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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湛怂恿也好,侄儿后知后觉也罢,他只想先解决燃眉之急。
  紫宸殿内寂静无声,唯有香雾袅袅,盘旋至琼华宝顶。
  元衡与他对视许久,无甚血色的唇微微勾起,淡声道:“皇叔想来讨要朕的皇后,如此明目张胆,是赌准了朕没法治你罪吗?”
  元襄半分畏惧都没有,胸有成竹的诘问:“若你能,还会留我到今日吗?”
  眼前之人神色淡然,但眼角眉梢尽是跋扈之意,元衡看着他噤口不言,心底极具厌烦。
  摄政王的党羽在朝野盘踞已久,饶是他和三公努力分割权势,现在的确无法撼动皇叔的地位。但三年不成,五载总可,即便他现在拿权印,皇叔一日不除,党派之争就一日不息,他的朝野依旧稳定不了。
  何况,世间没有他物可以换走顾菁菁……
  见他一直若有所思,元襄不禁再加一把火,沉声道:“元衡,拿走它,把菁菁还给我。”
  不料这句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进元衡心里。
  “皇叔可是糊涂了,什么叫还给你?”他微蹙眉头,眸色渐冷,“最先爱她的人是朕,她的夫君是朕,与她两情相悦亦是朕,何有把她还你之说?只因你当初强占了她,逼她入宫做棋子吗?”
  不过区区几句话,堵的元襄哑口无言,怔然望着元衡起身。
  “皇叔应该知晓,一旦落子,无悔棋之说。之前的事,菁菁不在意,朕更不在意,还请皇叔不要再介怀。”元衡绕过桌案走到他身边,拿起权印塞进他的玉带,“皇叔的好意朕心领了,但朕资历尚浅,朝中诸事还要多多劳烦皇叔代理,待朕及冠再亲政也不迟。”
  叔侄二人凝眸对视,徒留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末了元襄笑笑,深邃的瞳眸如若三九寒潭,冷意沁人骨髓,“好,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留下一句话,他阔步离开了紫宸殿,一如往常那般恣肆。
  元衡在原地站了许久,遽然拿起砚台,咚一声砸在地上。
  恨意弥散在心间,让他初次动了杀机,然而思前想后,他还是暂且按捺住躁郁。小不忍则乱大谋,若他冲动之下斩了皇叔,那些重臣党羽缺少压制,朝廷怕是会乱成一锅粥……
  可心爱之人被皇叔利用,还被皇叔觊觎,这种羞恼岂是一般人能忍耐的?
  好在多年的磨砺让他能忍旁人不能忍之事,废了些功夫压制住翻涌的情绪,扬声对殿外吩咐道:“福禄,派人把皇后接来,就说皇叔刚刚来过,惹得朕龙体不适。”
  那厢元襄回到延英殿,亦是羞恼不已。他放下颜面好言好语,不曾想这两个小兔崽子不知好歹,俱是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顾菁菁的脾性他知晓,但侄儿的选择倒是让他意外,明明和太尉不停的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却还要故作深情……
  “上赶着给权都不要,蠢货!”
  元襄不禁冷哼,无心处理政事,索性阖衣躺在小榻上休息,膝盖还在隐隐作痛,若非他骨子强健,今日怕是走路都得瘸。
  晚上回到府中,他越想越气,恨不得再次冲进宫里,直截了当的抢出顾菁菁。先前他反复思忖,觉得以前对她的态度太生硬,又意外害的她差点丢掉性命,斟酌万千便想改改性子,先把她哄出宫,好好疼她,却没想到这丫头竟是个软硬不吃的人!
  可恶,委实可恶……
  难怪唯小人和女子难养,元襄气的咬牙,心道当真以为非她不可了?
  他不信这个邪,推开寝房的门,对外面守着的宁斌说道:“去找几个女人来!”
  宁斌看了一眼天上明月,“现在?”
  “对,就现在。”
  眼见主子一脸肃正,不知又在发什么疯,宁斌无奈之下去庑房随便点了几个姿色好点的婢子,悉数送到了主子寝房里。
  门一关,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辰,几个婢子全被撵了出来。
  宁斌早已知晓结局,立马将人送回去,回来时月上中天,房内灯火早已熄灭,而他知道主子其实睡不着。
  他抱着双臂依靠在廊柱上,扬眸看向明月,连连叹气。
  当初主子不听他的,执意要将顾娘子送到陛下身边,如今怕是悔的肠子都青了。权势固然好,可这人没了就是没了,只可惜,总是当局者迷。
  没多久,宁斌坐在连廊凳子上闭眼小睡,隐约听到有开门声,睁开眼天还没亮。
  元襄踱步走到他面前,昨日的外袍还没脱,没了玉带禁锢,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露出里面的雪色中衣。
  宁斌站起来,睡眼惺忪地凝着他,“爷,有何吩咐?”
  元襄沉默少顷,一夜未饮水的嗓子有些沙哑,“今日告病,你去普安寺请法师过来,给本王驱驱邪。”
  就这样,摄政王府的法事偷偷做了七天七夜,然而却是无功而返。
  临走时元襄怒不可遏,要不是捱着皇家的颜面,非得骂他们一顿不可。
  他就知道神佛压根儿靠不住,这么多场法事过去,他还是一边排斥着心底的想法,一边疯狂的思念着顾菁菁。
  魔已入心,业障难清。
  他不敢再去招惹顾菁菁,生怕做出难以自持的荒唐事,但想到她夜夜与元衡同枕共眠,心里就会愈发焦躁,携着求而不得的酸胀,让他只能借酒浇愁。
  待熬到六月,元襄的身子已经清减不少,衣带渐宽,不复往日的神采。
  眼见帝后琴瑟和鸣,他思来想去,决定换个法子,先让顾菁菁看清现实。帝后已成婚一载,他要找个理由唆使朝臣进谏,让陛下广开后宫,绵延子嗣。
  届时后宫的女人多起来,元衡还能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呢?
  正当元襄考虑该让谁替他开口时,朝中竟有同僚抢了先,公开劝谏陛下纳妃。
  这人,竟是太尉宋湛。
  第35章 纳妃劫风波再起(三更合一……
  这天下朝后,太尉宋湛被元衡留在了紫宸殿,仲夏的风不时从朱门外灌进来,带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暑热。
  回想到宋湛方才在朝见时的提议,元衡坐立难安,负手在他面前来回踱步,额前溢出一层薄汗,神色亦有几分焦灼,末了停在他面前,叹气道:“老师,您今日怎么糊涂了,好端端的提什么纳妃之事?朕这身子骨,老师应当知晓,朝臣有几个愿意把女儿嫁进宫里来的,您这不是打朕的脸吗?”
  宋湛笑道:“先前朝臣们不乐意,只是因着陛下无心朝政,所谓龙体欠安不过是个粉饰太平的幌子。如今他们俱是看出陛下想要夺权,自当有人想把女儿送进宫,光耀门楣,陛下不必担心颜面尽失。”
  面前人一语道破,惹得元衡如梗在喉,朝臣们的心思他怎能不知,不过是习惯揣着明白装糊涂,所谓天子颜面也不过是寻的个由头,他真正在意的是顾菁菁。
  他的心里满满当当装得全是她,再也塞不下旁人分毫……
  可这些话,该给太尉说吗?
  眼见他欲言又止,太尉早已料到他心头所想,须髯环腮的面容上笑容尽失,放眼一望,肃正威严,“前朝和后宫息息相连,利益联姻是必要的,陛下要想坐稳龙椅,就要有这个觉悟,不要妄图像以前一样置身事外。倘若陛下想独宠皇后,将来外戚必然要成为祸患,怕是朝廷不容。”
  元衡听罢,不由捏紧指骨。
  顾霆之官居吏部尚书,前些时日刚领了二品特进,而其子顾瑾玄自打到了河西如同脱缰的野马,混得亦是如鱼得水,假以时日,立下战功封侯嗣爵也亦不是难事。朝廷容不容撂开不谈,但太尉善于多方权衡,对日渐壮大的顾家自是容不下。
  他免不得为顾家开脱:“老师,顾尚书秉正廉明,这一年来帮朕做了不少事,朕相信他并非是个居功自傲之人,而且朕也不会昏庸到如此地步的,皇后也不会允许——”
  “饶是陛下圣明,但臣子可不会这么想。”宋湛直接打断他的话,拿一双锐利的眸紧盯着他,“难道,陛下想让皇后和顾家成为诸人的眼中钉吗?”
  许是太过了解,这句“眼中钉”化为利刃,直刺元衡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攥紧手,微微低下头,不声不响似在斟酌些什么。
  宋湛见说到他心里,连忙顺着火候在一旁劝谏:“臣知晓陛下爱护皇后,但眼下纳妃乃是平衡朝廷和后宫的权宜之计,并不影响帝后恩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能拘泥于儿女情长,想来皇后慧心丽质,自当是支持陛下的,还请陛下要再犹豫了,尽快下诏选秀吧。”
  好一个咄咄逼人……
  元衡抬起眼帘,凝眸盯着宋湛,那张周正的中年面容透着几分蔼然,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短暂的失神后,他捂着胸口咳嗽起来,眼眶一霎就红通半边。
  宋湛知他身子乏匮,慌忙搀住他,“陛下!”
  好长一会元衡才缓过神来,在宋湛的搀扶下坐到窗边香榻上,捧茶呷了一口,这才扭脸看向他,有气无力道:“老师先请回吧,容朕想一想,顺便让福禄传太医过来。”
  眼见他面皮蜡白,衬的双眼红似琉璃,还要传太医,宋湛不敢再步步紧逼,心道来日方长,当下应着退出殿外。
  没多久福禄就领着当值的太医进来,然而元衡却挥挥手,让太医复又退了出去,兀自坐着不语,仔细斟酌着纳妃之事。
  前头皇叔刚闹腾完,对此他严防死守,不敢让消息走漏分毫,怕的就是有心人大做文章,为了夺权而牺牲顾菁菁。这厢没消停多久,老师又来背刺一刀,前有狼后有虎,当真让他站在高顶尖上孤立无援,这下竟连个帮手都没有了,唯一靠得住的丈人在纳妃之事上还不能多谈,开口不善便能落得众人唾骂。
  该怎么办呢……
  元衡脑仁炸疼,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如今他在前朝奋力夺权,为的就是护住顾菁菁。他不想让后宫中的漩涡波及到她,自然不会三宫六院,不料却又将她推倒另外一个危险境地。
  他全然忘了,朝野之上,他尚还掌控不了这帮臣子的欲念,如此还要独宠皇后,当真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此情此景,元衡突然理解父皇曾对他们几个皇子说过的一句话——
  “若想要坐稳这张龙椅,就要掌控绝对的权势,就要有一颗敢于怀疑一切的心,朝廷,后宫,谁都不能信的过。”
  父皇说到做到,朝廷之上疑虑重重,后宫也未有一人专宠。
  当初他的母妃位及淑妃,因服用了陈贵妃送来的保胎药,差点导致他胎死腹中,而父皇却念在前朝之功选择了息事宁人,保住了陈贵妃。母妃至此伤了心,因着中毒损伤了胎气,他出生后就体弱多病,吃过的汤药比饭食还要多……
  过往如云烟消散,造成的伤害还历历在目。
  如今真要应了老师,下诏选秀吗?
  元衡想想就觉得于心不忍,顾菁菁已然承受了太多伤害,在他身边自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可眼下对付皇叔还需要借太尉之力,贸然与太尉对峙只会让摄政王一党趁虚而入,那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呢?
  偌大的紫宸殿,尽是他反复焦灼的叹气声。
  一晃到了正午,外头艳阳高照,有内侍抱着一个匣子呵腰过来,站在朱门外与福禄耳语几句。
  福禄一脸嫌弃的接过木匣,心头暗骂“不要脸”,好好的,非得这个时候来送晦气。
  待他进了内殿,元衡斜靠在软垫上,乜见他抱着的木匣,淡声问道:“这是什么?”
  福禄凑到他跟前,小声回禀:“摄政王午前送来了一匣头面,请陛下过目。”
  说着他打开木匣,只见红绸之中摆着一套珍奇朱钗,重工精巧,镶嵌的宝珠翠玉颜色浓艳,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头面……”
  元衡嗫嗫低语,修长的手指一下下叩在矮几上,不用问,这些头面依旧是送给顾菁菁的。
  自从那日不欢而散,皇叔便不停往宫中送礼物,他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顾菁菁,而是擅自做主,将皇叔送的东西悉数拦截,眼下都不知有多少回了。
  还真是阴魂不散!
  元衡只觉胸膛一阵发堵,蹙眉道:“不要,给他退回——”
  话没说完,余光中遽然出现一袭珀色身影,娇小婀娜,一步步走进他,珠佩叮当,香风紧随。
  他踅身而对,黑眸中浮光乍现,“菁菁,你怎么过来了?”
  两人私下相见,顾菁菁不必做足礼数,提着描金食匣走到他面前,眉眼含笑道:“我闲着无事,特意熬了益气粥给衡郎送来,没有叨扰到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