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影抬头,看着他:“父皇中了蛊……”
姬十二一双漂亮惊人地墨眸圆睁,连浓密的长睫都似凝结了一般一动不动,显然难以置信,他正欲起身,耳边却传来庆隆帝幽幽的叹息声:“不怪别人,是朕自己给自己种的蛊。”
“……”诺大的寝殿内一片死寂,阒然无声。
顾还卿捏紧拳头,犀利的目光射向一旁脑袋快垂到裤裆的戴明海。
许久,姬十二才冷冷垂眸,似看着庆隆帝又似没有看着他,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儿臣想您无缘无故不会那么想不开给自己种什么蛊,您不像是那种喜欢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呐!”
“十二,是天绝情蛊,父皇中的是天绝情蛊!”莫影倏地站起来,胸口憋闷地都快爆炸了,嗓音压抑的仿若从地底下闷出来的:“这种蛊是一双,比寻常的情蛊厉害百倍,乃南疆巫蛊王独创!”
他怀着一丝侥幸,赤红着眼,嗓音颤抖地看着庆隆帝:“不是庞皇后,另一只您种在谁的身上?您快说!是不是种在您舍不得而又喜欢的美人或嫔妃身上?”
一听说还有另一只,顾还卿的心都凉了半截,整个人都麻了,她几乎是立刻看向姬十二……
很显然,姬十二和她想一致,他马不停蹄的就要放下庆隆帝起身离去,却被庆隆帝死死抓住了手:“十二,十二……你听父皇说……”
“……我不听!”姬十二蓦然回头大吼:“您什么时候给自己的种的蛊?为什么要种?还有一只是不是种在我娘身上?是不是?您派谁下的手?!什么时候干的?为什么要这样?”
面对他状若疯狂又连珠炮的问题,庆隆帝只死死的拉住,艰难地喘着气道:“十二,十二,父皇这会儿还没有死,你娘没事……”
此话一出,无疑是承认了另一只天绝情蛊被下在轩辕黛身上。
姬十二暴戾地一脚踹开一张沉重的锦凳,胸口急遽起伏,目眦欲裂:“我去杀了巫蛊王!”
“不关他的事,也不关任何人的事,十二你莫冲动。”庆隆帝断断续续地道:“是父皇逼他派人进贡的,是父皇自私,父皇想着今生和你娘没缘份厮守在一起,就想和你娘一起走,来世或许我们有缘……”
姬十二不停的吸气,呼气,胸膛不停的起伏,人都快爆炸了!“解药!”他冲庆隆帝冷冷吼道:“有没有解蛊的方法?”
莫影面色灰白,都有些绝望了:“天绝情蛊在于一个‘绝’字,无解,一人死,另一人亡!”
“砰!”
恚怒的姬十二一拳砸在龙床上,庆隆帝当场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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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十二五内如焚,恨不得亲手刃了他的老子,若不怕遭报应的话。
顾还卿也觉得庆隆帝这样的人不可理喻,想法奇葩到你无法理解——你说你一个大男人,不求你拿得起放得下吧!但你至少不能害一个对你有救命之恩,并和你曾经相亲相爱,为你生儿育女的女子啊!
可他老人家倒好,楞是打着“寰宇第一痴情汉”的幌子,纠缠着轩辕黛“纠结”了一生!
到最后,他发觉自己身体不行了,竟奇葩的去逼人家南疆的巫蛊王,给他进贡了一对天绝情蛊,然后一只种在他身上,另一只种在轩辕黛身上,打算跟轩辕黛来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且事先并未经过轩辕黛的同意。
这种人也是少见!
不看在他是自己公公的份上,顾还卿都想抄刀结果了他!这什么人啊,还能再渣点吗?
看着既伤心又气得有些失去理智的姬十二,她也非常难受,轩辕黛之于她,不仅仅只是一个非常爱护她的婆婆,还是她的良师益友,甚至是知己。
“十二,冷静点,影和莫风已准备连夜赶回沧月,他们会尽一切力量帮助娘的。”她抱住姬十二,柔声安慰他:“我也想带着两个孩子跟他们一起走,你留在大越看着你父皇和留意大越的局势,可以吗?”
天绝情蛊虽然绝,但好在庆隆帝没有一命呜呼,经裘浚风和医术高明们的太医的救治,他暂时转危为安,但也只是暂时的——
据戴明海所言,庆隆帝这两年的身子越发的不好了,先前他满心寄希望于洛湖参果,希望那玩意儿真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洛湖参果被毁,他的一腔心血白费,更觉得眼前无光。
后来,他感觉自己大限将至,时日不多,逼问太医无果的情况下,于是动了和轩辕黛一起下黄泉的心思。
而太医在姬十二的连番逼问下,被迫说出了实情——庆隆帝的身子确确实实被掏空了,运气好又保养得宜的话,能多活个三五载,运气不好,一年半载那都是奢望……
这对姬十二来说,不啻于一个睛天霹雳!——爹要死了不说,还要拖着他的娘一块儿死。
如今燃眉之急是保住庆隆帝的命——他的命保住了,黛女皇才不会被他带害,否则他一驾崩,可怜的姬十二和莫影就要父母双亡了。
顾还卿觉得庆隆帝简直是在作死,活脱脱就是一个以痴情为名,却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渣男,把“无毒不丈夫”这几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庞皇后并非她的正经婆婆,而且庞家和姬十二不合由来已久,她没得必要在这里装贤慧大度,替庞皇后守孝或替姬睿哀恸。
当务之急,她想派人送信给浅浅,让她和即墨白来一趟,看有没有办法替黛女皇解蛊才是正经。
姬十二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可他甚少和顾还卿分开,也不想和她分开,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等我两天行吗?让影和莫风先行。”他双手搂紧顾还卿纤柔的身子,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处,从她身上汲取温暖与支撑自己的力量。
他赤红着眼圈,郁郁地吐出胸中闷了半天的一口浊气:“他再不对也是我父亲,我无法对他置之不理,此时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对娘也不利……而且,我想……”
顾还卿在他耳边,小声地道:“而且娘究竟是如何种的蛊,她身边有没有人被你父皇买通了,你想等父皇醒来问个清楚明白是不是?”
姬十二亲了亲她的脸庞,默默地点了点头。
戴明海把他所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了,但他并不知道黛女皇是如何中蛊的,庆隆帝连他都瞒着。
不过庆隆帝中蛊还不到半载,由此可推算轩辕黛也是在这半年内中的蛊,可黛女皇现在身居高位,周围多的是保护她之人,却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只能说,黛女皇身边有庆隆帝的内奸。
那这个人是谁,就很重要了!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黛女皇身边有谁背叛发她——天绝情蛊也不比别的,至少要接触得到轩辕黛的起居饮食才行,并能得到黛女皇的信任。
可是黛女皇身边都是些以前就用惯了的老人,再加上何以春他们都警戒异常,照说不会发生这种事啊?!
过了一会儿,姬十二心情平复了一些,才平静地对她说道:“等他醒了,他告不告诉我内奸是谁都不重要,告诉我,只是省了我一点事;不告诉,我左右是会查出来的,到时候无非是闹的不好看一点,于我却是没差的。”
这件事中最为难的就是姬十二了,作祸的是爹,受害的是娘,他在中间受尽煎熬和折磨,换谁都上火。
顾还卿温柔地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只柔声细语宽他的心:“嗯,那我们等你,有什么事儿我们都一起面对,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你别太着急,急坏了身子,我和孩子可怎么办呀。”
“嗯,我知道,你放心。”姬十二愈发的抱紧了她,把头深深埋入她的香馥的颈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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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顾还卿收到了姬琉璃送来的一方绢帕,彼时姬十二不在府中——他和莫影兄弟俩双管齐下,一个赶回沧月以防不测,一个通过净明法师去找巫蛊王,看能不能解开庆隆帝做的这个死局。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入秋之后,不下雨的日子会给人夏天未走的感觉,但只要下雨便会秋风凉凉,雨打叶落,给人瑟缩之感。
顾还卿望了望窗外阴沉沉的天,垂头,又盯紧了手中的绢帕,不由攥的紧紧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令黛女皇中蛊之人竟是姬琉璃,这太让她意外了!
——绢帕上绣着几朵米分色的菡萏和一些嫩绿的荷叶,大小不一,参差错落,还有三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点缀其间,起画龙点睛之用。
绢帕的两侧用细细的银线绣着几行蝇头小字:“卿卿,见帕如见人,我对不起表姐,自觉无颜于世,死前只想见你一面,如若你想知道原因,请单独来见我。”
她摸了摸无伤和无痕米分米分嫩嫩的小脸蛋,又舍不得的香了香他们,将他们郑重的交给熊大和熊二,一字一句的交待:“我去一趟公主府,你们都别跟来,王爷未回府之前,你们都不得擅自离府,守护好小主子。”
熊大和熊大一脸迟疑,姬十二不喜姬琉璃,这是他们这些心腹众所周知的事情。
无伤也用肉肉的小胳膊抱住她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道:“娘,娘,你去哪?”
无痕只睁大萌哒哒的黑眼睛望着她,抿着樱红的小嘴巴羞涩的一笑,长到令人不可思议的长睫毛不停的忽闪着,透着股少有的极致灵气。
两个孩子只要不调皮捣蛋,那都是极品萌物,萌的人心都要化了!
顾还卿爱怜地摸了摸他们的头,唇边绽放出一抹绝美的笑容:“听话,娘马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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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风满楼,雕梁画栋的琉璃公主府里此刻气氛压抑,尤其是公主的起居室内外,仿佛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无论是使女还是婆子,一个个均垂手侍立于廊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更别提交头接耳了。
秋风带着一股骤雨袭过,几位婆子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室内突然传来姬琉璃不温不火的清凉娇嗓:“轩辕王妃来了吗?”
外面的都怔了怔,却迅速答道:“公主,还没。”
“怎么还没来?她不着急呀?”
像是姬琉璃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人话,伶利的丫鬟忙忙答道:“公主,可能是天落雨,路不好走吧。”
“没跟你说话,闭嘴!”里面传来姬琉璃不耐烦的呵叱声。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无人敢再造次,然而就在此时,众人耳里隐隐约约地似乎听到一道温文尔雅的好听男声,带着戏谑地道:“怎么,怕她不管你,心里头没你?”
众人一惊,皆面面相觑,但雨声渐大,刚才的声音迅速消息,一切仿若一梦,谁也不敢出言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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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还卿单手撑着一把红梅映雪的油纸伞,素雅的白底衣裙上也绣着几朵瘦骨伶仃却异常精致漂亮的素梅。
她袅袅婷婷的在雨中款款而行,红颜黑发,白衣如梦,曼妙逶逦的身姿仿若是名家笔下的一抹袅娜轻烟,又仿佛是少年眼中的永恒的惊鸿凌波,绝美而清丽,惹人遐思!
“她来了,你可以开始了。”慕听涛慵懒的斜倚在金雕镂刻的窗牖后,浅浅眯眸注视着雨中亭亭玉立的女子,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姬琉璃吩咐:“演的逼真一点,否则她不会信你。”
姬琉璃站在层层垂幔前,执着的目光有些狂热的盯着男子修长而挺拔的背影,喃喃地道:“我们以后会永远在一起吗?会吧?我们三人永远不分开,是吧?”
“嗯。”慕听涛垂下狭长而幽暗的眼眸,沉沉地应了一声。
恰逢此时,门外传来婆子小心而忐忑的颤嗓:“公主殿下,轩辕王妃来了。”
姬琉璃顿了一顿,尔后才淡淡地道:“请她进来吧。”
顾还卿把伞交给婆子,曲指轻轻掸了掸肩上的一滴雨水,拾阶而上的时候,动作极尽优雅,唇红齿白的脸上不见一丝笑容,也没有一丝表情,仿若冰封。
她无需丫鬟指引,轻车熟路的一径踏入幽兰阁。
整个幽兰阁华贵而富丽,且有异香飘满屋,熏人欲醉!满室悬挂的烟萝纱幔随风而舞,仿若舞姬身上的霓裳彩衣般绮丽。
阁内一个人也没有,静谧而宁表,她羽睫轻霎,眸底波光流转,波澜暗涌。
“琉璃?”她驻足,转头四顾。
慕听涛赫然从纱幔后慢悠悠地转了出来,他青衣如风,脸庞似玉,眸如幽雾,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顾还卿的周身,嗓音淡如三月烟雨:“卿卿,是我。”
顾还卿瞳孔微缩,凝眸,动也不动地看着他,旋即垂下长睫,淡然地道:“我早该猜到是你,琉璃呢,她怎么样了?”
“随我来。”慕听涛转身往前走。
行了两步,他忽回头,看着顾还卿勾唇一笑:“你不会在公主府邸外埋伏了大批人马,等着捉我吧?”
顾还卿若无其事的拂了拂鬓边被风吹乱了的发丝,颇有些高深莫测的冲他露齿一笑:“你说呢?”
慕听涛的目光牢牢锁定她脸上那抹笑,眸光幽幽暗暗,深深浅浅,久久不置一词,直至顾还卿自顾自的越过他,他才收回目光。
“我们很久未有这么心平气和的在一起说话了。”慕听涛的神情很平静。
顾还卿未置可否:“我是你的杀妹仇人,你见着我不拔刀,就不怕慕明月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你算帐?”其实慕听涛兄妹早改了姓莫,但大家仍习惯性的称呼他们原来的姓名。
慕听涛眸光轻闪,神情在这一刻有些变幻莫测:“明月的死不关你的事,你不必硬往自己身上扯,我和父亲不会怪你的。”
顾还卿有些讽刺地挑了挑眉:“你不必替我开脱,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莫焯是我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不死于我师傅之手,最终还是会被我杀死,我怎么也不会饶了她!她怎么死根本没有区别。”
“你一定要把我们弄到对立面吗?我辛辛苦苦做这一切是为了谁,你心里不比我明白?”慕听涛语气沉沉。
“我管你是为谁?”顾还卿冷笑一声,正欲接着往下说,璀璨斑斓的水晶珠帘后传来姬琉璃虚弱至极的娇弱嗓音:“卿卿,是你来了吗?”
顾还卿顿了顿,侧头看慕听涛:“我真没想到,你会把主意打到琉璃头上,是我太自信,还是你太不要脸?连个弱女子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