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怔怔地望着徐璐,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真是璐姐儿?”
“是我,姑母,姑母,您受委屈了。”徐璐上前,尽管与这个姑母不亲近,但血浓于水的亲情,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飞快打量徐氏一番,胸口怒火翻腾,怒声道:“龙家居然敢虐待姑母?”
徐氏未语泪先流,她先前见着娘家兄弟,便把兄弟当作唯一的救星,谁会想龙家人胆大包天,连当官的兄弟都不放眼里,还勾结陈天民,要把他们孤儿寡母往死里逼。
“璐姐儿,先不说这些了,还是赶紧让人把你表弟救回来吧。他被那丧了良心的龙长兴送到乡下去了,俱体送到哪,连我也不清楚。”果真是母子连心,徐氏尽管有一肚子的冤屈要说,但在被解救后,第一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徐氏说完这句话后就晕厥了过去。
徐璐大惊,赶紧让人去找大夫。凌栋然上前,给徐氏检查了下,说:“夫人请放心,姑太太之前精神紧张,撑得太久,又劳累所致,再则营养缺失,心疲神紧,如今陡然放松下来,便会如此,也算是否极泰来,乐极生悲。”
一个人长期处于精神紧张之下,忽然得到放松,便会冒出各项毛病,这便是否极泰来。徐氏被龙家人逼至绝境,儿子又被人强行送走,身心全是满满的愤怒担忧,因为对儿子的忧虑,使得她一直强撑着一口气。一朝被人解救,精神自然就会松懈。
“我姑父尸骨未寒,龙家人就这般欺辱虐待我姑母,真令人心寒呀。陈大人,你是福州的父母官,可得替我姑母作主才是。”
陈天民赶紧道:“夫人请放心,下官也实在不料龙家人居然如此无法无天,下官也是非常震怒。”
这时候的陈天民,可是一点都不轻松,徐璐可是督抚夫人呀,龙家人虐待督抚夫人的姑母,她自己不出面,却让他出来主持公道,这可是要逼他“秉公执法”呀。
徐璐看向凌栋然,凌栋然又看向陈天民。
被凌栋然寒茫一扫,陈天民机灵灵地打了个寒战,赶紧道:“无法无天,这龙长兴居然软禁虐待寡嫂侄儿,太嚣张太狂妄了。夫人请放心,下官立即回衙门里连夜审问龙长兴。把小公子解救出来。”
陈天民离去后,徐璐问凌栋然,“龙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凌栋然回答:“简直是一团乱。龙家如今已是龙家老二叫龙长兴当家了。刚才我随陈天民一道去龙家,问及姑太太时,龙家人还老大不甘愿,只说姑太太病了,无法见人。但经不住陈天民的强硬,不得不把姑太太交了出来。我亲自去见了姑太太,发现姑太太被关在龙家一个极偏僻的屋子里,四周门窗紧闭,地上散落了些食物,都已发了霉。”
徐璐倒吸口气,食物都发了霉,显然徐氏被龙家软禁了不止一天两天了。
“那我父亲呢?我父亲不是已经到了福州么?大管家在龙家可有见到过我父亲?”
凌栋然摇了摇头,“我在龙家并没有见着徐老爷。倒是陈天民要我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说是因为龙家的事,与徐老爷发生了点误会。”
肯定不止是误会那么简单的。
徐璐冷哼一声,用脚趾头想,父亲在龙家那碰了壁,然后又去找了陈天民,依然碰了钉子。如今陈天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赶紧改换脸谱。
“那我父亲现在在哪呢?该不会和我一样,住在客栈里头吧?”
“夫人放心,听陈天民说,徐老爷应该在华家。”
徐璐皱起眉头,华家人什么德性她还不清楚么?自从母亲去世后,华家与徐家便没大走动了。父亲比任何人都讲面子,此番去找华家,想来是走投无路了吧。
凌栋然虽然不了解徐璐的心思,但见她皱眉,便说:“要不我现在就去把徐老爷接过来?”
徐璐摇了摇头,“都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她想,华家再无情,应该不至于把父亲赶去睡大街吧。
徐璐猜得很是正确,徐成荣被陈天民“请”出了衙门后,一时没地方去,又忧心长姐和外甥的遭遇,可叹他平白顶着六品官身,却因官太小,以至于求助无门。
这时候的徐成荣,迫切希望徐璐看到他的信后,立刻赶往福州。以女儿如今的身份,想来陈天民再是胆大包天,也不至于不给面子。但想归想,徐成荣却是不敢打着督抚岳父的名头去作威作福。一来他对这个女婿有着近乎偏执的怵惧,二来他也不愿给闺女带来麻烦。天知道闺女在凌家过得是好还是歹。
不得已之下,徐成荣敲开了华家的大门。
华家好歹也是女儿的外祖家,与陈天民又有着姻亲关系,想来多少也该帮助些才是。
华家倒也热情接待了徐成荣,但只是华家的小字辈,长房的华有龙接待,华家几个当家人一个都没露湎。
尽管华有龙客气周到,徐成荣却明白,华家这是不打算把徐家当成正经的亲戚来对待了。想着长姐在龙家的遭遇,徐成荣依然鼓起勇气向华有龙求助。华有龙却是一推三二堆五,直说他们与龙家并无交情,再说人家的家务事,外人恐怕难以插手为由就给拒绝了。
不过华有龙最后又加了句,“侄儿知道姑父心忧姑母,耐何侄儿能力有限,恐也帮不上忙。不过若是龙家若真做事太绝,侄儿少不得也要干涉一二。这点还请姑父放心。”
徐成荣尽管失望,不过人家都这么说了,也就勉为其难地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因天色也晚,在华有龙的坚持下,半推半就地住在了华家。
第二日天一亮,徐成荣一大早就起床,在华家宿了一晚,也见识了华家人对他的态度,一刻也不愿多呆,便告辞离去。
徐成荣黑着脸,从华家侧门里出来。非常凑巧地遇上正前往华家来接他的凌府下人朱小航。
徐成荣前脚一走,华家的姑奶奶华玲已急匆匆地赶往华家。
当华玲把她的话一讲,华家几位老爷全都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说什么?璐姐儿居然是督抚夫人?”
华家几位夫人,尤其以王氏为最,几乎跳得八丈高,一阵震惊过后,脑海里也浮现出一张英俊却又冷淡的脸来,她脸色猛地一变,“糟了,快,立即去秋风院,请……徐……把姑老爷请过来。”
华家诸人也齐齐变色,昨日徐成荣登门,他们全都避不见面,只让华有龙接待。等下子见到徐成荣,还得找个适当的理由才成。
华玲脸色憔悴,昨晚她被婆母叫过去,厉声责骂了一通,直骂她为搅家精,扫把星,一根粗大天线就在眼前,却让她给剪掉不说,还给得罪了,蠢货,无知,笨得像头猪之类的话一溜地从婆母嘴里骂出来。当时她就被骂懵了,后来才得知,她从来没瞧进眼里的表妹徐璐,人家如今却是高高在上的督抚夫人。她们身为亲戚,不好生巴结,还给得罪了,将来督抚大人的雷霆一怒,就是十个陈家都经受不住。
等婆母把她骂够后,就把她撵了出来,要她赶紧去找徐成荣,或是徐璐,尽量恢复亲戚关系。
华玲被骂得懵了,混混噩噩地出来,被外头的夜风一吹,忽然清醒过来,她仍然不怎么相信,那个破落户一般的徐家表妹,怎么就成了高高在上的督抚夫人呢?既然她如此厉害,那为什么徐成荣还混得如此窝囊呢?
还有上回,她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她的身份呢?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徐璐真是督抚夫人,但以她那样寒酸的身世,想来在凌督抚眼里,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罢了。不然,白日里徐成荣早就祭出了凌督抚这颗大旗了。
像是说服了自己,又像找到了充足的理由,华玲并未直接回华家找徐成荣,反而是悄悄回到自己的屋子。
她依然认为,以凌督抚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娶徐璐那样身份的人为妻呢?估计徐璐也就是个妾室之类的。就好比安王和他那宠妾张氏一样,宠着张氏的时候,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可最终结局却是安王被软禁,张氏被打回原形。
有安王这个前车之鉴,凌督抚再是宠爱徐璐,也不至于为了她就要动陈家,华家,龙家吧?
华玲如此说服自己后,心情总算好过了些,又回去睡她的回笼觉。
才刚躺下,又被自己的公公的大动作给吵醒了。
原来,自己的公公居然把龙长兴给抓了起来,上了枷锁下了大狱。外头龙家人全都炸开了锅,纷纷奔到衙门找陈天民讨个说法。龙长兴的夫人陈氏甚至回来向陈夫人哭诉。
华玲吓了一大跳,陈家与龙家可是实打实的姻亲呀,据她所知,公公与龙长兴好得几乎同穿一条裤子了,怎么这回如此大张旗鼓,半分情面也不顾就把龙长兴给打入大狱?这是要变天的节凑么?
龙二太太陈氏可是公公陈天民的胞妹呀?
还不等华玲从震惊中回神,又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传来,公公陈为民居然派了衙役,把龙飞从华家庄子上给解救了出来,并把参与囚禁龙大太太的一干奴才全抓了起来,陈天民半夜里就在公堂上升堂,办起了案。
奴才们都是奉命行事,一顿板子下来,什么都招了,囚禁虐待龙大太太母子的,就是龙长兴以及龙氏族人。陈天民还不顾妹妹陈氏的苦苦哀求,又把龙家其他族人也给下了大狱。
龙家身为本地少数大族,家财万贯之下,早已生出了骄横之心,眼看不对尽,就招集了人马,围攻衙门。陈天民厉声一喝,“督抚大人都亲自过问了此事,你们还想闹事,你们有几个袋脑够督抚大人砍的?”
人的名,树的影,督抚凌峰杀神屠夫的凶名可不是叫着玩的,安王怎么倒台的,福州上下,几乎是家喻户晓了,那可就是因为合着小妾欺辱了督抚夫人,凌督抚雷霆一怒,把堂堂朝廷一等亲王都给掀翻了。
一听凌督抚大名,龙家族人当场就怯场三分,再被陈天民红脸白脸一扮,就不敢再闹事了。而华玲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再也顾不得此时天才刚破晓,就赶紧驾着马车,去了娘家。
就算她心里不把徐璐当回事,就算她瞧不起徐璐小妾的身份,可架不住人家目前受凌峰的宠呀。
在等徐成荣进来之前,华家诸人已作了短暂的沟通,华大老爷赶紧用姜汁涂抹在脸上,二老爷做出一副病厌厌的模样,王氏也拿姜汁薰红了眼,证明昨日并非故意怠慢徐成荣,而是去外头求医去了。
一阵脚步声响来,众人赶紧摆出各自的姿态,华玲也紧张地站了起来,纷纷望向门口。
进来的并非徐成荣,而是刚才奉命去请人的小厮。
“禀老爷,小的去秋风院,发现客人已经走了。后来一打听,才知今日天刚破晓,客人已从偏门离去了。”
华玲神情一松,但很快,又崩紧了神经。
☆、第121章 一手拿大棒
徐成荣一离开华家,就能见到女儿派来的人,简直就是喜出望外了。可高兴过后,又有新的焦虑。
女儿能来福州参加姑父的丧事,也算是女婿大度了。可龙家事情如此复杂,万一把女儿也给卷进去,也就麻烦了。
还有,女儿只身住在客栈里,客栈龙蛇混杂之地,他们这一行人又是如此的打眼,也不怕被歹人惦记。
路上在朱小航那里已问得差不多了,得知女儿来福州,也是经过女婿的同意,并还拔了数十铁卫护送,尤其得知长姐已被女儿解救了出来,龙长兴也被下了大狱,徐成荣高兴之余,又有新的担心,女儿这么做,也不知经过女婿同意没,万一惹女婿不高兴可怎么办?
望着女儿憔悴的面容,徐成荣忍不住愧疚道:“都要怪为父,把你也给牵扯进来了。”
徐璐扶了父亲坐下来,亲亲自递了杯热茶过去,“爹爹这是哪里话,姑母有难,我身为晚辈,自该出一份力的。”
徐成荣又见了长姐,徐氏经过半个晚上的休息,人也被拾掇了一番,看起来入眼多了,
但徐成荣瞧了仍是惊怒交加,“姐姐怎么成这样了?龙家人可是虐待你?”
徐氏泪水又流了下来,搂着儿子与兄弟哀哀了哭了起来,然后声讨龙家人的种种令人发指的恶行。
半夜里,陈天民回了衙门,让人把龙长兴从大牢里提了出来,连夜审问,当天夜里,徐氏的小儿子龙小飞便被抱到徐氏跟前。
徐氏搂着儿子,哭得那个惊天动地,“……璐姐儿,也亏得你及时赶到,若再迟上两步,就只能替我们孤儿寡母收尸了。”徐氏发现儿子虽然受了惊吓,好歹没有什么大碍,落了口气的同时,就开始声讨龙家人的诸多恶行。
今日见到兄弟,又忍不住诉了一番苦,徐成荣边听边大怒,声讨龙家人的可恶之举。但
徐璐可没兴趣再听这些,她昨晚就听得耳朵生了茧。她知道徐氏受了诸多委屈和不平,如今总算有人替她撑腰作主,自然要一吐为快的。
徐成荣刚才还厉声痛骂龙家人的无情无义,然后又安慰长姐,可渐渐他发现,徐氏却是越安慰,她告状告得越带劲。尤其徐氏的目标还大呢,不但要龙家付出代价,连知府陈天民,也是怨恨在心的,还要徐成荣替她作主,摘了陈天民的乌纱帽,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徐成荣渐渐也支撑不住了,徐氏的话全是重三遍四地说,一遍一遍地说来说去,再好的耐性也是受不住的。
费了九牛之虎之力,才哄住了徐氏,让她去歇下后,徐成荣自己也累得满身是汗。
徐璐也理解徐氏的痛苦不甘,也明白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就会有多大的怨恨。
龙家做出这等事来,确实不地道,还特别没人性。好歹姑母在龙家生活了这么多年,又替龙家生儿育女,姑父龙长富替龙家挣下了如此产业,你就算要强占财产,也要把孤儿寡母安顿好吧。横竖龙家有的是银子,养一对母子又能花多少银子呢?
徐成荣揉了揉疲倦的双眉,问徐璐:“璐儿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其实刚才在路上,就已经问过朱小航了,但瞧到俏生生立于面前的闺女,徐成荣仍是问了出来。
“昨儿傍晚,爹爹您呢?”
“凑巧了,比你早了一天。”徐成荣说,“龙家人实在是可恨,前天晚上为父找龙家人,本来想着好生商议事儿,但龙家人太过绝情,扬言只肯给你姑母一个庄子,五百亩田地,三千两银子。便要把你姑母和你表弟扫地出门,这不是欺负人么?龙家如今的诺大产业,完全是你姑父亲自挣下来的。凭什么你姑父一死,他们龙家人就要把你姑母表弟赶出家门?”徐成荣把事儿简单说了遍,龙家人的无情无义还不足以令他生气,但知府陈天民的态度却令他无比震怒心寒。
“这个陈天民,枉为福州父母官,就是这样为民作主的。太令人心寒了。”他看着徐璐,“璐儿一定要把此事告诉女婿才是,陈天民这样的人,比那些贪官还要可恨。”
一旁的凌栋然这时候出声道,“少夫人,我这儿还有个消息,那龙长兴的夫人陈氏,是陈天民的胞妹。”
徐成荣眉毛掀了掀,忽然冷笑道:“好好好,真是好呀,这叫什么,官商勾结?”
徐璐也是大为惊异,问凌栋然,“大管家你是如何知道这事儿的?”
“昨儿个我随陈天民强闯进龙家的时候发现的。”
徐璐点头,昨日陈天民忽然中了邪般,半夜里把龙长兴下了大狱,这对陈氏来说,陈天民无异是被鬼上了身,情急之下,陈氏应该是叫出了平时候的亲密称呼的,就被凌栋然给发现了。
“既然陈天民与陈氏是兄妹关系,那陈天民岂不是有指使龙长兴抢夺寡嫂孤儿财产的嫌疑?”徐璐微笑着说。
徐成荣双眼一亮,击掌道:“璐儿这话说得好。陈天民身为父母官,却指使妹弟抢夺孤儿寡母的财产,这可比官商勾结更要可恶十倍,百倍。这样的人,定严惩不怠,以儆效尤。”
徐璐说:“爹爹,陈天民是很可恶,不过现在他对咱们还有用呢。”
……
陈天民昨晚抓龙长兴,被妹子撕打,紧接着连夜审人,解救被送出老远的龙飞,一整晚都没合过眼,累得双眼血丝乱冒,却依然不敢有任何懈怠。
等把龙家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后,这时候天已大亮,回到后边屋子里,一边吃早饭一边
问陈氏,“妹妹现在怎样了?可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