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阿全叔出去,刘瑜方才对童贯说道:“我原本是顾虑,若你寻得家人,怕就不好。”
童贯本来就是开封人氏,所以寻得家人的机会,是很大的。
如果他找到自己的父母家人,让他过来陪刘瑜,就说不太过去了。
“起先寻过,后来也不想寻了。”童贯的神情有些落寂,很显然,他不太谈这个话题。
男人,通常来讲,很少有愿意把自己割了进宫的。
要不就是孤儿,要不就是生活无着被父母卖了,或是自宫。
这大约就是他说也不想寻的原因。
刘瑜也没再问,他执掌皇城司时,是查看过卷宗的,童贯是十多岁才入的宫,正常来讲,是知道父母是谁的。本来这种事,童贯自己不提,刘瑜也不会问的。但杀了鲁斐那一夜,刘瑜却觉得,也许童贯这人,至少在私交上,多一些来往也不坏。
不论将来如何,一个愿意因为一句话,就替刘瑜去杀人的朋友,总是值得珍惜。
所以刘瑜才叫童贯陪自己守灵的籍口,把一些来龙去脉问清楚。
此时的童贯,还没发达,更还没有掌兵权。
虽说拜入李宪门下,但勾通宫里的消息可以,权势什么还谈不上。
刘瑜身为士大夫圈子里的人物,不嫌弃他是阉人,他也是很珍惜这份情谊。
叫他过来守灵,这就是拿他当兄弟了。
“哥哥,今夜来,我有个事,要请哥哥给兄弟拿个主意。”
童贯平息了下来,却是向着正在摆开茶具的刘瑜问道:
“据闻李公公将赴西北,若到时教我同去,哥哥以为如何?”
所谓李公公,就是大太监李宪。
看起来,大约是有小道消息,李宪将要监军西北。
童贯也是个有心计的,传言还没坐实,李宪也还没叫他,他已经在想,如果到时这事是真的,李宪要他一起去,自己该如何应对了。想来想去,总归想不好,所以跑来找刘瑜拿主意。
去西北,紧跟大太监,那自然会有好处。
可是去西北,那是战地啊,会死人的啊!
刘瑜想了半晌,方才重新提壶,冲洗了茶具。
“阿贯你还没有取字吧?这两天,请李公公给你取字,如果他答允了,你就跟他去。”
如果李宪愿为童贯取字,那么就说明当他是心腹门人了,冒这险便是值得。
否则的话,跟去西北,也不止童贯一个人,到时有好处,不见得就能落到童贯的身上。
“多谢哥哥!”
刘瑜摇了摇头,冲出三杯茶来,冲着童伸手一让:“出个主意,值当什么?”
“西北现在的情况不太好,我这边有一支商队,年关近了,竟被青唐人抢了。”
童贯一杯茶端到嘴边,却不禁停了下来。
好新鲜?商队被青唐人抢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跑边境做生意,常有的事。
刘瑜看出童贯眼中的疑惑,笑道:“这商队里,有青唐那边头人的股份。”
“青唐那边,要冲大宋用兵?”童贯倒是一听就明白了。
要不然,自己手下去抢自己有股份的商队,这青唐的头人,脑子病得多重?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要动兵戈了,这商队,往后做不下去了。
不如把这一趟全抢了。
“我已使人去知会秦凤路机宜文字王韶王子纯,只盼能来得及。”
“消息从秦凤路传到京师,我再从京师遣人去秦凤,能不能济事,也真的只能看天意了。”
童贯只觉得杯中的茶水,颇为苦涩,不过他下意识却就问了一句:“哥哥不是辞了差遣,生了隐退之心么?”
一个准备退休的人,管青唐是不是有异动?闲得蛋疼么?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啊!
“文正公曰: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刘瑜微笑着,答了这么一句。
作为范仲淹门下,他引用这句子,倒是合情合理。
童贯望着刘瑜,只觉得刘瑜在烛火之下的身影,分外的高大,大得教他心中,生出崇拜。
雪夜静,静得当真能听得出,童贯剧烈的心跳。
仿佛这一句话,这一刻,在他心中,教他澎湃,教他不能自己!
连最后辞出门去,童贯向刘瑜行礼,都显得比平日更为庄重。
“回来。”刘瑜却叫住了要出门去的童贯。
“我说你便信?坐下。”
童贯讪然一笑,却拱手道:“不过是和哥哥耍笑,嘿嘿。”
他的眼神之中,方才那崇拜神色,荡然无踪。
只是这声“哥哥”,却就格外的亲近,真诚。
童贯是什么人?就算还没发迹,他那智商和情商在那里,能相信刘瑜真的这么伟大?
若是刘瑜没有叫住他,那日后童贯对刘瑜,却就多了几分戒心,自然也会渐渐疏离。
但只是出门之前被刘瑜叫了回来,却就让童贯心间,有了一股温意,让他感觉到刘瑜对自己的真诚。
“你会钓鱼吗?嗯,鱼上钩了,总要放一放线,崩得太紧,鱼会脱钩,甚至线会断。”刘瑜笑着泼了残茶,取了沸开的水,重新冲泡了一回,对童贯说道,“不要声张,便随它去,有些人,有些事,总要教他们慢慢浮出水面来,才好应付。面子上风光有什么用?底下暗流涌动,一有失着,便被滔天大浪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