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轻语此时此时也确实成功了。
因为在她哭声渐消的时候,终于听到一直沉寂如死物的枯树半是无奈半是哄的发出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叹息,“别哭了。”他说,“脸都哭花了。”
☆、正文完结
苏逸安说了话,他的声音像一股神奇的清风,将林轻语心头那点残余的阴霾和不安都吹散了去。
其实只要知道苏逸安还在这里,对于林轻语来说,就足够的安慰了。可到底刚才是哭得狠了些,林轻语一直抽抽噎噎的有些停不下来,到最后好不容易能停下来的时候,体育老师已经开始吹口哨让大家集合了。
林轻语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了情绪,放了句狠话:“等晚上放学我再来找你算账。”
最近班主任已经足够关注她了,如果再不好好上课,恐怕得觉得她精神出了问题,要让潘娟把她接回家里去了。她这好不容易才在学校找到了变成树的苏逸安,可不能出岔子。
看着林轻语蹦跶着跑远,苏逸安安静呆在原地。深深扎根于地的感觉让他极有安全感,不用变成人,没有人脸,所以林轻语也看不见他脸上神色的暗淡黑内心深处的不安。
他觉得这样很好,这样,林轻语就不会察觉他深藏于心的……软弱。
平时林轻语本来就没怎么听课,这一个下午更是听不进去了。
她拿了个小本本出来,本打算痛陈一下苏逸安这突然消失的事件性质有多恶劣,然后到时候一点一点的读给他听,还要让他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但转念一想,苏逸安之所以能变成树,还不得他们两个人都有这个意愿才行啊。林轻语拿笔头敲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想到,那天他们春游的时候,她表面上是问苏逸安想不想回去,但心里其实是有另外的想法的。
那段时间苏逸安对她的躲避,林轻语隐约能猜出是什么样的理由,她现在很了解苏逸安,而苏逸安也是。他一定是猜到了她在不久之后会找他说,想要回去的事。
而如果他们俩都许愿回去的话,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将终结。到目前为止,他们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已经快半年了,苏逸安……他适应了这个世界的生活。
他开始不希望改变了。
所以那天,林轻语在问苏逸安想不想回去的时候,其实心里是尊重苏逸安的意见的。当时问题问出口的那一瞬间,她内心里最真实的愿望,并不是想要回去,她是想让苏逸安得到最安心的生活。
而苏逸安当时虽然说了一句“嗯。”听着是愿意回去的意思,但他内心深处恐怕也不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他才会变成这样。
变成一棵树,是他小时候的心愿,也是他长大以后,想要躲避某件事的时候,内心潜意识里的第一诉求。
所以苏逸安变成了这样。
林轻语看了看笔下的纸,然后撕了下来,揉成一团,将它丢掉了。
放学之后林轻语来到超长角落里,她望着枯树,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他,直到盯得连苏逸安都按耐不住了,开口问她:“天要黑了,你不回家?”
林轻语这时才撇了撇嘴说:“苏逸安,其实咱们真的蛮像的嘛。被踩到痛脚之后,会虚张声势的吓唬别人,但第一个反应,果然还是躲起来啊。”
苏逸安沉默。
“我今天本来想了很多话想要和你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在这里的样子,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林轻语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抚摸住了树干,树皮粗糙,没有温度。林轻语触摸着这样的苏逸安,忽然间却心疼了,“你变成这样,是因为这样,会让你感到比较安全吧。”
“嗯。”苏逸安应了一声,“不知道回去之后,会应对怎样的变化,所以不安。”
回去后,他还会记得这里发生过的事吗,林轻语还会记得吗,那边的世界,现在又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呢,他不知道,所以害怕。
他这样的回答,让林轻语竟然起了几分自责,她没有给予苏逸安安全感的办法。
傍晚的小学校园已经寂静了下来,沉默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游走,忽然之间苏逸安轻轻唤了一声:“林轻语。”他能感到林轻语的手贴在他的心口上,只是现在,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和体温,而林轻语却因为他的躲藏,甚至连他的神色也无法捕捉,“你想回去吗?”
他问了那天林轻语问他的问题。
林轻语沉默着没有回答。
苏逸安声音一如往常的平淡冷静,不透露半分情绪出来:“如果你想回去,我就让你回去。不要为我浪费你的时间。”
林轻语在树前站了很久,忽然一抬头,说:“好啊,你让我回去,我就当没认识过你这个人,回去后,我就去重新找到谢成轩,然后和他表白,死缠烂打的和他在一起,然后找个工作,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你。”
“……好。”
听到他居然真的应了这个字,林轻语又狠狠对着树干踢了一脚:“好个鬼!我告诉你苏逸安,你几天前就是我男朋友了,除非我甩你,否则你别想抛弃我。”
林轻语对着树干严肃正经的说:“苏逸安,你听着,如果你真正想要的是这样的生活,那我就在这里陪着你过这样的生活。我说要当你女朋友是真的,和你经历了这么多,我觉得,我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喜欢上除了苏逸安以外的其他人了,而可惜的是,在全世界范围看,苏逸安只有一个。所以我不会放弃你的。”
林轻语说着这话,黑色的瞳孔映着落山的夕阳,似有火在她眼里灼烧,苏逸安在这一瞬间,好似被她眼里的这一束火光从树心里烧了起来一样,恍惚间,他竟能感觉到身为一棵树的体温……
“哎!那个小孩!”远远的,忽然传来一声大爷的吆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林轻语转头一看,是锁门的大爷拿着钥匙在对她扯着嗓子喊着,“该回家了!我要锁大门了!”
林轻语只得悄悄又补了一句:“你等着吧,我明天来找你。”
目送她离去,苏逸安远眺夕阳,情绪沉寂了这么多天的苏逸安,忽然之间,就对明天有了期待。
第二天林轻语果然早早就来了,她一起带来的还有一把灌满了水的水壶。
她站在书前,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和苏逸安打招呼:“早啊,我给你带了早饭。”她晃了晃手里的水壶,“你女朋友是不是很贴心。”
苏逸安:“……”
忽然间他又觉得,对林轻语还是不要抱什么期待比较好。
就这样,林轻语开始和一棵树谈恋爱了。每天下课,午休,晚上放学后,她就跑到操场来……给他浇水。苏逸安总是冷冷的拒绝她:“水太多会淹死。”
林轻语就睁着大眼睛问他:“那我给你施肥?化学肥不好,不环保,我给你去找天然肥!你喜欢哪种?猫猫的,狗狗的?还是人的?别人的太脏了,我自己的倒是可以给你想想办法……”
苏逸安:“……林轻语,你敢做这事,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来找我。”
“你怎么那么难伺候啊!我都不嫌脏啊,你现在不就吃这个吗!”林轻语发了点小脾气,苏逸安感觉自己有点想吐血,然后又听林轻语问,“要不我给你翻翻土?我会小心不把你的根撅起来的。”
“给我歇着!站这儿别动。”
他语气一重,林轻语就下意识的有一种被老师威胁要挂科的紧张感。她站了一会儿,可瞥了一眼苏逸安光秃秃的枝桠,还是很捉急的嘀咕出来:“可你都没开花啊,别的树都开花了,你连个花苞都没有……要不开怎么办……”
苏逸安听了这话,才陡然反应过来,林轻语为什么这么着急的给他献殷情……原来,她是怕他,枯死了。
领悟到这一点,苏逸安心里便再难有火气,他语气稍稍柔和了下来:“晚一点而已。”他顿了顿,然后告诉林轻语,“你抬头看看左前方的地三个枝桠的顶端,那里有新芽了。”
林轻语闻言,眼睛一亮,立即过去找,等找到了,她立即高兴得惊呼了起来:“真的!有了!”简直比听到人家不孕不育的夫妇怀孩子了还高兴,然而高兴之后,她又问,“苏逸安你是什么树,会开什么花?”问完,没等苏逸安回答,林轻语忽然猥琐的笑了出来:
“嘿嘿,听说,植物的花朵是它们的x器官啊,你再过几天,就要长满头的那啥了啊……嘿嘿嘿。”
苏逸安看着笑得一脸猥琐的小女孩,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忽然丧失了语言能力……
果然,再过了几日,苏逸安满枝桠的花都开了。粉粉嫩嫩的,林轻语认不得花,但却知道苏逸安开得实在是……太风骚了。
她为此打趣了苏逸安好多次,而苏逸安也习惯了,任由林轻语怎么说,他都坦然淡定。
林轻语不再慌忙奔波给苏逸安献殷勤,太阳好的时候,她就在苏逸安的脚下坐下,背靠着树,然后看着天,眯着眼睛享受这样的闲适。
有时候也会和苏逸安聊天,她和苏逸安之间,有许许多多的过去可以聊,比如说:“没想到你小时候也喜欢过我啊,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悄悄喜欢过你呢。”
对于林轻语的这个表态,苏逸安只说了两个字:“不信。”
林轻语惊讶:“为什么不信?”
“即便喜欢,也不深刻吧,毕竟大点你也就忘了。”
“谁说我忘了,当初大三我休学回来见到你的时候,可是还悄悄高兴过一阵呢。”
“那只是因为你庆幸不用挂科吧。”
林轻语张了张嘴,却发现苏逸安说的也是事实,当初重逢苏逸安,她最高兴的,确实也是有个熟人当老师,这门课一定不用挂了,但没想到,偏偏挂的就是苏逸安的课:“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林轻语不服气的丢了一句回去,“你说你当时看不惯我,平时里针对我也就算了,期末还挂我科,害我下学期重修,你说你是不是挟私报复!”
“不是。”苏逸安道,“期末的时候学校严查,将平时考勤当成绩算了进去,你平时考勤不达标,被教务处挂掉的。”
“我……”
是,她那时候还有些打工的工作没做完,平时算着考勤的次数,能逃就逃了,结果……原来是栽在了这个上面。林轻语仰头看了一眼他一头的花,任由花瓣飘到她脸上:“那我去找你问原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逸安没有答话。
“我追着你问了那么多次,你都不告诉我,要说招人恨,那也是你作……”
“我第一次就回答你,之后你还会追着我问吗?”
苏逸安的回答打断了林轻语的话,然后林轻语便愣住了,待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林轻语恨得暗暗咬牙:“好你个苏逸安,真够阴的,你那时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还让我去追着你跑。”
“谁说我讨厌你。”苏逸安顿了顿,“你讨厌才是真的吧。当初去你打工的酒吧,折了五角星送你,还被当头痛骂了一顿。”
林轻语闻言,反应了很久:“我什么时候……啊!五角星!”她想起来了,“那个五角星是你送的啊!”她挠了挠头,“大哥,我那是在酒吧工作!在酒吧这种地方工作很危险的好不好,每天晚上有个坐在角落里的男人莫名其妙的送我五角星,万一是变态怎么办,当然要及时喝止。谁知道是你……”
“真爱不就该知道吗?”
“你电视剧看多了吧。苏教授你的少女心能去和苏夏拼一拼了。”
苏逸安便听着林轻语的话轻轻微笑。
每一天,他们都这样在闲暇时间聊着,好像有说不完的过去,说不完的话。越是聊越是了解,林轻语偶尔会想起小时候老师和她说过的话,老师说苏逸安生病了,当时没觉得,现在想想,苏逸安其实一直都生着病吧。
在他心里,因为父母的突然离世,从小家庭的支离破碎,让他不相信任何人会一直与他作伴。
他是一个因为害怕孤独,所以拒绝与人接触的孤独症患者。因为不接触就不会有期待,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他怕的,是被抛弃之后的空洞。
所以他依赖小时候的林轻语,因为在他童年里,只有那一个林轻语,是没有弃他而去的人,他们会分开,是因为他被迫离开了,也正因为如此,苏逸安才会一直想着要回国来找她。虽然一开始不尽人意,但现在兜兜转转,苏逸安也算是把一开始的那个林轻语,找回来了吧。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苏逸安的树枝上,粉嫩的花都凋败了去,而嫩绿的新芽已经冒了出来,林轻语坐在树下,看着阳光,感慨的说着:“之前你是树的时候,我看着你落叶,现在你又变成树的时候,我又看着你发新芽了。”她咧着嘴笑,“我也算是看过了你生死的女子了吧。”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听在苏逸安的耳朵里,却有不一样的感觉。
林轻语说得没错,若认真算来,他真正重逢她的时候,应该是正逢他心灵失望干枯,落叶之际,因为那时,他确实对林轻语和自己,都已经失望透顶。而现在,也确实如枯木逢春,新芽初生,又是勃勃生机的一年伊始。
林轻语后背靠着他蹭了蹭:“忽然好想这种时候能坐在你怀里啊,被抱着,有温暖的胸膛……”她说完,笑了笑,又道,“不过你是这样也可以,可以给我遮阴。苏逸安,现在不论你是什么样,我都喜欢。我会陪着你,就像你愿意给我解开心结,所以陪着我来到小时候一样,我也愿意陪着你,一起长大,就算你是棵树,我也誓死捍卫你在这块土地里生存的权利。我会保护你的。”
“你不回去了?”苏逸安问她。
“回不回去其实没什么关系,因为对现在的我来说,不管明天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害怕。我也希望,你和我一样。就算风雨再大,只要你在,我就内心安定。”
苏逸安在她身后,感受着她的体温,沉默着没有说话,树上新芽在阳光照射之下鲜脆欲滴。
林轻语脑袋靠在树干上,眯着眼睛,在中午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射下,林轻语有点迷迷糊糊的想睡觉,她嘴角挂着微笑,依靠着苏逸安,就这样缓缓的睡了过去……
尾声
耳边有一点吵闹,她听见了许久没有听见的长大后的林斌的声音,有点粗犷有点莽撞,他在吵着:“都是妈你平时说着儿子怎么样儿子怎么样,我都没觉得我哪儿比我姐好,你们这辈儿人就这个观念!你看你把姐给逼得!要不是你,她能喝酒喝成这样吗?”
旁边是潘娟的哭泣声,还有苏夏耐心温和的劝:“林斌你少说两句了,你姐是因为找工作的事昨天才喝的酒,她要醒着,也不待见你这样吵的。”
林轻语就在这样的吵闹声中,慢慢睁开了眼睛,她一睁眼,潘娟就看见了:“轻语啊?轻语醒啦。”
她一喊,房间里的几个人都围了过来。
林轻语转头一看,旁边是潘娟比小时候苍老了不知道多少的脸,一头白发,满脸皱纹,往上一望就是林斌和苏夏,他们正担忧的看着她。
潘娟一边抹泪一边念叨:“你这孩子,以前说不回家就不回家了,外面压力大,可妈又没说不要你,你怎么能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呢,都喝成酒精中毒了。”
林轻语目光再是一转,看见了四周白花花的墙,还有自己手上插着的输液管。
她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她这是回来了,她回到原来那个属于她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