局外人一般,若非祝阿大经常给她说一些外面的消息,有时候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个新嫁娘。
祝阿大是别院这边和祝家庄的联络人,他本身对于搜集情报有一种天生的兴趣,统领着祝家庄中不少负责打探消息的探子。
只是他最近总是被派来看守祝英台,倒让祝英台忘了他之前也是深受倚重、曾被派去追杀梁山伯的精锐。
但他毕竟离开核心已经有一阵子了,得到的消息也不尽详实,大致只知道梁山伯曾被当地大族绑在江堤上风吹日晒,伤了身子,被送回后一病不起,终于还是卒于任上。
说完他知道的一切后,他唏嘘不已。
“我知道他用黑药将蛟龙放走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好官,还以为他能在鄞县待的久一点,没想到……”
祝英台却没关注这些,只问他:“他葬在哪里?鄞县吗?”
“听说葬在他放出蛟龙的地方,应该离鄞县不远。”
祝阿大一愣,回答道。
“那我出嫁时候,会路过那里吗?能顺便拜祭吗?”
祝英台好像只是好奇问问,并没有特别坚持的样子。
“那是不可能的,傻子,鄞县在上虞的南方,吴兴在上虞的北方,无论怎么顺路,你都不会途径鄞县的。”
“阿兄?”
“少庄主!”
听到门口传来的笑声,祝阿大立刻肃然起敬,祝英台也站起了身子。
抱着一个酒坛出现在祝英台眼前的,正是祝家庄的少主祝英楼。
见到少庄主出现,祝阿大当然不可能不识相地硬留在这里,尤其祝英楼抱个酒坛子来,必定不是为了和他喝的。
等祝阿大自觉地到门口替两个主子守着时,祝英楼也已经用桌上的镇纸敲开了坛口的泥封,又从怀中掏出两个酒杯,和酒坛一起放在了案上。
酒坛开封时,一股带着甜蜜味道的馥郁芳香充斥房中,黄酒很少能有这样浓郁的味道,可见祝英楼带来的必是好酒。
“我还以为你会忙到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没想到你还有时间来找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