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暴怒,恰好在花阴处听到丫鬟婆子议论紫霞一事,紫霞自持生得好,在园子里有脸面,居然以小姐自居了,如此败坏规矩,简直和那个通房丫鬟出身的吴淑人一模一样!
刘氏阻止不了吴淑人得志便猖狂,也教训不到糊涂儿子,听到紫霞的言行,积累的怨气找了个缺口,一股脑的发出来,命掌刑的婆子教训紫霞规矩,这紫霞牙尖嘴利辩解,刘氏燃烧的怨气更是火上浇油,命婆子们动了刑,哄着紫霞端茶认错后,将她赶了出去。岂料这紫霞居然存了死志,撞了太湖石,瞻园里处处传她不仁慈。
不过是个奴婢,装什么三贞九烈!紫霞一死,刘氏的怨气不但没解开,反而愈演愈烈,心情糟糕,看什么都不顺眼,徐碧池和徐碧莲都是茜姨娘生的,这又触动了刘氏多疑的神经——茜姨娘看似老实,若一朝徐碧池和徐碧莲嫁入高门,茜姨娘会不会也像吴淑人那样小人得志?又想茜姨娘虽不似以前青春貌美,但一直很得丈夫宠信,等我那天一病走了,丈夫会不会被这贱人迷惑,抬了她做正房?
虽说徐家开府至今,从来没有抬一个奴婢出身的姨娘做正房的先例,但刘氏钻了牛角尖,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看着姐妹花的目光,便渐渐有了愠色。
“今儿是怎么了?眼皮子又是肿的。”刘氏明知故问道。
徐碧池手心一颤,想起妹子的嘱咐,便说道:“昨日半夜皮疹疼痒难受,睡不着觉,快天明时才入眠,休息少了,故眼皮有些肿。”
刘氏定定的看着徐碧池,说道:“这大夫的药不管用,怎么越来越严重了,下次换个大夫看看吧。”
可怜大夫躺枪,徐碧池被刘氏看的头皮发麻,本来不怎么痒的皮疹似乎真的开始疼痒起来,渐渐有些坐不住了。一旁徐碧莲看在眼里,心疼姐姐,便开口将话题支开,故作轻松说道:
“今日一早,女儿去了凤鸣院给沈今竹补送贺礼,还替姐姐道了歉,说身子不好,改日来拜访。凤鸣院还真是好地方,花草繁茂,虽无树木,但也一片红翠相间的景象,加上假山奇石,流水浮莲,没想到瞻园还有这种绝妙的地方。”
刘氏冷哼道:“怎么了?陪我这个老婆子住厌倦了,也想像沈今竹一样,搬出去单门独院过自在日子?”
徐碧莲忙说道:“女儿不敢——女儿没有这个想法,母亲疼爱女儿,女儿孝顺您还来不及,怎么会想着要搬出去呢。”
谁知徐碧莲越是做低伏小,曲意迎奉,刘氏就越生气:这幅讨好的做派像极了茜姨娘!亏得从她们出生起就抱在我这里养着,视为己出(她以为),但毕竟是奴婢生的,有一半的贱骨头!
盛怒之下,刘氏理智尚存,她知道作为嫡母,不可苛待庶出子女,名声不好听,而且庶出的女儿对她而言并无坏处,想要这对姐妹花吃些苦头,借机敲打茜姨娘,出出这口闷气,但是绝对不能放在台面上,体罚打骂饿饭这种低级损人不利己的做法,刘氏是不屑于做的。
如此,就借刀杀人、杀鸡儆猴吧。刘氏看了跟着伺候的丫鬟一眼,问道:“怎么不见青霞。”
青霞是紫霞的亲妹妹,紫霞惨死太湖石,她是犯错被逐出园子的奴婢,又是未出嫁的女儿,并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葬礼,也无停灵,天气又热,所以今日就草草下葬,青霞作为亲妹妹,要送姐姐最后一程,含泪向小主子徐碧莲告了假,徐碧莲当然准了,放了她回去,今天贴身伺候的是一个三等丫鬟。
徐碧莲很为难:说实话吧,是直接撞到嫡母的枪口上;说谎话吧,欺瞒嫡母更是不应该。
徐碧池看妹子进退两难,索性心一横,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直愣愣说道:“青霞的姐姐今日出殡,碧莲妹妹准了她的假。”
不扮乖,原形毕露了,其实你们姐妹两个早就对我不满了对吧,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刘氏心中冷笑,说道:“进了这园子,就是园子的人了,要服从园子的规矩和管束。若是立功,就有奖赏,哪怕是亲生父母来瞻园,也没有资格教训的。若犯了事情,自有惩罚。别说是死了姐姐,哪怕是父母去世,该当值的,也要先把差事做好。这青霞既然觉得家里人比差事重要,那就让她在家里吧,我成全她。”
如遭遇雷霆,姐妹花当场呆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紫霞就是被逐出园子激愤撞石而亡,她妹子青霞性子更烈、更冲动,今日又恰逢紫霞出殡,倘若知道这个消息,八成又是一个紫霞!
徐碧莲最先反应过来,她急忙说道:“母亲,青霞因姐姐突然离世,心中着实悲伤,女儿年少无知,不知道其中厉害,觉得她挺可怜的,就主动要她今日出园子给她姐姐出殡,其错主要在女儿这个主子身上,还请母亲看在她伺候女儿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她这一遭,就让她留在园子吧。”
刘氏气道:“为了一个丫鬟,你敢顶撞我?”
徐碧莲跪下说道:“不敢顶撞母亲,此事女儿和青霞都有错处,请母亲责罚,只是女儿求求母亲,不要赶青霞走,她若走了,八成会走她姐姐的老路,传出去有损我们三房的名声。”
徐碧池也跟着跪下说道:“求母亲大发慈悲,给青霞一个机会。”
刘氏冷哼道:“好,很好。你们为了一个奴婢卑躬屈膝求人,果然是我教出来的好女儿!”
“女儿们向你下跪,并非为了青霞,而是犯了错,心里愧疚,辜负了您的教导,故跪下认错。”徐碧莲心眼转的飞快,说道:“母亲含辛茹苦将女儿们养大,别说是跪下,就是磕一百个响头也是愿意的。”
言罢,徐碧莲姐妹就要磕头,地下没有提前铺上跪拜用的蒲团,大夏天的,又早撤去了地毯,两人细皮嫩肉的,这头要硬生生磕在砖石地上,肯定会红肿一片,死了个紫霞,又伤了两位小姐,外头还不知怎么说我恶毒呢。
刘氏忙命人阻止两人磕头,扶姐妹花起来,说道:““你们真要留青霞在园子,不后悔?”
“是,不后悔。”姐妹花摇头如扇风。刘氏冷笑道:“好,这可是你们亲口说的,我做母亲的,也不好这点小要求都满足不了。不过到时候后悔就不要再找我了。”
姐妹花暗道:只要青霞留下来,即使降为没有品级的小丫鬟,有她们两个关照着,在园子应该没有谁敢刁难为难她。
刘氏心中冷笑道:你们啊,还是太嫩了。也好,给你们个教训,学乖了,将来莫要如此冲动愚蠢,丢了我的面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沈今竹连续两晚被魅影恐吓,奋起反抗后,却是输人又输阵,仅仅比吓尿好了一丁点,偏偏她平日调皮捣蛋名声太响,加上有旧疾梦游症,她遇鬼之事,居然都没有人相信,想要败走麦城,走为上策,姑姑沈佩兰却又不答应,心里很是郁闷,字不好好写,书也读的甚是没趣,好在流苏通情达理,念在她夜间受惊的份上,不是很管她,任由她偷懒发呆,在房间里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会摸摸墙壁,敲敲书架桌子,甚至趴在地板上、床底下细看。
到了中午歇觉,流苏不放心,陪着沈今竹睡在床上,或许是昨晚没睡好,这个午觉尤其漫长,太阳快要落西了,沈今竹才悠悠转醒,一觉睡的饕足,精神变得极好,熊孩子满血复活,晚饭后兴致来了,出了院子散步串门去,先去瞧了生病的二房四小姐徐碧华,人家病中还不忘记派掌事的陈娘子送贺礼,她去探病以表感谢,说了几句话,见徐碧华面色疲倦,便告了辞,恰好在石桥上遇见峨嵋!
沈今竹很高兴,说道:“我还以为你给太夫人抄完经书就回七梅庵了呢,原来你还在啊。”
“抄完经书?”峨嵋给这个宗教白痴答疑道:“经书是抄不完的,经书堆起来,一个房间都不够放的呢。”
沈今竹对经书的了解,仅限于唐三藏翻译的几十字《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因为她父亲自号“五蕴道人”,这“色受想行识”五蕴便出自于此。
沈今竹也不害臊,天高海阔和峨嵋扯了一通闲话,甚觉畅快,离别之时,沈今竹突然灵光一闪,拉着峨嵋问道:“你会背那么多经书,可会驱鬼?”
“驱鬼?”峨嵋纳闷,问道:“不会,没做过,怎么了?”
沈今竹听说不会,很是失望,暮色将至,万一那无脸鬼又找来怎么办?匕首都砍不死它呢,难道要冰糖她们一直陪着睡不成?
沈今竹摸着石桥石狮子的头,说道:“嗯,就是,我遇到了鬼,两次。”
峨嵋又问道:“真的?你没骗我?”
沈今竹恼了,“遇鬼很有意思吗?我为什么要骗你们这个?你们都不信我!”
峨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说道:“你别生气,我信你。”
沈今竹转身往回走,说道:“你不信的,莫要骗我。”
“你既然说是,我就相信你。”峨嵋忙跑过去拦住沈今竹,说道:“你要是不信,我今晚就陪你抓鬼去。”
沈今竹翻了个白眼,“还说不骗人,刚才你都说不会驱鬼了。”
峨嵋说道:“我是不会啊,可是我看见了凡师傅做过,看起来好像很简单,我去试试嘛。”
沈今竹有些小感动,“你不怕么?”
峨嵋说道:“不怕的,我看了凡师傅驱鬼,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怕。”
今天真是遇到贵人了!沈今竹很高兴,问道:“了凡师傅这么厉害啊,她驱的是什么鬼?”
“这个——”峨嵋说道:“不知道啊,我看不见鬼的,想必这鬼十分厉害,道行不够看不见吧。”
对啊,峨嵋毕竟是个没有剃度的信女,沈今竹无语片刻,又想了凡师傅说过峨嵋有慧根,福缘深厚,说不定天生临危不惧呢,沈今竹敬佩的问:“看不见,你不怕么?”
峨嵋反问道:“都看不见,我怕什么?”
这——好像不是临危不惧,而是不知则无畏吧!但如今蚊子腿也是肉,何况峨嵋是唯一相信她的人,这一点让沈今竹觉得很温暖,莫名又觉得很安心。
沈今竹牵着峨嵋的手说道:“好吧,我们今晚就开始,你就睡在凤鸣院吧,早上再去抄经书。”
峨嵋说道:“好的呀,不过我先要做些准备,去太夫人的南山院拿法器。”
沈今竹点头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过了一刻钟,两人拿着“法器”从南山院出来,沈今竹忧心忡忡的看着峨嵋手里的冬青釉蒜头瓶,说道:“这个——管用不?”
“不知道啊,试试就知道好不好用了。这是在观世音菩萨像前供奉‘羊脂玉净瓶’,里头盛着小丫鬟收集早上花间的露水,很纯净,我经常对着诵经烧香呢,应该沾了些佛气。”峨嵋淡定的说道,突然停下脚步,踮起脚尖折了两枝杨柳插【进蒜头瓶里,笑道:“这就齐活了,观世音柳枝一洒,菏泽天下,救天下苍生,驱个鬼应该没问题。”
这是什么眼神啊,一个普通民窑蒜头瓶被说是羊脂玉净瓶,随手折几枝杨柳就是观世音菩萨开过光的,沈今竹突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这峨嵋好像比自己更不靠谱,驱鬼大业前景堪忧啊。
☆、第32章 假尼姑神勇斗魅影,熊孩子绝地识天机
有了峨嵋壮胆,虽说这个帮手看起来不靠谱,但在沈今竹眼里,自己反击无脸鬼的砝码还是重了不少,暗道:若败了,也不过是再被吓一次,反正吓着吓着,好像不那么害怕了!昨晚那个无脸鬼最后无端消失,是不是被自己的匕首击退了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厉鬼还怕狠人呢,你敢掐我,我就敢咬你!
嗯,那张脸没有眼睛鼻子,看起来不太好下口啊,要不要撒点盐巴花椒胡椒调调味道呢?哎哟,好像搞错了重点,重点是抓鬼,不是吃鬼。
心虽如此想,沈今竹小孩子性情,说风就是雨,还是找了缨络,问:“你上次不是说和大厨房什么嫂子关系好吗?去弄一包胡椒粉来。”
几年的丫鬟经验,缨络知道主子吩咐的事情做就是了,不要问为什么,可是沈今竹的要求太古怪了,缨络还是说道:“表小姐,您要胡椒粉做什么?齐三家的说过了,君子远庖厨,您金尊玉贵的,不要碰这些俗物才是。”
沈今竹不乐意,说道:“缨络,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你是缨络啊,这院子只要有一个流苏姐姐就足够了,怎么了,你想当流苏姐姐?”
这真是八岁的孩子吗?这心术玩的,在威胁我吧。缨络赶紧撇清道:“奴婢不过是个小丫鬟,那里敢和齐三家的相提并论——表小姐要的胡椒粉,奴婢这就去大厨房一趟。”
表小姐不就是喜欢我的有求必应么?反正这胡椒粉又不是匕首,伤不到人的,还是先满足她的要求,天色已晚,赶紧跑一趟吧,再完些,关了院门,叫醒看门婆子起来开门,闹出动静来就不好解释了。
指使走了缨络,沈今竹去书房找峨嵋,峨嵋正在书房调朱砂呢,浅碟子里盛的满满的,殷红的液体几乎要溢出来。
“应是够了。”峨嵋从笔筒里挑了一枝干净的羊毫笔,蘸着朱砂在信笺上默写经文,居然是一手漂亮的馆阁体,一看就是练过的,沈今竹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这是什么经?”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鸠摩罗什译的,一共三十二品。”峨嵋答道,笔下依旧走笔如龙,毫不停歇,很快写满了一张信笺,沈今竹拿在手里细看,说道:“这好像记录的是佛说过的话,一问一答,和论语有些相似,孔子的学生把老师说过的话记下来,汇集成卷,就成了论语,有些我看着就懂了,有些怎么看也不懂,佛经居然也是这样。”
峨嵋低头笔耕不辍,说道:“我也不太懂,就是记性好,读几遍就能背下来,了凡师太就说我有慧根呢,其实我自己也怀疑,有一次我听一个西洋的和尚说他们的《圣经》,他说了一遍我就能复述的七七八八,其实只是记性好,慧根什么的还真没多少。那《圣经》也是和佛经一样,是一群弟子和他们的师傅,一个叫做耶稣的人的对话。我觉得耶稣说的话,和佛经里真佛说的话有些相似,无外乎是劝人向善,放下恶念,忏悔自己所作所为。”
沈今竹脑洞大开,说道:“你说如果流苏冰糖她们每天把我说过的话记录下来,编成了书,我是不是就成了圣人?”
峨嵋居然把这孩子话当了真,想了想,说道:“如果这本书能在人间广为传颂,得到许多人的拥护和认同,百年千年皆是如此,大概也就成了圣人吧。”
沈今竹咧开嘴笑着,幻想自己成了圣人,被万人膜拜的样子,却被峨嵋一番话浇熄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峨嵋说道:“成佛也好,成仙也好,成圣人也罢,都是历经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劫难,最后大彻大悟,找到真谛,那个西洋大和尚说的耶稣,身上的肉都被鞭子抽碎了,骨头被石头砸碎,手脚用铁钉顶在架子上,死的那个惨啊,还有——”
“别说了,别说了,怪渗人的,我不成圣人了好吧。”沈今竹说道,复又看起了默写好的金刚经,“已经写到第四品了,这用朱砂抄写的佛经真管用嘛?”
峨嵋说道:“我也不清楚呢,本来了凡师傅是用金粉调制抄经书驱鬼的,你这里没有金粉,我想起道士用朱砂画符驱鬼很管用,想着用朱砂写佛经效果应该差不多。”
轰隆隆!脑中响起一声炸雷,沈今竹长到八岁,用天马行空的想法和无知者无畏的行动力,挑战了许多人容忍的极限,今日她却被峨嵋折服了——这也能行?用道教的方法做佛家的事情,还真想的出来!
自信心又开始动摇,沈今竹不好对着奋笔疾书的峨嵋打退堂鼓,说道:“道士画符我知道,可这金刚经管驱鬼的事情吗?”
峨嵋说道:“金刚经是有无限金刚不坏之志,能规范万灵,鬼也是灵物,驱鬼,可不就是把鬼送到它该去的地方么?”
有道理啊!沈今竹刚放下心来,岂料峨嵋又说道:“管不管用的,反正已经写到第六品了,不抄完太可惜了。”
沈今竹信心顿时跌倒谷底,峨嵋又说:“写完金刚经,我再写十小咒,这里头往生咒和药师灌顶真言你临时抱佛脚先记住,遇到鬼魅之事反复诵读,管大用的——这是我听香客们说的,我自己没试过,今天晚上我们一起试试看是不是真管用。”
沈今竹的信心上上下下已经被虐的体无完肤了,木然点头道:“好吧,听你的。”
书房的灯亮的有些晚,金钗和冰糖进来催过两次要睡觉了,原本流苏也在的,但是下午齐家突然来人,说哥儿有些发烧,流苏心急如焚,只得先回家了。
抄完金刚经,又写完十小咒,一碟子朱砂刚好用完,金钗和冰糖都不识字,不知道小主子和峨嵋嘀嘀咕咕说些什么,缨络是识的几个字的,暗中猜出沈今竹想要做什么,但是惧于沈今竹的“威胁”,她不敢多言,横竖今晚是她当值,睡的警醒些便是。四夫人不也说表小姐是被梦魇住了么,想必抄抄经书,心里有了安慰,晚上就不做梦了呢。紫霞玉碎太湖石之事,她想想也是怕的,请柳嫂子帮忙求了一道平安符,心下就踏实了许多。以己度人,表小姐可能亦是如此。
入夜,金钗和冰糖睡在西次间,缨络当值睡耳房,峨嵋和沈今竹同塌而眠,入睡前,沈今竹反复默诵往生咒和药师灌顶真言,峨嵋翻了个身,说道:“睡吧,不早了,这咒说错几个字应该不打紧的。”
沈今竹已经没有追问“应该”是什么意思的想法了,她卯足了劲驱鬼,邀请的唯一帮手峨嵋却轻松的就像是去吃夜宵。天啊,那日我拿桂花糕便轻松的引她破了戒,就应该知道这个峨嵋不是那么靠谱的嘛!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怀着这样的怨念入睡,沈今竹的梦境更加光怪离奇:无脸鬼再次凭空出现,她和峨嵋迎战,将那朱砂抄写的经文一股脑扔向无脸鬼,信笺翻飞,无脸鬼却安然无恙,惨白的手递上一块桂花糕,那嵋摸着光头,看看自己,又看看桂花糕,伸手接过桂花糕吃起来,肥白的下巴沾满了糖霜,袖手旁
观,任凭那无脸鬼恐吓自己,一张鬼脸似乎要贴在自己脸上!
啊!沈今竹从梦中吓醒,挺直坐起来,一摸枕边已空,峨嵋呢?沈今竹掀开纱帐,一只脚刚迈出出去,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僵在床上:
月光澄明,那个熟悉的无脸鬼在卧房里如一根羽毛般飘荡,依旧是惨白如鸡蛋般平滑的脸,齐膝长发和素白的衣裙在空中飘荡,像是只有头颅没有身体的怪胎,细长的胳膊如树枝般僵硬,峨嵋站在卧房中间,左手持着冬青釉蒜头瓶,右手拿着杨柳枝,蘸着蒜头瓶的水向着无脸鬼撒去,嘴里还低声念着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月光下,峨嵋面容平静柔和,目光清明,无惧无脸鬼的狰狞,挥舞着杨柳枝不停的向鬼魅撒着露水,那一瞬间,沈今竹突然觉得峨嵋像是罩着光环的观世音菩萨,手上普通的冬青釉蒜头瓶也变成了贵重的羊脂玉净瓶,原来自己还是看错了峨嵋,峨嵋是那种做的比说的多的好人啊,世上多是说的做的好听的人(包括她自己),真是太罕见了。
峨嵋的义举立刻点燃了沈今竹的小宇宙,她右手向枕边伸去,想去拿朱砂抄写的佛经助阵,又摸了个空,看见地下散落的信笺,沈今竹恍然大悟:原来峨嵋早就被无脸鬼惊醒了,先抛了佛经不起作用,才下床用杨枝甘露驱鬼。
这时无脸鬼已经停在空中,伸出枯枝般的手,宽大的素白袍袖几乎将小峨嵋淹没了,沈今竹心中大急:往生咒和杨枝甘露都不管用啊,怎么办?昨晚的匕首已经被姑姑没收了,我手无寸铁啊。
再怎么样,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脸鬼把峨嵋带走!
沈今竹将心一横,光着脚跳下床,随手抓住床边案几上一个小瓷瓶往无脸鬼头上砸去,乒的一声,瓷瓶碎裂,一种呛人口鼻的粉末喷出来,沈今竹隔着好几步远都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困在无脸鬼手臂中的峨嵋更是呛的眼泪鼻涕横流,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瓷瓶便是缨络临睡前交给沈今竹的,沈今竹那时只是心血来潮随口一说,并没有真打算糊无脸鬼一脸,以牙还牙,去啃无脸鬼的脸。没想到缨络当了真,巴巴的去了大厨房找柳嫂子要了一瓷瓶,睡前交给沈今竹邀功,沈今竹几乎忘了此事,将瓷瓶随手搁在案几上,没想到情急之时居然用上了。
但是那糊了一脸胡椒粉的无脸鬼为什么没有动静?也是,没有鼻子嘴巴,怎么打喷嚏?不对,这不是走神的时候,峨嵋还被无脸鬼抓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