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要先把身边这两人带入阵中,给他们指出一条错误的去路,等他们踏进歧途,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没有人会察觉,一个走在队伍最末端的女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消失不见。
十方杀阵,已经近了。
“奇怪,这里怎么起了雾?”
贺知洲说着皱了皱眉,抬头嗅嗅空气:“还有股香气……这是迷香还是熏香?”
宁宁屏住呼吸,将四周环视一圈。
迷蒙白雾从四面八方逐渐生长,如同不具备形体的亡灵鬼魅,幽幽攀附在墙壁与地缝之间。房屋与树木的影子则是浓郁漆黑,与雾气相融相交,颇有几分森然恐怖之感。
一股不知名的香气萦绕鼻尖,她不敢多闻,全神贯注地打量着身边的种种变化。
“这、这是什么?”
孟佳期瑟瑟发抖地叫了声,一把抱住身旁贺知洲的胳膊。
没想到那厮居然胆小得不行,还以为是被女鬼缠了身,当即双目圆瞪地浑身僵住,发出一道比她更鬼哭神嚎的惊叫,然后猛地抬起手臂,将她往旁边狠狠一推。
孟佳期跟弹出去的乒乓球似的,噗通就落了地。
“对不起对不起!”
贺知洲老脸一红,上前几步拉着她的右手往上拽,没想到又听见孟佳期的一声尖叫:“别!脱臼了脱臼了!嘶——!”
他彻底不敢动了。
孟佳期气得直抖,恨不得当场把这两个混蛋千刀万剐,但碍于计划,只得勉强笑着忍气吞声:“无碍。”
——无碍个大头鬼啊!疼死她了好吗!
她脑子里的剧场已经从“一个卧底的自我修养”变成了“烤串烘焙指南”,甚至开始认真思考,应该怎样腌制这人渣才最入味。
如今他们已入阵中,而她知晓哪一条路必死无疑。只要花言巧语哄骗这两人走进去,一切就大功告成。
孟佳期忍住心头怒火,刚要出声,却瞧见宁宁眼前一亮,轻轻叫了声:“裴寂!”
……裴寂?裴寂是何人?
她狼狈地抬头,撞上一对冷冽的漆黑眼瞳。
与宁宁他们比起来,裴寂的情况要糟糕一些。
他手中长剑早已出鞘,猩红血迹顺着边缘汇聚成小河,再缓缓地一滴滴落在地面上。至于脸庞与手背都沾了血渍,干涸成溅射状的暗红色痕迹,映衬着苍白瘦削的脸庞,更显出几分阴戾气质。
像一道裹挟着血腥味的风,也像一匹刚经历过厮杀的独狼。
总之不像是清风霁月的正派弟子,看上去杀气重重的。
在见到孟佳期时,被唤作“裴寂”的少年神色一凛,手中长剑发出一声嗡鸣。
下意识地,她感到了一股杀意。
“别别别!千万别激动!”
宁宁明白他看出孟佳期有异,赶紧用传音入密悄悄戳他,大致概括了这女人的身份与来意,最后言简意赅地告诉他:“现在只有她知道阵法的出口,要想出去,我们得把孟佳期留下来。”
她传音后轻咳一声,拉了拉孟佳期的袖子:“孟小姐,那是我的师弟裴寂;小师弟,这位孟佳期小姐住在附近城中,不慎落入此地,我们能帮则帮吧——你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说着又忍不住想,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遇见裴寂,原著里描写过这个地方吗?
而且裴寂此时此刻的模样压根就与原著大相径庭,宁宁记得他理应无伤通关,而非被溅得满身是血。
“这里是十方杀阵。”
裴寂眸底的戾气悄悄黯了一些,淡声道:“四面八方尽是杀机,几乎每条道路都设有暗器、傀儡、幻术和凶兽残魂。要想离开,除了解阵,还有另一种方法。”
不会吧。
孟佳期的心脏滞了一瞬。
——没有人会想要尝试第二种方式吧。
她神色复杂地又看了眼裴寂。
他穿着黑衣,看不出沾染了多少血迹,但是脸颊和胳膊的伤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必定经历过几番苦战。
与此同时少年人清冽的声线传入耳畔,让她不由得脊背发凉:“只需以杀止杀、以杀破阵,屠尽十方杀机,便可成功脱身。”
只需?
那么多夺人性命的关卡,被你用这两个字直接一笔带过了?
而他也的确这样去做了。
孟佳期在心里暗骂一声。
好的,玄虚剑派她目前一共见到三个人。
一个傻子,一个骗子,如今又来了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什么以杀止杀,什么以杀破阵。
——连魔修都不会这样讲的啊!知道十方杀阵什么概念吗?每走一步都是死局,四面八方尽是要命的东西。
然而这小子却想告诉那些蛰伏的杀机,对不起,你们全被我一个人包围了?
不愧是你们剑修,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用行动告诉她,人生处处有惊喜。
孟佳期听得震惊不已,宁宁则皱着眉朝他靠近几步,塞给裴寂一块手帕:“快把血擦一擦。想要一个打十个?你怎么那么能呢,要是不小心出了意外怎么办?这么大的地方也没个照应,你——”
顿了顿,又板着脸补充:“我不是担心你啊,只是因为你要是出了事儿,师尊一定得骂我。”
裴寂别开视线不看她,本想伸手接下,却察觉指尖湿濡一片。
——他拼了命地杀出重围,手掌早就遍布鲜血了。
他向来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无论拔剑还是除魔,都能毫不犹豫地做出决断。可不知怎地,在此时此刻却隐隐生出了几分迟疑,指尖微微一动,重重落在单薄的黑衣上。
宁宁见他没有任何动作,下意识低头望一眼裴寂空出的左手,结果恰好看见他不动声色擦拭手指的一幕,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这本来就是送给你擦血用的,哪里来的这么多讲究?”
她没想到这人还有这么多小心思,拿着手帕抬起手臂,胡乱擦了擦他侧脸上的一缕血迹。
雪白手帕上沾了浓郁的红,少年呼吸一滞,长睫轻轻颤。
“你看,现在它也沾上血啦。”
眼看裴寂脸上的血迹被自己抹得扩散开来,像只花了脸的猫,宁宁一手抓起他左手,一手把帕子塞给他:“自己擦。”
孟佳期满心忐忑地听他们说完,这才终于低声开口:“不、不用以杀破阵那么麻烦。”
这新来的小子像条疯狗,要是让他到处乱闯,说不定会误打误撞闯进正确的出口。
因此她决定先下手为强,直接告诉他们进去后必死无疑的道路:“我曾经在爷爷手里学过奇门遁甲和八卦风水术,勉强会解一些阵法……我观察了一下,这个法阵只有一条出口。”
她说着指了指街道里一条不显眼的小巷,语气笃定:“就是这里。”
贺知洲半信半疑:“你确定?”
“如若不是,我们再像裴公子说的那样,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地杀出一条血路,不也能逃离阵法吗?”
孟佳期毫不犹豫地回应:“三位都是门派精英弟子,有你们在,应该不至于被阵法中的机关精怪难倒吧?”
好了,接下来就是等君入瓮的时候。
正派弟子向来自视甚高,只要被稍稍一激,就难免头脑发热地按照她话里去做。更何况他们目前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听信她的谎言。
到时候她跟在队伍最后,一声不吭地悄然离开,这群人就必死无疑。
“好像也找不到别的办法了。”
宁宁环顾四周,只见雾气越来越浓,耳边隐隐传来阴风怒号与野兽沉重的低吟,想必多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境况就越凶险几分。
孟佳期忍着笑点头,听她继续道:“那就劳烦孟姑娘,走在最前面为我们开路吧。”
孟佳期:?
孟佳期:???
等等,这丫头在说什么。
让她走在最前面带路的话,她还怎么按照原定计划趁机逃跑?你们身为堂堂玄虚剑派弟子,难道还要让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以身涉险,在最前面充当人肉护盾?
这也太不按照常理出牌了吧!
孟佳期咬了咬牙,软着声音示弱撒娇:“可是走在第一个多危险呀,我害怕。”
宁宁回答得理所当然:“就是因为担心你,所以我们才要跟在孟姑娘身后,确保你足够安全啊。”
“这、这不妥吧。”
孟佳期笑得辛酸:“十方杀阵中凶险万分,要是我来打头阵,万一遇上什么妖物……那该怎么办?”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身旁传来长剑入鞘的铮然响声。
那个一身黑衣的小子似笑非笑,眼底的泪痣染了层层血色,仿佛能把眼睛里也晕出阴森的死气:“如今姑娘受制于我们,恐怕没有讨价还价的理由。”
孟佳期:……
差点忘了这个刺头。
宁宁是只笑面虎黑莲花,很难看清她的笑脸下藏着哪些心思,但这位与她完全不同。
裴寂坏得张扬,冷得明显,凶得毫不遮掩。
那眼神里带了嘲弄,再加上这句冷冰冰的台词,简直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她:“我不是个好人。”
——可你不是魔修也不是妖,你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啊!
这是正派能干出的事儿吗?
宁宁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师弟,你别吓着孟小姐。她一介弱女子独自置身这种险境,肯定早就被吓坏了,等我好好安慰安慰她,孟小姐一定会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
裴寂非常上道,冷着脸与她对视:“她执迷不悟,留着也没用。”
孟佳期嘴角一抽。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这两人是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们真不愧是师出同门啊,还合作上了是吧!
苍天可鉴,在接到卧底的任务之前,孟佳期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威风凛凛的退场,以及这群修士发觉被耍弄后气急败坏的模样。
可如今三个金丹期修士恬不知耻地逼迫无辜少女充当肉盾,到底谁才是反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