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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鸾笑容收敛,问:“去做什么?”
  “去见我的老师。”郑玄的声音低而柔和,“请求他……”
  “我陪你去。”
  沈青鸾截断这半句话,目光灼灼地望过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郑玄摇了摇头,伸手让小狸花猫顺着指尖爬到怀里。
  “路途遥远。若朝中无你,局势任人操控,恐怕将要脱手。”
  “我无心助人夺嫡。”沈青鸾声线沉凝。
  “可是。”郑玄态度温和,语气却很坚决。“你要为陛下……不,为天下掌舵。”
  沈青鸾看了他半晌,心头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翻涌来的躁郁袭心。她压抑不住,蓦然嘭得一声砸了棋盘,反手欲掀时却又按下,咬着牙道。
  “郑长清,你离了我的眼皮底下,要是敢弄伤自己。你看这个万里江山,这个靖平盛世,我放不放过它!”
  郑玄回看片刻,倾过身为她拂去肩头飞雪,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这清淡无波的一句话,让沈青鸾焦灼的心火蓦地熄灭。她看着对方近至眼前的面庞,感觉冬日的第一场雪仿佛飘飞进了心头,熨出镇静的冷意,最终只能叹道。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
  能破开坚硬盔甲,握紧软肋,成为直指我心底的禅。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你以前都不看他呀。
  第16章
  郑玄离京时是初冬,尚不至于太过寒冷。沈青鸾立在他面前,沉默地看着他登车,看到那道穿着道袍的身影在面前晃了一下,像一缕易散的茶雾般,飘进了针脚细密的厚长车帘内。
  她略抬首,静默地、无声地望过去。
  隔着一层车帘,郑玄没有看到对方的神情,却又能感觉到那一股焦灼的视线,引得他心意浮乱,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玉虚坐在马车前,把从国师府里跳出来的小狸花猫抱上车,顺着车帘掀开一角,送到郑玄身畔。
  就在车帘扬起的这个短暂的当口儿,沈青鸾忽地抵住了厚长的绸缎,指尖将车帘边缘绣着的松山鹤影图推到一边去,探入一只手。
  从缝隙之中,可以嗅到马车上正燃的冷香,伴着一缕松枝与苦药的味道。
  她看到对方青色的道袍,单薄衣衫外披了一件很厚的雪氅,柔软的广袖之下,是一双霜白而修长的手。
  手背上伏着细而寡淡的青色,像枝叶的脉络般伸展过去。连对襟的衣边儿也是秀致精细的,凸显出一种柔和的美丽。
  冷香袭身。沈青鸾伸手握住了他的衣角,攥得紧紧的。
  “玄灵子。”她说。
  郑玄伸出手覆盖住她的手背,温和地将她的手指包裹住,语气低而柔润。
  “嗯,你说。”
  沈青鸾感觉自己抓着的像是一片云絮,一缕飞烟,或是一段早已模糊地辨识不清的梦境。
  她一想到这个人要离开她跟前,要独自去遥远地不知在何处的地方去见他师父,或者还要受什么稀奇古怪的为难,就觉得心口都要烧起来了。
  她的宝贝。她放在心尖儿上疼的玄灵子,怎么能让别人为难,怎么能去受这种苦?
  “你。”沈青鸾没有看他的眼睛,盯着对方衣边儿上的针线,顿了一下,道,“你给我照顾好自己。”
  覆盖在沈青鸾手背上的指尖在肌肤上摩挲了片刻,对方的温度浸透过来。
  “我知道。”
  再没有别的话能说了,或是太多话都从交握的手中说尽了。沈青鸾慢慢地松开手,将厚长的车帘一角放下,盯了马车一会儿,又强迫般地移开了视线。
  马车里面传来郑玄低微但又清晰的声音。
  “那,我走了。”
  沈青鸾嗯了一声,偏过头去,她抬手捂了下心口,分不清此时难以言喻的滋味,究竟是自己的,还是玄灵子的。
  玉虚撩帘进到郑玄身畔,随后是车夫提鞭御马的声音。
  国师大人只单单向圣上说明了此事,而文武百官并不知悉,因此突然出发的这日清晨,只有景王殿下相送。
  但也够了,他这两世,有景王殿下相送……便足够了。
  ·
  迷山之上遍布竹林,是前任国师明玑子的隐居之地。因此即便只是一座小山,但在当地也非常知名。
  不过很多人徒闻其名,而不知其所在。
  郑玄到时,已从初冬进入极寒的节气。他披着大氅,手里是畏冷时玉虚塞过来的手炉。
  马车里一片温暖,弥散着淡淡的药草香气。
  得益于齐明珠的医治,这一次的夜夜苦寒之症,果然缓解了许多。对于早已习惯于忍耐煎熬的郑长清来说,更是算不上什么。
  “到了。”玉虚掀帘一看,觑到一片青翠间覆雪的色泽。他吩咐车夫停下来,回首对师父道,“这个时节来,您何必呢。”
  郑玄摇了摇头:“正是此时,我才有三分把握。”
  玉虚叹了口气,隐约能察觉到他师父所言之事,便在郑玄下车时为他紧了紧雪氅。
  原本陷在郑玄怀中的小狸花猫“喵”了一声,围着国师大人绕了几圈。
  郑玄循着记忆走到通往迷山深处的曲径前,正在此时,看到两个约有八九岁的孩子从山上下来,一男一女,皆是鲜红的衣饰,面貌十分精致,显得玉雪可爱。
  等到郑玄面前,两个孩子停了步,男童问:“可是玄灵子小师叔?”
  郑玄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个称呼,估测约是他师父代已故的师兄收徒,记在他师兄门下,便回应道:“是。”
  女童又问:“师祖昨夜吩咐我二人在此迎您,师祖说,您若是为自己而来,可直接上山进入竹苑。若是为与他人之事而来,便从这儿开始——”
  她低了下手,正好指在曲径前最圆润宽阔的一块石板上。
  “三步一跪,五步一叩,清一清纷乱繁杂的世俗之心。”
  不待郑玄回答,玉虚便惊诧道:“我师父什么样的旧疾,师祖怎能如此狠心……”
  男童道:“若小师叔现下掉头回去,也可。师祖说,他向来心疼小师叔,是小师叔自己不心疼自己。”
  玉虚还要辩解之时,却被郑玄拦了下来。他示意对方顾好自己,将跟出车外的小狸花猫也放到玉虚的怀中。
  “你随你师兄师姐去吧。”郑玄道,“不必担忧我。”
  玉虚还要再说时,那女童已率先挽住了他的手:“你立即与我们去见师祖,或可为小师叔求一求情,怎么,还不走吗?”
  玉虚挣扎片刻,便随两人向山上快步行去,他边走边回首,直到看不到郑玄了,才堪堪作罢。
  寒气极盛,迷山上覆盖着柔软的新雪。他低下眉目,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石板,顿了片刻,便单手撩起道袍的下摆,跪到通往迷山深处的第一步上。
  青色的道袍与周围的新雪交叠在一起,颜色十分寡淡。
  三步一跪,五步一叩。
  明玑子料事如神,不会不明白郑玄的心性,他作这个要求,只是让他明白自己的态度。
  或是,要一个郑玄的态度。
  蜿蜒曲折的山路之上,那双只抚过拂尘、摸过经文的手,竟也有一日沾满灰尘,硌出一道道的青紫。
  连上朝时都不须跪的国师大人,却在这条幽径之上,一步一步地跪上迷山竹苑。
  像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鹤,向十几年的教导深恩屈膝折腰、也是给自己,和沈青鸾之间的……名正言顺的一个交代。
  正到双手僵不能动,连指尖都寒得发颤之时,原本在玉虚怀中的小狸花猫之之从山路上跑了下来,绕着郑玄转了一圈,用湿软的舌头舔舔他指尖。
  郑玄略微笑了一下,低声道:“你要陪我?”
  之之喵喵了几声,把尾巴缠卷到郑玄手上,再依依不舍地蹭了几下,慢慢分开。
  这实在不算是一件体面的事。应该说郑长清从小长到这么大,还未受过这样的刁难。但他有深觉这并非刁难,不过是师父对他、以及他对师父的试探罢了。
  天寒生风雪。
  冰寒之气蔓延过来的时候,他久未复发的旧疾开始作乱,让这几步行得颇为艰难。
  国师大人形影单薄,垂落的宽袖上沾了几许冰雪与枯叶,觉得一股熟悉的寒意蔓延上四肢百骸。
  冷。
  但又没有多冷。他的心还是温热的。
  他站起身,遥望着风雪渐盛时,被密密竹林掩盖的迷山竹苑,又回了下头,凝视了一眼来时帝京的方向。
  昭昭。郑玄看了一眼自己遍布划痕的手,不知道回去要怎么才能解释。
  而前路迢迢。
  山高水遥。
  ·
  景王府。
  王府的梅花开了一半,吐露出一股幽然的香气。整座景王府都笼罩在这一股弥散的香气之中。
  沈青鸾单手压着桌案,臂肘抵在厚重的木案之上,另一手略略翻看了一些南霜交递上来的消息情报,觉得莫名心慌,神思不属。
  “王爷?”
  一旁等候的南霜问道。
  沈青鸾蓦地回神,目光从手上的纸张扫荡窗外的几枝梅花上,想着如果玄灵子在,她一定要在梅树下吻他,把他的手紧紧地握住,放进怀里。
  只是郑玄不在,他已走了快两月,想来怎么也该到迷山了。
  “你说。”沈青鸾问道,“年节的时候,你们王妃能回来么?”
  南霜反应了一下,才想到“王妃”这两个字是叫的国师大人,无奈道:“属下怎么能知道。”
  “说的也是。你是独身已久的榆木脑袋。”沈青鸾点头同意。
  南霜:“……王爷真过分。”
  还没等话题转到其余的事情上,沈青鸾忽感心口一痛,一股剧烈的寒意往肺腑百骸里浸透,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立即想到玄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