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变成了五具尸体,若是剖开,都可见到脑中有一血洞。
除了跟他们亲近的人发现了他们不见,其他人对宫里少了这么些小人物都没有察觉。
宫中这么多年藏污纳垢的事情多了,也许监察院是趁着这次肃清一品阁余孽的机会,把这些人都抓去盘问清楚也不奇怪。
与这五人亲近的人只是觉得奇怪,他们几个从来都是安守本分,怎么这次也被带走了。
面对他们的疑问,等到天明,也都各得了说法。
比如宫女棠儿,她是家中老母得了急病,所以被准了假,回去探亲了。
而侍卫老九则是临时被一位大人调了去过去了,看重他的能力,等忙完这一阵之后,他或许会回来,或许会高升。
侍卫所里几人一开始不见了他,本来还担忧这小子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或者是叫人害了,等听到上官给的答案之后,几人才安心了下来。
他们在老三的家里一边喝酒,一边感慨着老九这小子的好运:“等回来以后,他说不定就爬到我们顶上去了,得我们管他叫大哥了。”
在监察院官员来往的大街上,从白日到黑夜,也常有家户被破门而入。
或是有客栈商户中有人被拦下来,当场押走。
不过在月重阙看来,这些动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足为惧。
欧阳昭明跟他手下的人这么大举动作,都没有伤及自己的根本。
他们抓的这些人,要么是怀疑他们有做奸细的嫌疑,就宁可抓错不可放过,要么就是抓了一品阁这些年在北周训练出来的一些外围成员。
在安插于北周心脏中的钉子当中,真正核心的一共有七枚“长钉”。
当年月重阙在接过一品阁阁主之位的时候,前任阁主就已经将这七枚“长钉”的分布和他们身上蛊虫的控制方法都告诉了他。
这七枚“长钉”是隐藏得最深,动起来也最为致命的暗桩,他们就像黑夜里的北斗七星,周围拱卫着无数零碎的星辰。
这次被监察院扫到的就是那些零碎星辰,他们知道的事情不多,月重阙在来到京中之后,从没有在这些人面前显露过身份。
这些人不知道关于一品阁的事情,而真正拥有蛊虫的那些“长钉”,欧阳昭明一个也没有找到。
否则“长钉”一死,他通过蛊虫感应,现在就应当知道了。
因为确定欧阳昭明还没发现,所以月重阙依然留在这座位于使馆附近的民宅里。
尽管这里也有人前来搜查过,不过他跟勒坦顶替的身份都是在这个地方住了很久的良民,两人都改变了容貌身形,而他也遮掩了自己的瞳色。
看着这些监察院的黑衣小吏从自己面前走过,却不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他们的上官最想要抓住的人,月重阙都忍不住在心里摇了摇头。
兴隆钱庄。
地底深处,欧阳昭明坐在一间昏暗的石室中,面前摆放的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五只蛊虫。
这些蛊虫原本寄生在人的身体里,以他们的一部分血肉为食,但是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沉眠,不需要消耗什么,不然的话,被它们寄生的人脑子早就已经被吞噬干净。
昨天他以从天牢后面找到的药粉残留,仿制出了可以让这些蛊虫暴动的药粉,去宫中起出了那些钉子。
虽然被它们寄生的这些宿主都在匆忙仿制出来的药粉影响下,被暴动的蛊虫反噬,没了性命,但是欧阳昭明却不在意。
这些只是小角色,在他们身后操纵他们的才是真正的大鱼。
如果没有十二带来有关月重阙的消息的话,这些人死掉,没有办法从他们口中问出更多的信息,欧阳昭明还真的会觉得可惜。
现在他看着面前的盒子里安安静静地沉睡在其中,没有得到幕后之人的诏令就不会醒来的蛊虫,只要这些虫子活着,那月重阙就不会知道他们的这几枚“长钉”已经被拔了出来。
这人是如此的大胆,敢这样深入北周,还他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出现。
欧阳昭明想着先前同月重阙的几次交锋,思考着这位新任阁主的真实身份。
他留在灵山寺的人已经传递了消息回来,说这姓月的商人在昨日离开了灵山寺之后,又回到了寺中。
也许是他出来了,见过了东狄的那位公主,随后又回去了。
也可能他放在灵山寺的一直就是一个掩人耳目的替身,而他本人还在城中。
但是这都没有关系,欧阳昭明就等着他再次有动作。
只要他再召唤这些蛊虫,他们就能确定他的位置,然后杀到他面前。
监察院在渐渐缩小包围圈,很快就能让他尝到在这铜墙铁壁中插翅难逃的滋味。
欧阳昭明嘴角噙着笑意,将自己昨夜一口气得到的这五只蛊虫盒子重新盖上,然后抬起头。
这昏暗的石室中,在他盖上盒子之后,光线又缓缓地变亮。
发光的不是火把,而是在墙上缓缓转动的夜明珠。
方才他查看蛊虫的时候,这夜明珠是藏在壳子里,等到他盖上盒子时,那壳子又缓缓地打开,让更多的光芒从其中流淌出来。
明亮了许多的石室里,可以看到在这里的并不是欧阳昭明一个人。
除他之外还有两位老人,一个瞎了一只眼睛,另一个则两条腿齐根而断,十根手指也被腐蚀得少了两根。
先前宁王他们中毒的时候,回来的是监察院的用毒高手,而现在这两位身在石室中,正在研究着他们面前那些虫子的,就是监察院的养虫高手。
人天生就不喜欢这些虫子,这两位大人也是一样。
只不过一品阁擅长用毒,也擅长驭使这些毒虫,他们在这毒虫上面痛失了不少精英,令他们也不得不开始研究虫子。
两人的肢体还有一只眼睛,就是在研究毒虫的时候失去的。
欧阳昭明从石桌后起身,来到了他们身边。
从背后看,这两个老者只是在石台前一坐一立,等来到他们身边时,才看到这石桌上放得密密麻麻的罐子里装着的都是毒虫。
有些从罐子里爬了出来,半身爬到了桌上,两人也不在意,只是再挑了淡褐色的药粉,试验面前蛊虫的反应。
他们目光专注的是放在他们面前的一只虫子,看起来同欧阳昭明方才所看的蛊虫一模一样。
这是他们在早几年联手杀死一个一品阁安排在北周的高手,从他体内取出的蛊虫,一直用密法驯养活着,已经切断了同本蛊的联系。
现在,他们就用这只蛊虫来实验手上的药粉。
那瞎了一只眼的老者将手里的药粉挑出了一些,洒在这只蛊虫身上。
欧阳昭明看着这只蛊虫黑色的身体一接触到这药粉,就迅速地将它吸收了进去,随即身上的黑色开始慢慢褪去,整只虫子变成鲜艳的红色。
那手持镊子的老者用剩下的一只眼睛看着这蛊虫的变化,然后摇了摇头,说了两个词。
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则在手里的册子上记下了什么。
他们这一次配比出来的药粉又失败了。
欧阳昭明等到两人这次实验结束,才开口问道:“两位大人有多少把握可以找到让子蛊反过来追踪母蛊的办法?”
没错,他并不打算只是在这里等着不知化身为何人,藏到什么地方去的月重阙再次动手。
有这些子蛊在手,自然可以让它们凭借跟母蛊之间的联系,反向追踪回去。
那站在桌前的高瘦老者抬起了头,剩下的一只眼睛瞳色比寻常人浅。
他看向欧阳昭明,对他说道:“我们兄弟二人在得到这只蛊虫之后,将它带在身边做了几年的研究,现在大人又机缘巧合,重新合出了东狄控蛊的药物,再找出了这五只蛊虫。”
他一边说着,一边扬起下巴,朝着欧阳昭明放置那装着蛊虫的盒子的地方指了指,“再给我们两天时间,定然能够拿出你想要的东西。”
“好。”
欧阳昭明知道,他既然说两天,那就是两天。
原本这两位大人在意外拔出那根“长钉”以后,就一直想要把剩下的几根也拔出来。
可是一品阁已经在东狄四分五裂,他们身体又这般,自然不可能到东狄去找那生死不知的一品阁前任阁主,找到引动蛊虫的药物。
这一次,竟然有一品阁的新任阁主这般狂妄,亲自来了大周,他们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把这剩下的六根钉子也起出来的话,那就对不起他们死去的那么多同僚,也对不起他们失去的这些肢端跟眼睛。
将蛊虫留在石室中,欧阳昭明抬手按了墙上的一个机关,让面前沉重的石门打开。
他走了出去,又听着石门重新在身后落下。
兴隆钱庄这中空的山腹中,那些上上下下的锁链跟木制的箱子仍旧在运转不停,发出单调的声音。
欧阳昭明从通道深处走了出来,走到平台尽头,登上了其中一个木箱,在里面平稳地上行到顶部,从兴隆钱庄的地底出去,回到了外面。
欧阳离在这上面等着,没有同他一起下来。
少年跟在他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他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不光要学监察院办案的手段,要学如何审讯,还要学欧阳昭明手中这掌管钱庄、调配资源,用手上拥有的这些资产去赚取更多的金银的办法。
他在其他事情上学得很快,但是在如何看账算账这方面,学习的悟性却完全比不上欧阳昭明了。
欧阳昭明看着他对着账本看得脸都白了,等一见到自己从底下上来,就立刻从桌后站起了身,一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的样子。
“义父。”
欧阳离来到他面前,语气中透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如释重负,问道,“我们该走了吗?”
欧阳昭明看了他片刻,抬手拍了拍义子的肩膀,好整以暇地道:“今天没有别的事情,我打算出去转转,你就在这里继续好好地看账本。”
听到他的话,欧阳离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原本以为义父出来可以救自己脱离苦海,没有想到却是直接判了他死刑。
可是对欧阳昭明的话,他执行从来都不打折扣,即便是要回去继续看这些恐怖的账本,欧阳离还是咬牙应是。
欧阳昭明看着他背影僵硬地回到了书桌前,又再次拿起了那跟他完全不对付的账本,有些恶趣味地看了自己的义子片刻,转身从这最顶端的房间里走了出去。
等来到外面,见到等在外头的管事,欧阳昭明吩咐了他一声:“少主对那些账目没办法,你进去好好地教教他。”
管事应道:“是。”
本来他等在这里,就是让欧阳离在看不懂的时候可以随时来问他,可是他们这少主犟得很,在里面看不懂也不出来主动相问。
等到把自己的义子安排明白,欧阳昭明从兴隆钱庄中出来,等在外面的马车立刻过来了。
他上了马车,听在外面赶车的侍卫问自己:“大人,我们去哪里?”
欧阳昭明坐在马车中沉思了片刻。
昨夜他在宫中就拔除掉了五枚“长钉”,再加上早几年上面在他们监察院那两位大人手中的那一枚,现在在大周剩下的这七星里,就剩下最后一枚了。
最后一枚不是安插在监察院,就是安插在王公大臣中。
其中最有可能的又是宁王府。
欧阳昭明睁开了眼睛,对外面的侍卫说道:“去宁王府。”
侍卫应了一声“是”,就要驱动马车。
然而,马车才走了两步,车厢中就又再次传来声音:“先去一趟万宝奇珍楼。”
万宝奇珍楼跟兴隆钱庄就在同一条大街上,顺路去过了那里,再去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