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重阙停下起身的动作看过来的时候,宝意朝他递出了自己手中剩下的那瓶灵泉。
月重阙看着她,像是为宝意这个举动而意外。
宝意维持着举起右手的姿势,示意他接过自己手中的瓶子:“你想要灵泉,应该就是为了治好你身上的病吧?我还剩下这一小瓶,要治好你,应该已经足够了。”
月重阙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却没有伸手来接。
尽管知道他认定有一颗可以制造灵泉的珠子在世上,面对这么一小瓶灵泉可能根本不会动心,也不会因为接了宝意的善意,就放弃先前的打算。
但宝意觉得,试一试总无妨。
她再次将手里的小瓷瓶往前递了递,说道:“你用灵泉治好了身上的病,就放了我们吧。”
像他说的,路途遥远,天寒地冻,少两个人,他的车队可以少不少负担。
他甚至不必派人去送他们,她一个人想办法,怎么跟影卫一起从这冰天雪地走回大周去。
宝意向他保证道:“你放我走,我们可以当做无事发生,我保证宁王府不会找你麻烦。”
甚至现在她失踪了半个多月,父兄可能都还封锁着消息,自己要是这样悄无声息的回去,说不定旁人还不会发现她被绑走过。
在宝意都觉得自己举手举得都累了以后,月重阙的目光才她手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脸上。
宝意见他明明是身上带着病,又对灵泉展现出了足够的志在必得之心,可是现在有这么一瓶灵泉摆在他的面前,他的眼底却没有任何波动。
“郡主收着吧。”宝意听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道,“此去路途遥远,还不知会遇见什么,这瓶灵泉还是郡主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他说完,便对外面赶车的人说了声“停车”。
马车再次停下,宝意见他对自己略一点头,就弯腰从这温暖的车厢里钻了出去,留下她坐在马车里。
宝意放下了手,那小瓷瓶的触感依然停留在她的手掌中,瓶身已经被她捂得同她的手一样热了。
月重阙没有要这瓶灵泉,为什么?
这明明可以把他身上的伤病完全治好。
而且就算他拿了,宝意也不能逼迫他放自己走。
先拿走这瓶灵泉,跟他要三哥手中的“珠子”并不冲突。
宝意把手中的瓶子放回了小荷包里,喃喃道:“奇怪了……”
……
车队又行走了好些天,越往东狄境内,雪势就越大。
宝意在昏迷的时候被操控着行动,现在不是了。
她醒了之后,月重阙就没有再让桑情对她用药,宝意见到了他们在冰天雪地中行进吃的都是什么。
没有猎物的时候,吃的就是干粮,在用肉干煮成的汤里泡开了,很能果腹。
每日用的水是就地取来的新雪,无根无源,干净得很。
而月重阙的手下都有着极其厉害的追踪手段,在这见不到活物的冰原中也能打到野味,几乎隔两日就换个花样吃肉。
影卫在第二日就恢复了意识,不过发了一阵高烧。
宝意于是又将剩下的灵泉再喂了他,心里想着他这是受了多少折磨。
不然一瓶灵泉的量,应该已经足够让他没事的。
所幸,在她又喂了他三分之一瓶的灵泉之后,他的状况彻底地平稳下来,而冻伤的肢端也迅速地恢复了。
月重阙来看过,确定了这灵泉的效力,对宝意说的那些话更信了几分。
影卫在一场发热之后,体表渗出了黑色的杂质,因此东狄的人又为他换了一身衣裳。
换好之后,宝意就在他身边守着,没有回自己的马车上。
现在左右她也跑不了,在哪辆马车里待着都没有区别。
不过清醒地留在车厢里,让人感到枯燥,她就问月重阙要纸笔,月重阙也满足了她。
影卫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宝意在旁坐着,正在作画,第一反应就是郡主怎么也被扔到自己这里一起来了。
他还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受的那些非人刑罚,明白自己的身体再好也该扛不过去,现在应当是手脚已经废了。可是他看到宝意,下意识地想起身,却还是同从前一样,手在床铺上一撑就顺利地坐了起来。
影卫:“……”
他再低头,看着在这床被子底下盖着的腿,下意识地动了动脚趾,依然感觉到了肢端的存在,顿时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宝意正好画完了手上的画,停下来看向坐起来的人,问道:“你醒了?”
她守在这里,原本就是为着等他醒,想问一问他是不是那次自己在马车里见到的影卫。
可现在一见他睁开眼睛,宝意就认出他来了,没错,就是他。
“郡主——”
影卫一开口,仍旧是仿佛许久没有说话的生涩,“你……我……”
他像是有很多问题想问,又忘了该如何说话。
宝意说道:“别急。”然后又问他,“你叫什么?”
影卫坐在原地。
他察觉到他们现在是在移动的马车上,可以听见外头的风声,不过没有想到宝意一开口问的就是这么一个问题。
他看着宝意,思索着难道他们现在不是在东狄人手中,而是已经脱困了吗?
“我没有名字,只有序号。”宝意见他想了片刻,才回答了自己,“郡主可以叫我影七。”
“影”是影子的影,“七”是数字的七,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名字。
监察院的这些影卫都是从民间收养来的根骨奇佳的孤儿,大多没有名字,能有这样一个代号,已经算是足够的独立自我。
“影七。”宝意把这两个字念了一遍,记住了,才对他说,“我们没有脱困,现在还是在东狄人的马车上。你身上的伤已经治好了,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你放心。”
影七听了她的话,提气在体内运行。
他确实运行一半畅通无阻,而另一半被金针封住,让他无法运行完整一个大周天。
宝意又问:“那日你跟在我身后是怎么被抓住的?你同我说一说。”
第217章
飞雪连天。
谢易行朝窗外看着,等听到棋盘上落子的声音之后,才又放下了窗帘,在边角上捎好,将目光移回了棋盘上。
温暖的车厢中,他与大棋士坐在这里对弈,大棋士执白,他执黑,棋盘上已经落了上百子。
谢易行伸手在棋盒里拈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他们进入东狄已有十日时间。
一过国境,就进入了一个冰雪世界。
一开始见到这无边雪景,还叫人兴起,可是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前路怎么看都还是雪景,就叫人腻味了。
尤其对着雪久看,还会得雪盲症,因此他们都是尽量留在马车上,并不出去。
在谢易行落下棋子之后,大棋士接着行了一步,才对面前的人笑道:“三公子不专心啊。”
谢易行抬眸,大棋士背靠着车壁,因为先前受了伤,所以现在哪怕马车里温暖如春,他还是穿着厚厚的衣服,但气色看着很好,应当等回到东狄再休息一段时日,就能痊愈了。
“叫先生看出来了。”
谢易行停下了落子的动作,也没有反驳。
一路前进,人在马车里没有什么消遣,谢易行就每日到大棋士这里来同他下棋。
对弈起来,两人的时间都过得快,只不过大棋士见他的心不在焉一日比一日明显,今日终于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他说:“其实我们东狄不是你们北周,你若是想见公主的话,直接去公主的马车上就好了,不必人在这里跟我下棋,心却一直记挂着公主。”
谢易行听了他的话,似是要失笑。
大棋士见他把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里,盖上盖子,对自己说道:“不下了。”
所有人都知道容嫣在朝堂上为大棋士遇刺的事冤枉了谢易行,向他道歉之时那语出惊人的求亲,心中也默认谢易行这次随北周的使团来东狄,是为了两国联姻之事。
大棋士也是这么想的。
对容嫣公主选择了这么一个佳婿,大棋士觉得她的选择非常明智。
谢易行无论才学相貌抑或出身都十分出众,完全配得上她,两人若是成了亲,既可以稳固加强两国之间的联系,她又可以获得宁王府的支持,使得自己在东狄的地位更加稳固。
谢易行没有解释,可以放任了大棋士这样的误会。
他心不在焉,不是在想着身在另一辆马车上的容嫣,而是在牵挂着宝意。
相较起宝意被一品阁的人带着离开,他们是迟了五日才跟上来的。
照着他们跟欧阳昭明商定的计划,在宝意失踪第二日,宁王府就派了两辆马车出去,一辆由宝意身边的大丫鬟冬雪跟着,而另一辆则去槐花胡同接了霍老,然后一起去了别庄上。
太后千秋之后,府中没有别的事务,宁王就让女儿这段时间跟着霍大师在别庄上专心学习书画雕刻,以应对跟四大家半年后的那场比试,算是闭关。
而谢易行则去了使馆找容嫣公主。
容嫣在院中听见他来了,并没有觉得意外。
她参加完萧琮的纳妃之礼后,回到院中就看到了月重阙在暗处留下的信号,知道他们已经走了,而且还带走了永泰郡主。
宁王府那一番粉饰太平的动作,再加上谢易行今日出现在她这里,一切都没有超过月重阙的预计。
这是打算来对她用美人计?
容嫣一笑,却并没有觉得被冒犯,毕竟她对谢易行本身也一样,动机不纯。
都是千年的狐狸。
于是谢易行一来,容嫣就欣然起身赴约。
两人在京中结伴同游了一日,容嫣还问他这样来找自己,可是改变主意了,准备同她回东狄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正在城东的一座小桥上。
站在桥中央,下方是流淌的河水,而两侧的长街上都是热闹的市井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