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意本来应该告诉他,自己并不害怕,可是在迎面吹来的疾风之中,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们还没有脱险,身后的追兵很快就会跟上来,他们不一定能成功逃到南齐国境之内,还没到她可以放心的时候,但是欧阳昭明一握住她的手,那阵颤抖就停止了。
她听见他的声音在旁说道:“今日死在这里的人与你无关,你杀人用的兵器是我的,若这杀孽要应劫,也是应在我身上。”
“你的刀在我这里,我就用它杀了一个人。”宝意说,“剩下的都是我用弓箭杀的,怎么记得到你头上?”
欧阳昭明说:“那就记到他们东狄自己头上。”
他们在那匹等在旁边的战马身旁跑过,宝意抽出了手,放在口中打了一声呼哨,那匹战马就听话地跟着他们跑了起来。
欧阳昭明问:“你什么时候能跟马说话了?”
而且想想刚才自己脱困的时候,除了宝意射出的那一箭之外,还有剩下的那七匹狼把握时机扑向月重阙,应该也是听从了宝意的指挥,她又是什么时候能够跟狼交流了?
宝意说道:“我不会,我只是给它们喝了灵泉,它们就会懂我说话。”
一时间学不会别的动物的语言,那就让它们喝了灵泉,变得更聪明些,能够听懂自己的话。
宝意刚才骑着马跑到了这个位置,现在他们已经越过了宝意刚刚跑过最远的地方,这山谷那里的通道并不算曲折,再转过几个大弯之后,就笔直地通向平原的另一侧。
欧阳昭明对她说道:“从这里跑出去,再跑一段就是南齐的国境,你可以看到界碑,南齐国境有驻兵,等跑到界碑处,东狄人就不会再追上来。”
他的话在宝意心中燃起了希望,哪怕在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背上离开之后,她也没有再颤抖。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段距离他们能不能顺利地跑过去。
两人的耳力都极其灵敏,已经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马蹄声,月重阙已经同他的军队会合,那留下来阻止他的七匹狼也已经同它们的同伴一样全都倒在地上,断绝了生息,皮毛被鲜血染红。
月重阙骑上了马。这些军队本来就是跟着他来边境的精锐,转瞬就从后方追了上来,在宝意跟欧阳昭明骑着马冲往南齐边境的时候,他们也从山谷中冲了出来。
暮色降临,前面奔跑的两人两马已经变成了黑暗中的剪影。
月重阙抬起了一只手,军队在山谷出口停了下来,他开口道:“弓箭手。”
装备精良的弓箭手立刻从队伍中越了出来,排成前后两排,前排蹲下,后排站直,一共二十四把弓,对准了那前方承载着两人的战马。
月重阙也从旁边接过了自己的弓,他的弓比寻常的弓要更重,要用更大的力气才能拉开,射程也更加远。
二十四名弓箭手朝着那个方向,在副将一声“射”之后将弓箭射出去。
宝意听见后方传来的破空声,原本感到心中一紧,可是欧阳昭明却对她说:“没事。”
他将缰绳交给了宝意,让她操控着马往前跑,他自己空出的手则从腰间抽出了一条跟他手上的那双手套有着同样色泽的软鞭。
世人皆以为欧阳昭明武学不精,要靠身边的护卫来护他性命,便是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知道他并非这般的手下,也只以为自家上官是用掌的高手,除了这双手套之外没有别的兵器。
只有今日在这奔往南齐边境的草原上,在后方盯着这个方向的人,才见到了他的兵器。这条软鞭一出在无边暮色中,就仿佛化成了金色的灵蛇,将那射向他们的箭矢一根不落地甩飞出去。
改变了轨道的箭矢插在了土地上,没有一根伤到二人跟战马。
月重阙将真气灌注在手臂上,缓缓地拉满了自己的弓。
一轮射击未成,弓箭手再次放箭,又是一轮箭雨追了上去,而在这漫天流矢之中,月重阙手中拉开的这把弓也终于松了弦。
那架在弓上的箭犹如流星急射出去,混在那箭雨之中,直取欧阳昭明!
第258章
听见身后飞来的第二阵箭矢破空声,宝意已经不像听见第一轮箭矢齐发的时候一样紧张。
她身后的欧阳昭明滴水不漏地挡下了所有的攻击,没有让箭雨沾到他们分毫。
她夺过来的这两匹马也完好无损。
载着他们的这一匹因为有负重,所以跑在后面,在山谷中等着的那一匹则轻松地跑在前面,宝意心中燃起了希望,第一次觉得他们能够安全地逃到南齐的国境去。
第二轮箭雨一至,欧阳昭明手中的长鞭再次犹如灵蛇挥舞,将这些箭矢全都击飞出去。
只是当这二十四支箭无一漏网地落下之后,后方又传来了一道更快也更尖锐的破空声,令欧阳昭明感到了杀气。
他手中的金色长鞭正从高处回落,当他捕捉到这支多出来的箭羽时,手中长鞭立刻急收,朝着那箭矢击去。
这支箭是朝着他的背心飞来,只是鞭子从高处到背后这么一点时间差,就足以让它飞到足够近的距离。
鞭梢与箭矢相击之时,欧阳昭明的手中感受到了与先前那两轮箭都不一样的力道。
这不是普通人射的箭。
方才那二十四支箭的力量,加在一起都比不上这支!
他真气催动,瞬间就从手上灌注于长鞭上,与这灌注了真气的箭矢相抗,不过也只是打得它偏离原本的轨迹,箭头倾斜了一个角度,却没有抵消掉飞来的势头。
正握着缰绳,两眼盯着前方的宝意就听到载着他们的战马发出一声吃痛的嘶鸣,然后如同之前在山谷中她骑着冲向弓箭手的那匹马一般失去平衡,朝着后方倒去。
她睁圆了眼睛:“……”
尚来不及发出声音,骑在马上的两人就因为惯性向前跌去。
在宝意能够有所反应之前,欧阳昭明的长鞭已经出手,一甩就套向了前方奔跑的另一匹马:“走!”
他的另一手拉起了宝意,带着她从马背上离开。
宝意被他带着腾空而起,没有了着力之处,欧阳昭明的右脚在马鞍上重重一踏,借力飞向了在前方的另一匹马。
受伤的战马在他这一踏之下,发出更加痛苦的声音,重重地倒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宝意看着他手中的长鞭套上了另一匹马的脖子,在上面绕了一圈。
一套住它,欧阳昭明手上就再次用力一拉,这被套住脖子的马去势一阻,两人朝着马背飞落的速度也升了一截。
从格挡到弃马再到换马,欧阳昭明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在他身旁,宝意也努力地向前伸手,眼前的场景在高速之下变得有些模糊,她的目标直指战马背上的缰绳。
在这飞跃的过程中,欧阳昭明朝着后方望了一眼,见到那停在山谷出口的军队之中,其他弓箭手已经撤开,只有骑着马立在中间的月重阙手上正拿着弓。
这惊天一箭射出之后,他毫不停顿,立刻又搭上第二支箭,瞄准欧阳昭明的箭尖上正凝聚着冰冷的光芒。
弓弦拉到极致,他看着欧阳昭明,毫不犹豫地再次放箭。
嗖的一声,这第二支箭同先前第一支一样朝着这边飞出,来势甚至比第一支更快,指的方向依然是欧阳昭明的后心。
此刻,他人正带着宝意腾空在半空中,无处借力。
月重阙的第一箭只不过要射杀他的马,他要的就是这一瞬的机会。
宝意极力伸手,指尖终于触到了缰绳。
她的脸上泛起喜色。
下一刻,就稳稳地落在了这匹战马上。
“驾!”
一掌控住战马,宝意就催促着它往前跑,同时感到在身后的人也落在马背上的时候,往前冲了两分才收住去势,胸膛紧贴在自己背后。
不过这个时候,宝意没有在意这样的细节,她只是握紧缰绳,两眼盯着前方。
南齐的边境不远了!
就在前方,只要冲过去,他们就彻底逃出来了。
欧阳昭明套在马脖子上的长鞭仿佛另一套缰绳,他听宝意说着她已经看到了界碑,还看到了在更远处巡逻的军队,然后叫了自己一声:“欧阳?你没事吧?”
“没事。”欧阳昭明的声音同平常一般响起,带着他惯有的胜券在握的轻柔。
听见他说话,宝意就放下心来,在她身后,声音如常的欧阳昭明嘴角溢下了一道鲜血,而在他的背后,一根精钢铸成的箭矢穿透了他的背脊,彻底惯穿了他的胸膛。
那箭尖之所以没有从他的胸口彻底穿透出来,伤到坐在他前面的宝意,是因为他手上那刀枪不入的手套按住了那个地方,让穿透了他胸膛的箭矢不能再有寸进。
他咽下了从喉咙里涌上来的血,对宝意说:“跑,有多快跑多快,不用回头看。”
宝意“嗯”了一声。
有他在后方断绝那些向他们袭来的危险,她只要策马不停地往前奔跑就可以。
坐在她身后,欧阳昭明忍着剧痛,回头朝着山谷的方向看去,见到在天际升起的明月照耀下,在队伍最前方的月重阙再次拉满了手中的弓,眼睛望着这个方向。
月重阙嘴角浮现出一丝轻笑。
他先前放出的那一箭射中了欧阳昭明,如果他从半空中避开,那支箭就会贯穿宝意的胸膛,他也没有办法把套马的长鞭收回来击开这一箭,只能生生地受了。
月光下,月重阙的指尖在箭尖上擦过,指尖刺破,有血从他的手上流下来。
闻到血味,顺着他的手腕爬出来的毒虫缠绕在箭尖上,身体因为沾到了血液急剧地膨胀又收缩,最后生机委顿地掉在地上,只留下了它们携带的剧毒在箭尖上。
月重阙盯着欧阳昭明,前一箭上他也淬上了自己的血,他的血就是毒。
这样中一箭,那毒素已经开始扩散,也许不能瞬间致命,但也足以让欧阳昭明失去再把这后面的一箭隔开的力量。
弓弦绷紧到极致,他拉弓的指一松,箭矢就如同流星划破长空,朝着前方空旷的平原上唯一奔跑的一马二人激射而去。
欧阳昭明背后一痛,掌心一沉,他再次用身体挡住了这一箭。
附着在箭尖上的毒素迅速扩散,而附着在箭矢上的真气也如同见了血的鲨鱼一样,一入体就在他的五脏六腑之间爆发,令他的肺腑瞬间移位。
欧阳昭明的手死死地按在胸口上,嘴角溢出的鲜血完全止不住地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而再往下,那箭尖穿透出来的地方洇出的血也将那片布料染红了一片。
他微微低头,看到宝意还在心无旁骛地驱使着战马往前跑,他们现在已经跑出了弓箭的射程,就算是月重阙也不能带着人赶上来。
动静太大,会惊动南齐的边境守卫。
他的左手一用力,终于收回了那缠在马脖子上的长鞭,置于腿上。
然后,他空下来的左手一动,袖中就滚落下来两颗红色的小果子,落在了那似金非金似铁非铁的手套中。
山谷之外,月重阙放下了弓。
哪怕是他,这样灌注真气连射三箭,手臂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
身后的两个士兵上前来接过了他手里的长弓,骑在马上的副将向他请示:“将军,我们可要追上去?”
前面那两个逃离的人已经出了弓箭的射程,只是凭远程攻击杀不了他们。
现在追上去,还可以在他们进入南齐国境之前把人留下来。
听着他的话,月重阙眼前浮现出方才在山谷的另一面,宝意手执弓箭对准了自己,最终却没有放箭的一幕。
副将见他伸手握起了缰绳:“不用追了。”
月重阙的目光依然看着前方,视线的落点是背上插着自己射出的两只箭矢的欧阳昭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