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到胸前有大大小小的红痕,像一朵朵淡色的花开在如玉的肌肤上,十分醒目。她嘴角带笑,身上还残留着他淡如莲花的气息,仿佛还被他抱着一样。
如果他们只是寻常的夫妻,他在官府谋个小差或者做些小生意,日出而作,日落归家,她为他烧一桌可口的饭菜,聊聊家常,该有多好。可惜他们身不由己,必须得卷进这皇权斗争的漩涡里。而这次李绛的事,只不过是个开端而已。
嘉柔前世被虞北玄圈在宅院之中,虞北玄强势,不喜欢她插手军政上的事,跟她在一起,也多聊风月。她乐得当一只笼中鸟儿,只要全心全意地陪着她心爱的男人就好。
他给她穿天底下最漂亮的衣裳,为她打造最华贵的首饰装扮她,她取悦他的方式仿佛就是她的美丽。可她其实并不喜欢那样。她时常想起幼时在山林间骑马奔走,弯弓射箭的那种自由和豪气。她把那些心思都收起来了,丢了自己。
所以后来在法场上,宦官说的几句话,便足以给她致命的打击。她几乎是放弃一切换来的一场爱情,被告知是彻头彻尾的利用和骗局,无论真假,临死之前,都足以击垮她的意志。
这辈子嫁给李晔,她刚开始也如上辈子一般,只想过安稳平静的日子。可等她发现,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无法逃脱那只黑手,她的软弱和退让,只会让身边至亲之人遭受算计和陷害之后,她便无法坐视不理。
沐浴洗漱之后,嘉柔换了身得体的真红裳裙,梳了高髻,髻上簪了朵海棠花,两只步摇。她的容貌本是清丽,被海棠花一衬,多了几分浓艳之美。
玉壶选了一对垂着流苏的耳环给她戴上,轻声道:“郡主去广陵王府,打扮得这么隆重,不怕把三娘子的风头盖过去?”
嘉柔在铜镜中看着她:“我这是要去压郭氏的,不是压她。不都说郭氏美艳吗?”
“传言而已。依婢子看,也就长平郡主能跟您相较。”
嘉柔扶着她站起来,整理泥金的帔帛和腰上的玉环:“今日是去做正事,本就不是比美的。你将东西收好,到时候见机行事。卫国公刚立下大功,听说封赏不少,她正是得意的时候。”
玉壶点了点头:“郡主放心,婢子都准备好了。”
她们走出院子,在院外碰到了王慧兰。王慧兰看到嘉柔,目光一深,随即笑着迎过去:“听说郡主好不容易将莫大夫请到了,要带去广陵王府给三娘子问诊。恰好我今日也无事,不如随你一起去吧?”
武宁侯府被罚抄了之后,王慧兰几乎是夹着尾巴做人。她现在也没什么能够倚仗的,李昶被下狱,最好的结果也是被判流徙,李家最大的指望反而是李慕芸这个广陵王妃了。她想跟嘉柔一起去探望,不过是想沾沾光,让李慕芸也记着她的好,嘉柔便没拒绝。
多个人帮镇也好,王慧兰跟郭氏肯定不是一路子的。
她们共乘一辆马车,宝芝和玉壶都跟在外面走。马车行在都城里头,速度都不会太快。嘉柔昨夜没有睡好,便垂着头闭目养神,王慧兰看了她一眼,便看到她脖颈处露出的一个红痕,不是吻痕是什么?
她心中有些酸涩。李暄知道父亲出事以后,倒是不闹着要去救李昶。但他每每回来,只顾跟李心鱼说话,当她是个摆设。本就没有感情,只因她武宁侯府出身,才娶她为妻,现在武宁侯府被罚没了爵位,她对李暄来说,更是可有可无。只能对李心鱼好一些,盼着李暄还能念在那丫头的份上,看她几眼。
“四弟妹昨夜没有睡好?”王慧兰笑着问道。
嘉柔淡淡地应了一声:“路上还需走一会儿,大嫂也歇一歇吧。”
“我倒是不打紧。圣人这次封赏了卫国公府,对广陵王的赏赐却没有动静,四弟妹可知为何?”王慧兰问道。
无非是广陵王无旨回宫,圣人还在生气,但不可能不赏。这些年来,舒王的势力已经坐大,朝廷几乎是他的一言堂。天子不可能不忌惮,这是所有皇帝的通病,当然也会想要牵制他。
东宫无能,广陵王却是把磨好了的剑,早晚都会封赏的。说不定,还会给他兵权。如今在京畿地区,舒王跟广陵王的军力可以说是平分秋色,余下的便是争取各地的节度使。
此番广陵王收归了河朔,加上之前对王承元的施恩,那块势力已经等同于归属广陵王,甚至临近的洛阳也不在话下。舒王只能通过虞北玄,笼络南边的节度使了。
“也许是等河朔的降将进都城之后,一并奖惩吧。”嘉柔说道,“大嫂问这个做什么?”
王慧兰料理内宅是一把好手,在家里学的也是这些。但对这些政事,却不如嘉柔清楚。嘉柔有两世的见识,加上在云南王府的时候,木诚节议政的时候,她有时就跟木景清两个在后堂玩,自然耳濡目染。
王慧兰勉力笑笑:“我只是随便聊聊。听说淮西节度使也要进都城了。上次淮西发生流寇叛乱,攻下好几座城,最后还是被他血腥镇压了。听说他将抓到的流寇都活埋,只留了几个匪首,亲自押送到都城来,听天子发落。这个人的手段,当真是狠辣。”
虞北玄……嘉柔的手在袖子里紧了紧。上次,袭击淮西的那支流寇是李晔安排的,她虽不知后续如何,但凭虞北玄没有追来,就知道他定是脱不开身,事后泄愤也是难免的。
他来都城,恐怕目的没有这么简单,还会与舒王密谋大事。毕竟舒王是不会看着广陵王坐大的。她此时对付舒王妃,自然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她了。
广陵王府中,李慕芸一早就收到李晔传来的消息,说嘉柔请到莫大夫来给她诊脉,心中还觉得奇怪。她跟嘉柔一向算不得交好,怎么她接二连三地帮自己?后来转念想想,李家现在危机四伏,父亲又被停职,可不是得靠她这个广陵王妃撑着?
因此这些人都上赶着巴结她也是对的。
她把自己打扮得珠光宝气,端坐在堂屋里,气定神闲地等着人来。她就算在广陵王府过得不好,也不能被这些人瞧扁了,何况李淳这几日,还是有宿在她这里的。
等婢女把嘉柔等人带到她面前,她又皱了皱眉头,这木嘉柔是什么打扮?如此招摇。
嘉柔也不啰嗦,把莫大夫引荐给李慕芸:“这莫大夫是都城中治妇人科和小儿科的圣手了,阿姐请他好好看看,也许来年,便能一举得子。”
李慕芸听了,心中一动。她做梦都想要孩子,可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大夫,宫里宫外的都看了,还是没什么希望。这个莫大夫的名声早就如雷贯耳,她原本也是想去请的,可实在是太难请了,只能作罢。
莫大夫上前,坐下给李慕芸诊脉。他已经得了李晔的指示,不着急说出李慕芸的病症,而是问了她日常饮食之类的东西,然后说道:“王妃可否将近身之物拿给我看看?”
李慕芸没听过诊病还要看这些的,但是莫大夫的名声实在太大,她也将信将疑地照办。
嘉柔对玉壶使了个眼色,玉壶悄悄地退出去。
王慧兰看见了,也不知道她们主仆俩在闹什么名堂,只专注地看着莫大夫那边的动静。莫大夫将李慕芸的帕子拿起来闻了闻,又命人取一盆水来,将帕子浸入,再取一个瓷瓶倒了粉末进去,那水竟然微微变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慕芸奇怪地问道。
莫大夫看了看左右,对李慕芸说道:“王妃,您可知道宫中有一物叫破血丹?”
王慧兰瞬间变了脸色。
李慕芸摇了摇头,她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日又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会知道这些。可她身边的婢女却是久在皇室侍奉,知晓一二,对她说道:“王妃,那破血丹是阻人怀孕的。”
李慕芸一下子站了起来:“岂有此理,我贴身的东西,怎么会有这个!”
莫大夫说:“那破血丹中的一味药,遇到我这药粉便会变色。实不相瞒,此前有达官显贵的外室请我去,让我辨认此药。所以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刚才为您诊脉,再听您说平日的种种,只怕已有几年光景。”
在场几人都沉默不语。李慕芸顿时怒火中烧,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竟然在她贴身之物里下这种让她不孕之药。怪不得她身子好端端的,却一直生不出孩子。宫中尚药局的那些医官,难道也看不出来?
她还不至于那么愚蠢,马上想到,宫中之物是通过他们的手所制,怎会看不出来?恐怕是早就受人指使,装作不知。
有这个权力的,必是手段通天之人。
“我要告诉广陵王,此事绝对不能姑息!”李慕芸大声道。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王妃有什么事要告诉广陵王?不如也说给我听听,可好?”
李慕芸脸色一沉,她怎么来了?消息好快。
也没人来通报,便进来几个女子。为首的那位蛾眉螓首,眉眼细致,端是个美人。她环看了屋中,目光只在嘉柔身上停了下,便走到莫大夫的身边:“这位便是莫大夫吧?听说您是妇科圣手,既然都到广陵王府了,不如也给我看看?诊金自然是不会少您的。”
第106章 第一百零五章
李慕芸听了郭氏的话,瞬间就皱起眉头。郭氏处处都要与她争,连莫大夫也不例外。
莫大夫有些为难,说道:“今日本是专程来给广陵王妃看诊的,恐怕您需改日……”
郭氏可不管这些,她知道莫大夫是出了名的难请,一听到他进府,怎可能放弃这个机会,立马就赶过来了。她笑道:“方才我在外面,分明听到王妃说要告诉广陵王什么,难道不是诊断已经有了结果?那就将莫大夫分给我也没什么的。”
她向来如此,广陵王得了什么赏赐拿回府中,都是她先挑选。李慕芸当着广陵王的面不好发作,免得失了正妻的风度,可如今广陵王不在面前,她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她不甘示弱地说道:“莫大夫是我娘家的弟妹花了工夫请来的,郭孺人若是要请,大可让卫国公府去请,从我这里将人截走是几个意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互不相让。王慧兰和嘉柔上前,一人拉住一个,好言相劝。这边的动静传到了李淳那里,没过多久,他就大步进到屋子里来了。
屋中几人都向他行礼,他却一眼看见站在李慕芸身边的嘉柔。从前她不是男装就是打扮得素雅,今日浓妆红裙,真的是显眼。怪不得刚才沿路走来,都听到府中人对她议论纷纷,郭氏想不收到消息也难。不知她是故意为之,还是只为巧合。
郭氏一见到李淳,就扑过去抱着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您来得正好,王妃好生小气。叫了神医莫大夫来府中看病,妾身不过想请莫大夫也给自己看看,她就是不肯。”
李淳看了李慕芸一眼,面色不霁。他知道郭氏骄纵,并再三告诫李慕芸忍让,如今在朝堂上,他有很多要依靠卫国公的地方,自然会对郭氏纵容几分。可是李慕芸三翻四次与郭氏起冲突,传到卫国公耳朵里,实在不像话。
而且身为正妻,如此没有容人之量,以后如何与其它妾室相处?
“阿芸,若你用完了莫大夫,不妨让给馨儿。”李淳说道。
李慕芸咬紧嘴唇,望着昔日与自己恩爱的男人:“您就不关心我得了什么病吗?”
李淳看了看身边的郭氏,说道:“莫大夫去给馨儿看病,我留在你这里,你将病情细细说与我听。”
郭氏一听,自然是不乐意,本还要再说什么,李淳却用眼神警告了她。她后入府,又是妾,得了莫大夫,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再得寸进尺,对谁都没有好处。
郭氏嘟了嘟嘴,这才作罢。
莫大夫听到广陵王都这么说了,王妃也没否定,自己再推辞就说不过去,跟着郭氏等人走了。
出了房门,郭氏回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问身边的婢女:“刚才屋里那个长得很漂亮,打扮红艳的女子,是谁?”王慧兰郭氏是见过的,嘉柔却素未谋面。
婢女也不知,去问跟在后面的莫大夫。莫大夫说:“那是王妃内弟的妻子,骊珠郡主。”
“她就是骊珠郡主?幸好是嫁了人的。”郭氏低声说道。
婢女不解地问她:“您怎么那么在意她?不过是长得好看些罢了。”
“女人长得好看,便容易让男人注意到。刚才你一进屋,最先看到的不是她吗?广陵王也是一样的。男人有几个不爱美色?我怕她打扮成那样是别有居心,不过看来是我多想了。”郭氏抚了抚鬓角。
“您年轻貌美,又深得广陵王宠爱,何必在乎她呢?”婢女安慰她。
郭氏摇了摇头,心里清楚,广陵王其实是个对女人很凉薄的人。他们欢爱时,广陵王从不吻她,而且每次都是她主动。那个男人的心像海底的针一样,她原先一直以为他心里的人是李慕芸。可时日久了,发现李慕芸大概跟她差不多。
一时的宠爱又能得多久风光?就算有卫国公府给她撑腰,她也得尽快有子嗣才行。所以她才不得不厚着脸皮过来要莫大夫。
郭氏刚走出去,李慕芸就拉着李淳到那盆水面前:“您看看这盆水,知道它为何变了颜色?”
李淳摇头不知,这样的水色他还从没有见过。
李慕芸深吸了口气,才说道:“刚才莫大夫查出,妾身的贴身之物之中,都被人下了一种叫破血丹的粉末。您可知道那个东西是宫中之物,专门用来防止承宠的宫女有孕。妾身嫁入王府这么多年,竟不知还有此物!所以才不能有子嗣!”
她一边说话,一边眼眶微红,充满了委屈。
李淳听了也是心惊,下意识地侧头去看嘉柔,似乎是为了求证。
嘉柔说道:“刚才我和大嫂都在这里看着,亲耳听到莫大夫说,此药下在王妃身上恐怕已经有几年了,但是无人发觉。此药原本无色无味,普通的大夫很难察觉。莫大夫经验丰富,早前又处理过相似的病情,这才能够发现。”
“您都听见了,您一定要查出幕后的真凶,为妾身做主。”李慕芸拿帕子印着眼角,哽咽道。
李淳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要断他子嗣之人,他绝对不能姑息!宫中的东西,能接触到的无非就是宫里人。像破血丹这样的名贵药物,在尚药局的使用都会登记在册。只要让母亲查一查去处,想必也能知道是谁在背后动手脚!
他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这最恨东宫的人,除了舒王还会有谁?恨到要他断子绝孙也不为过。东宫下面的孩子,成年的只他一个,也只有他能孕育子嗣。加上舒王妃能自由出入皇宫,舒王还是韦贵妃的养子,他们要拿破血丹,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尽管这一切只是他的猜测,还没有证据,但多半如此,不做他想。
“为免打草惊蛇,此事暂不能声张,得从长计议。”李淳拍了拍李慕芸的手,说道。
李慕芸听了这话,却有些心凉。她以为李淳一定会怒不可遏,立刻为她讨回公道,可现在只是暂时压下来了。她以前觉得这个男人是爱她的,爱到不理物议,非要娶她为妻,并一直没有纳妾。
可现在她恍然大悟,自己或许一开始就错了。他纳郭氏,是为了卫国公的势力,当初娶她何尝不是看中父亲的宰相之位?若父亲没有被停职,他还会对她日渐冷淡,对她所遭受的这些,仅仅用这几个字来打发么?
她将手从李淳的掌中抽出来,冷漠地道:“妾身明白了。”
李淳一顿,知道她心怀不满。可碍于旁人在,也不可能放低身段哄她。
嘉柔看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寻常,拉了拉王慧兰的手臂,两人一起退到外面。院子里有几棵高大的杉树,树下日光斑驳,嘉柔走过去,静静地立着。那些细碎的阳光,便如同星子一样洒落在她身上。
王慧兰以前觉得嘉柔好看,却没有到夺目的地步。可是,现在再看她,眉目之间多了一种坚定,就如同花有了气节,整个人都不同了。她跟过去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三娘子的事,要告诉家里么?我怎么听广陵王的意思,并不想为她讨回公道?”
广陵王不是不想讨回公道,而是要借此事,做更大的文章,最好能打击到舒王。在这些男人的心中,宏图霸业远比身边的女人来得重要。嘉柔摇了摇头:“大人如今被停职,就算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大家就更不必说了,只会多一个人干着急。”
王慧兰叹气道:“只希望三娘子别因此伤了身子,好歹有个指望。千万别像我这样。”她是天生宫寒,不利于生养。以前觉得月事不准,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嫁人了,无法怀孕才开始调养,但年纪也渐渐大了。
“大嫂别多心。子嗣都是缘分,也许你一直盼着没有,不知何时就来了。等莫大夫回来,你也可以问问他养生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