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应天府尹是谁,妹子沈佩兰早就告诉她了,这个昔日的枕边人为何一来就要和自己作对,抓自己亲侄女呢?今竹一个女孩子,她能去杀人,而且还是年轻力壮的父子两个?明明是冤枉的好不好!
沈咏兰大怒,新仇加上旧怨,沈咏兰命车夫往应天府衙门疾驰而去,在曹核他们之前赶到了衙门,递上名帖,要求见刘大人。
刘大人穿着官袍匆匆赶来,见前方水榭亭台里,一个穿着天青色素缎褙子、玄色马面裙,头戴着白色孝髻的女子背对着自己,看着池塘绽放的新荷。
刘大人一怔,停住了脚步。看芙蓉花的女子感觉到了目光,转身看去,四目相对,两人依稀都是旧时的轮廓,就是尘满面、鬓微霜,眼神里铺天盖地的沧桑。
沈咏兰还在孝期,穿戴很是素净,也不施脂粉,额间和眼睑都有细纹。刘大人一心忙于公事,生活简朴,在这个男人普遍都发福的年纪,破天荒的还保持着昔日挺直微瘦的身材,他没有留胡须,下巴刮的干干净净,眼袋和黑眼圈显得很憔悴。这对曾经是恩爱夫妻的男女重逢,顿时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大人意识到不能一直沉默下去,他是男子,要先开口打破沉默,说道:“你是为了侄女的案子来的吧,此案很复杂,你放心,如果你的侄女确实无辜,我会还她清白。”
沈咏兰讽刺一笑,说道:“我尝尽了天下的山珍海味,就是没有吃过牢饭,刘大人今天能否完成我这个心愿呢?”
刘大人哑然,而后急忙说道:“咏兰,你——”
“请叫我孙夫人。”沈咏兰打断道:“把缨络放了,我就走,你若不放,就把我一起抓进去吧。”
刘大人说道:“咏——孙夫人,你莫让我为难,缨络是此案的关键人物,我不能放。”
沈咏兰冷哼一声,说道:“刘大人,四娘是我的亲侄女,她只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而已,怎么斗得过两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赵管事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他贪墨诈骗,被我侄女抓了个现行,她命人将赵管事等人和帮凶扭送到你们应天府衙门,正说明她是一个知法遵法的良民啊。赵管事这种歹人早就树敌无数,个个都有嫌疑,你不去审问牢里的同犯,不去询问赵管事的家人,偏偏要对一个弱质女流动手,刘大人,你真不愧为是刘青天啊。”
刘大人解释说道:“孙夫人,我断案无数,凭我的直觉,此案绝对不是表面上的寻仇凶杀,倒有些像是栽赃陷害——”
沈咏兰怒道:“你明知如此,为何要大张旗鼓的抓我侄女?”
刘大人说道:“说你侄女无辜,这只是我经验推断,并没有证据啊。但是那个血沈字、还有前日赵管事和你侄女的怨仇,这都是活生生的证据,我捉你侄女,是为了查清背后的原因,如果她确实无辜,也能尽快先洗脱她的嫌疑,我会暗中追查背后元凶。可是太不巧了,你侄女一早就出了远门,众目睽睽之下,我不能空手而归,必须把相关人等带过来审问,那个缨络是你侄女的心腹,她必须过堂,否则公理何在,律法尊严何在?无论如何,你侄女目前的嫌疑最大,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明她无辜之前,我不能放弃任何追查她的线索,所以缨络不能跟你走。”
沈咏兰冷冷一笑,说道:“幸亏我的侄女今天一早就走了,否则的话,一个千金大小姐被强行带到公堂之上,哪怕后来证明确实无辜,名声也是被玷辱了,一个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你不是要她来过堂审问,你是在要她的命啊!”
刘大人忙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沈咏兰打断说道:“为何过去了那么多年,你还要来祸害我们沈家的女人?当年你说家中妻小都死于瘟疫,全村人无人生还,孤家寡人一个。我爹娘相信了,把我许配给你,你我成婚三月,那三个月我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我幻想着和你生儿育女,白头到头,携手看夕阳,结果呢,三个月新婚燕尔,你妻子千里寻夫,找上门来了!我伤心欲绝,还要祝福你们夫妻同在,破镜重圆。你们夫妻成为一段佳话,故事都编成《寻夫记》,世人都传颂你们夫妻情深意重,再续前缘,你不忘糟糠之妻,品行高洁,你妻子坚贞不屈,机智勇敢,带着儿女逃脱了瘟疫,还千里寻夫,一家团圆。而我呢,我从最幸福的小娇妻,变成了金陵城最大的笑话!”
刘大人目光一黯,说道:“我没存心欺骗你们,当年我进京赶考,父母妻儿皆在荆州老家,那年大水,村子闹起了瘟疫,县官下令封村,我在京城得到消息后,匆匆回家,为时晚矣,全村的人都死了,为了防止瘟疫泛滥,连尸体带着房屋全部烧成了灰烬,我在村口为父母守孝了三年才再次进京赶考,这三年妻儿都没有找回来,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们还在世?我对不起你,但是我真的没有骗你。”
“对不起有何用?我名声扫地,你妻儿满堂,仕途青云直上。”沈今竹凄然落泪,“在《寻夫记》这出戏里,我对着你妻子下跪,自称贱妾,把正室之位拱手让人,心甘情愿的做了侧室,哈哈,想我两个哥哥都是做官的,居然会自甘为妾,世人对女子本来就是苛刻的,一辈子的伤痛成为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柄。无论你有心无心,都毁了我一辈子,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你又来毁了我侄女的名声吗?”
☆、第110章 刘夫人堂前教丈夫,查命案群雄显本领
沈咏兰最后还是带着缨络走了,刚出了应天府衙门,曹核汪禄麒和三百锦衣卫浩浩荡荡正要往里面闯,见缨络无事,心下松了一口气,曹核说道:“孙夫人,我带着缨络回长公主府吧,这样应天府衙门就不能随意抓人了,他们要问,就让差役亲自来公主府。”
虽知曹核是好心,沈咏兰却觉得此举不妥,若是汪禄麟家,倒也勉强可以,毕竟汪大人是沈今竹的干爹,但是曹核——非亲非故的,实在不方便。沈咏兰说道:“缨络以前是瞻园旧仆,还是将她交给我妹子保护着吧。”
曹核心想瞻园也不是好惹的,应该能护住这个缨络,他一个大男人公然把人家丫鬟带回家,好像不太合适,同样的,汪家都是男人,也不妥当,还是回瞻园最好,四夫人抚养沈今竹长大,她肯定会尽全力保护沈今竹不受牵连。
曹核点头说道:“我们都听孙夫人的,你们一百人护送孙夫人和缨络姑娘回瞻园,其余人等随我和汪百户查案。”
汪禄麒也颔首说道:“他们应天府衙门颠倒黑白,面对人命案束手无策,拿弱智女流下手,真真令人不齿,他们没本事查案,我们就帮他们一把,到时把人证物证甩到这个所谓的刘青天脸上,看他还有没有脸自称青天大老爷!”
应天府衙门内,刑名师爷低声问道:“东翁,幸亏你赶紧把那个丫鬟放了,孙夫人刚把她领出去,锦衣卫三百多个人就气势汹汹的赶来了,领头的是今科武探花曹核还有武进士汪禄麒,这两人都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百户,一个后台是临安长公主和锦衣卫指挥使曹大人,另一个亲爹是世袭锦衣卫汪福海,都轻易得罪不得,两个人年轻气盛,闹腾起来不计后果,砸公堂,闹衙门,甚至殴打衙门官员,我们吃了亏,也只能先忍着,这官司打到御前也讨不了好,东翁初来乍到,先避开这些地头蛇——”
刑名师爷正说着话,钱谷师爷急忙进来说道:“东翁,夫人来了。”
刘夫人前脚接着后脚就进来了,刑名师爷和钱谷师爷对视一眼,一起告辞退下,屋内这对夫妻沉默片刻,刘夫人问道:“听说那个沈咏兰来了?”
刘大人点点头,说道:“嗯,是为一件案子而来。”
刘夫人说道:“我晓得,现在外头都在传,说沈家的四小姐杀了人,畏罪潜逃了。”
刘大人脸色一沉,说道:“一派胡言,此案正在审理之中,我都尚无一点头绪呢,怎么漫天都是流言蜚语。”
因早年受了不少苦,刘夫人的容颜显得苍老些,鬓边霜白,戴着狄髻,上头只插着一个银鎏金镶宝石满冠,衣饰简朴,不过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官太太的大气威严,她叹道:“我还是听儿媳说的此事,就赶紧来衙门,本来是打算求你先放过沈家小姐,当年毕竟——哎,说什么也没用,我们一家人亏欠沈咏兰太多了,一辈子都还不清的。现在她的侄女蒙受不白之冤,我们能通融些的,就不要太认死理了。”
刘大人说道:“此案尚无定论,沈四娘是否无辜,要看人证物证,我执掌了刑名这些年,你跟着我一直在任上,也看了不少案子了,未出阁的女子杀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若一开始就把沈四娘排除在凶手之外,如何向死者交代呢。”
“你啊!就是法理太多,人情太少!上梁不正下梁才歪的,同样的,只要家教好,子女都不差什么的,沈家老太太刚去世,这个老人家身前是个懂礼知礼的,教出来孙女能去杀人?”刘夫人说道: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当为了弥补当年的亏欠,先放过沈四娘行不行?她一个女孩子家,还能插翅飞了不成?总有其他线索,你抽丝剥茧,总能另辟蹊径找出元凶来。那抓沈四娘的告示,就先别贴出去了,你想想,一个大家闺秀的画像和姓名被贴的到处都是,以后还如何做人?即使最后洗脱嫌弃,还了清白,也是名声被辱,你真想看到第二个沈咏兰吗?”
刘夫人一席话,说的刘大人本来犹豫的心开始退缩了,决定要刑名师爷暂时不要画像张贴告示,由铺头带着十来个衙役化作平民百姓,暗中查访沈今竹的下落。
刘大人刚吩咐下去,外头刑名师爷又进来说道:“东翁,沈家大少爷来了,非要要见您,外头拦都拦不住。”
都说金陵水深,可是没想到会如此复杂,刘大人脑袋都快炸了,说道:“就说我外出查案了,不在衙门。”
刑名师爷说道:“属下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这沈大少爷是个内行人,说他妹子八成是被人栽赃陷害,蒙受冤屈,他不放心我们应天府衙门,非要来和我们我一起查案子,连铺盖行李都随身带着,说您要是不见他,他就在衙门口打地铺,他身边跟着十个瞻园的亲兵,衙役们不敢强行赶他走。”
怎么沈家人都如此难缠啊!刘大人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昨晚半夜死者家人连夜来应天府衙门报案,他半宿没睡,年纪大了,不能像以前那种熬夜,这会子身心俱疲,唉,这应天府尹果然是天下第二不好做的官啊,三品大员的位置实在太烫屁股了,不是谁都坐的稳的。
刑名师爷见东翁如此为难,开解道:“东翁,属下觉得,这个沈家大少爷您可以一见,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呢。”
刘大人问道:“为何?”
刑名师爷说道:“东翁,说起沈家大少爷沈义斐,您肯定觉得头疼,可是说起您的老家荆州府的沈推官,您是不是听过他的威名?”
刘大人一大家子都在瘟疫中死绝了,只要几个远房亲戚还在荆州,这些年也回乡祭祖过几次,知道家乡有个沈推官,颇有清名,而且断案极有章法,破了不少人命大案,在荆州府有沈青天的美誉。
刘大人又惊又喜,“他就是那个沈推官?”
刑名师爷点点头,“所以属下建议您和沈推官一起查案,一来他是个懂行的,二来有他在衙门跟着查案,您要询问沈家人或者去隆恩店、甚至去瞻园找线索,都能行个方便不是?总比我们阻碍重重,举步维艰好的多。”
如今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破案是正经,刘大人忙不迭的说道:“叫他进来——不,我去亲自见见沈推官。”
且说沈咏兰曹核等人分头行事,沈三爷闻讯后赶到了三山门外的隆恩店坐镇,他本就是个生意人,有他在店里弹压着,原本散乱恐惧的人心暂时平静下来了,店的生意照旧运转着。
指挥使曹铨大人听说儿子和汪家兄弟并没有预料中的大闹公堂,而是正儿八经去查案,心下居然有些欣慰之感——混世魔王也晓得动点脑子,和以前好勇斗狠,在街头打闹游手好闲不知强多少倍。
北镇抚司千户汪福海却有些不敢相信:“两个小子就这么走了?刘青天刚来金陵就敢从我们锦衣卫手里抢人,这是给我们下马威啊,唉,就是做做样子,也要到应天府衙门大闹一场,不至于烧牌匾,砸公堂,起码拆几扇门窗,先找回点场子嘛。”汪家当了两百年的地头蛇,奉行输人不输阵,吃亏了也要先保住颜面。
风头正劲的指挥使同知钱坤很惊讶,“居然有这等事?我去暗中查访一下,此事颇为蹊跷,背后栽赃之人到底是什么目的呢?用这种血腥毒辣的方法对于一个还没出阁的小姐,不符合常理啊。”
说起来,沈四娘还是钱大人的小姨子,小姨子有事,他这个做姐夫的不能置之不理,钱坤以前做暗探的时候,一直在经纪行做牙人,四处都有他的暗线,他就像蜘蛛一样通过这些暗线收集情报,整理之后送给当时的上司汪福海,现在他的身份由暗转明,还高升做了同知,以前的人脉关系还在,去查一查,肯定能挖出点什么来,事不宜迟,钱坤换下官袍,穿着便装出了北镇抚司。
有子万事足,两个儿子都争气,这几年汪福海一直半退休蛰伏状态,此刻有些忿忿说道:“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用这种手段算计我的干闺女,真是嫌命长了,等我找到了背后指使之人,哼哼,定要他们好看!”言罢,汪福海也下去了。
曹铨看着汪福海的背影,暗道,沈四娘是你的干闺女,她还是我未来儿媳妇呢,唉,儿媳妇啊儿媳妇,他们不晓得你手上有几条人命,树敌几个,我隐约是知道一些的。你神秘消失了三年,第一次出现在金陵城是今年春的火瓦巷,你在火瓦巷救了崔家的乳娘和外孙女,把诚意伯府两个家奴的耳朵都削掉了,火瓦巷鲜血飞溅,伯府洗女三代的传闻由此开始,这事目前只有我知道。难道是诚意伯府寻仇来了?不对啊,貌似伯府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曹铨决定从沈今竹背后的仇家入手查起,首先就去了诚意伯府刘家探个究竟。
城南大功坊,瞻园。四房,沈家大房、二房、两个姑太太家里人坐在一起商议事情,沈三爷去了隆恩店替侄女坐镇去了,沈大少爷沈义斐去了应天府衙门协助查案。其余人等连番问缨络关于沈今竹这几日的行踪,一些无关紧要的,缨络都说了,但是一些涉及沈今竹*和她不想让家人知道的部分,她都含含糊糊敷衍过去。她很清楚自己的职责,要谨言慎行,尤其是嘴巴,一定要严实,她已经赎身了,只对沈今竹这个雇主负责。
朱氏蹙眉说道:“你这贱婢,都火烧眉毛了,还遮遮掩掩的作甚?我们难道会害今竹不成?”
沈咏兰说道:“二嫂,这丫头经赎身,脱籍为民了,不是什么贱婢。她一个小小女子,今日在公堂之上临危不惧,说话滴水不漏,不是那种一见板子和当官的就腿软嘴软、胆小怕事之人。有些话她不肯说,自有她的道理,你逼问也不管用的,她在应天府尹的逼问下都没有开口,是个极忠心的仆从,你莫要为难她了。”
朱氏说道:“大姑太太,我不是想要为难她,只是现在今竹被应天府指认是杀人嫌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背上这种名声,将来怎么说亲?何况沈家不止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将来一桩桩的,都是心事,且说不别的,大房的韵竹过了孝期就要定婚期,若是夫家拿着这个理由退亲,我们也不好不应的。”
☆、第111章 刘夫人堂前教丈夫,查命案群雄显本领(二)
听了朱氏这话,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沈韵竹第一个说道:“二婶婶,我无妨的,四妹妹遭此大难,首先紧要的事是给今竹洗脱嫌疑,而不是撇清自己,我生来姓沈,这是不能改变的,倘若钱家为了四妹妹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而质疑我的人品和我们沈家的名誉,这种糊涂且胆小怕事的人家,我宁可继续小姑独处,也不愿意嫁过去当这种人家的媳妇。”
沈韵竹明地里是在说自己,暗地里却是在指桑骂槐指责朱氏胆小怕事。一声“母亲”不是白叫的,作为人母,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保护子女,而不是一旦遇到麻烦事,就赶紧撇清自己,怕这怕那的,倘若出事的是朱氏的亲生女儿沈文竹,她还会如此说吗?
沈韵竹对朱氏的不满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众人谁都能感觉的到,也无人训斥沈韵竹无礼,因为从事发到现在,沈家大房、三房、甚至两个出了嫁的姑太太都尽全力帮助沈今竹洗脱罪名,连人家干爹和无亲无故的曹家都在帮忙奔走,大房的当家人沈大少甚至都已经重操旧业,卷起铺盖去衙门蹲守查案去了。
二房倒好,自己的闺女出事,想的不是如何救她,反而是先担心名声被牵连了,这话说的众人心都凉了半截,暗想这后娘当的实在说不过去,难怪沈今竹早作打算,送葬完毕直接离家出走去了三山门外的隆恩店,连家都不归,这家呆着也确实没什么意思了。
沈佩兰自己就是继母,但是她绝对做不对像朱氏这样绝情,倒不是对继子一家有多么重的感情,作为一家的主母,起码要做出一个护犊子的姿态来。
朱氏是继母,爹爹和哥哥好歹是亲的吧?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沈二爷和三少爷沈义诺身上,若这对父子还是和朱氏同一个鼻孔出气,那么以后关于今竹的事情,都不用请二房过来商议了,免得看着堵心。
沈二爷从知道消息后,一直神情恍惚,他想起沈今竹要求搬出去单住时的说过的话来,女儿杀过人,她都自己都不记得杀过多少人了、她还和一对父子定过婚事、她失踪三年,穿着奇装异服成了荷兰商人的女儿,在谈判桌上和自己讨价还价,词语犀利,是一个双面细作、她还将手中无价之宝的火【药【枪【械图画和文书献给了皇上、她召唤大象救了大皇子……正如女儿所说的,她是第二个聂隐娘,他不能过问女儿在干什么,也没有那个本事过问,她早就脱离了他的掌控,羽翼丰满飞走了。
在座的亲友都不相信赵管事父子是沈今竹所杀,但是知道女儿真面目的沈二爷却觉得此事绝非空穴来风——即使真是她做的,他也不会惊讶。可是他是一个父亲,哪怕是女儿捅破天去,他也只当看不见,先替她遮掩着,沈二爷清咳一声,说道:
“我生养的女儿,我最清楚她的秉性,绝对不会做出滥杀无辜这种事情来(潜台词就是即使是她干的,也是那两个人罪有应得)。此事颇为蹊跷,大侄儿以前是推官,有他在金陵坐镇查案,我是放心的,我打算乘船南下,一路追着今竹的足迹,在身边保护她,一来是怕她路上遇到歹人,二来是若遇到官府捉拿她,我可以抵挡一阵子,我虽已经丁忧在家,没有官职了,好歹也是两榜进士,也有些故人门生做官,有我这个父亲在身边,应天府衙门不敢乱来。”
沈二爷有如此表态,众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出现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情况,起码沈二爷的态度是明确的,先保住沈今竹,其他以后再说。朱氏听了,觉得大为不妥,嘴唇蠕动几下,碍于三从四德,不敢当面驳了丈夫的话,暗中隐忍不发。
一直沉默的沈义斐说道:“我和爹爹一起去找妹子当面问清楚,也能护住她一刻。”
朱氏说道:“斐儿,你爹爹出远门,你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连你也走了,男主外女主内,家中外事不决,如何是好呢?”
沈佩兰听的心烦,她是个爽利的脾气,直言不讳说道:“二嫂这话好没道理,金陵文臣武将之家,男人出去做官或者打仗戍边,留老母妻儿在家中,上有老,下是小,家中没有成年的男子,人家当家主母不照样过日子?再说了,二哥和侄儿出门,金陵不还有我们这些至亲在嘛,我们能置之不理?”
朱氏正欲争辩几句,被沈二爷一个眼神堵住了,沈二爷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父子这就动身,家中就拜托妹妹侄儿们照看一二了。”
沈咏兰说道:“放心吧,你们只管去,在此事没有平息之前,我是不会回徐州的。”沈咏兰和应天府尹刘大人的过往,沈二爷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此事不易说破,他暗暗一叹,和儿子一起向众人告辞。
金陵三山门内的西水关一座民宅里,隆恩店赵管事家里已经扎起了孝棚,哭声震天,因赵管事父子的尸首还在应天府衙门由仵作检验看管,所以灵堂上摆的是两具空棺材,里头放着两套寿衣。
锦衣卫的行刑人从柴房里出来说道:“曹百户、汪百户,已经差不多了,要问什么赶紧的,待会人疼晕过去,再问什么就好胡乱攀咬一气,反不如现在诚实。”
两人走进柴房,里头的几个人已经用刑完毕松绑了,每个人都装进一个单独的铁笼子里,这笼子极
小,人坐在里头,腰伸不直、腿也要打弯,想躺着必须得具备蛇一样柔韧蜷缩着身体才行。
笼子里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就是如此,她像一条蛇似的盘旋着身体卧在笼子里,肤白腰细、全身上下不见一丝伤痕,却在听到脚步声时恐惧的连呼喊都忘记了,她筛糠似得瑟瑟发抖,说道:“求求你们放我出去,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告诉你们。”
曹核问道:“你是谁?”
女人说道:“我——我是赵管事的小妾,叫做佩玉。”
曹核一笑,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赵管事最受宠的小妾,以前是轻烟楼的红牌姑娘,老大嫁作商人妇,你读书识字,能写会算,平日还帮着赵管事打理私账。佩玉姑娘,我对这些明面上的、大家都晓得的事情都不感兴趣,你要说的是暗地里,一般人不知道的事情。你要想清楚了再回答,若还是这些陈词滥调,你就继续呆在笼子里吧。这规则还有没有不清楚的地方?”
小妾佩玉忙说道:“我晓得的,我叫佩玉,在轻烟楼的时候,和一位贵公子相好过,他是诚意伯的侄儿,叫做刘宇文,他爹爹以前是二品大员。可是他背信弃义,没有如约来纳我为妾,我苦等了几年,熬得年纪大了,恩客们渐渐少了,总是被老鸨冷嘲热讽,不得已委身赵管事做了小妾,赵管事年时已高,后来——后来我被他儿子看中,半推半推的从了,他们父子同槽而食,死了也在一起做了枉死鬼,真是报应啊,哈哈。”
佩玉为了活命,尽说一些*的往事,甚至连在轻烟楼的秘密都说了出来,令人大开眼界,曹核心头咯噔一下:诚意伯府刘宇文?不就是那个崔打婿的好女婿嘛?自从传出伯府洗女三代的事情后,刘家人就很少出来活动应酬了。因此事关系到峨嵋的身世,璎珞向自己打听此事的真实性,他没来得及去问父亲,却未曾想在这里得到了一点消息——只是此事现在不是审问的重点,以后再慢慢问。
汪禄麒问道:“赵管事以前在元宝公公手里做事,并无这种大招旗鼓的贪墨,为何现在性情突变,被抓了现行?”
佩玉说道:“回大人的话,赵管事以前也是在隆恩店做牙人的,家里的家当大多都是那个时候置办下来的,后来年纪大了渐渐做不动了,就在店里做管事,有些小油水,日子过的也不错,不过他的混账儿子不争气,整天在酒色里打滚,元宝公公走后,隆恩店移主,他儿子又被人诱惑到了赌场,刚开始赢多输少,后来就——哎,肯定是被人做了局,赵管事在背后替长子还债,家中银钱捉襟见
肘,短短一个月,连田亩都被迫变卖了,家中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从那时候开始,赵管事就开始铤而走险,欺负新东家年幼又是女子,什么钱都敢贪墨,胆子越来越大,还库房串通一气,偷窃掉包,以次充好,赵管事嘴严,他甚少和我说这些,平日只是要我偷偷变卖产业还债,这些都是他的色鬼儿子告诉我的,还说他们父子快要做一笔大买卖了,如果能做成,三代人都不用愁吃穿的。我问他是什么大买卖,他神神秘秘的不肯说。”
曹核觉得奇怪了,问道:“如你所说,赵管事家中只剩个空壳子,连田亩都变卖了,为何会在贪墨事发当日,赵管事被扭送到了应天府衙门,他儿子就就立刻筹了银子去衙门赎人回家听候待审?”
佩玉摇头说道:“这个我真不知道啊,正房夫人早就去了,色鬼儿子丧妻之后一直未娶,小儿子刚定下亲事,家中是我这个姨娘来主持中馈,一应银钱都经过我手的,可是色鬼儿子赎人的五十两银子从哪里来的,我真不知道啊!”
听到这话,曹核觉得自己离真相不远了,一条隐线慢慢浮出水面,怎么可能那么凑巧,今竹成了东家,赵管事一家就被赌坊榨干了?还说要做一笔大买卖?是什么买买?贪墨的那点银子还不够输一晚上的,什么买卖大到可以富养三代人?这个佩玉是破案的关键啊。
曹核他冷哼一声,说道:“本官最讨厌不知道三个字,你不要说你不知道,你要说一些你知道的事情。否则的话,你就没有价值了。”
佩玉被恐惧驱赶着脑子飞快转动着,回忆起昨天的点滴,突然叫道:“是了!赵管事被新东家抓了现行,还关进了应天府衙门,我当时六神无主,也想要去赎人,正准备典当一些旧的衣服首饰时,色鬼儿子赌了一夜才回来,听说了此事,他早饭都没吃,转身又出了门,临走时对我说,他去衙门赎爹爹回家,今晚的饭菜做的丰盛一些,给赵管事压压惊,我觉得奇怪,他平日不是输干净,就绝对不会回来,今日他囊中空空,为何那么笃定会父子同归?我不放心,连连追问哪里来的赎银,色鬼儿子急着含含糊糊说了一句,‘他们有的事银子,若不是我爹爹无意间透露出来话,他们怎么可能想到干这桩大票呢,我们父子一起入伙,若是父亲被抓住去,熬不住刑、被诈出来实话,这桩大票就黄了’。”
一听这话,曹核和汪禄麒对视一眼,如果佩玉的话是真的,那赵管事父子应该是被准备干大票的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