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清倒是无二话的,毕竟这一夜,一起浴血过的。
似乎对于生死,吴十五看着很透,特别在这种与敌国细作交锋的场面上,逝去兄弟,他并没有太多的悲伤,甚至还劝刘瑜:“少爷,您不要太过伤心,俺等厮杀汉,死在敌国刀枪下,原是命中该有的事。只不教跟七哥那样,被自己人暗算,就得了。”
但刘瑜虽然点了点头,却没有因此而释怀,只是拍了拍吴十五的手臂:“十五叔,你先和郭公公一道,随李宏先去换了血衣。”
他把吴十五和郭清打发走了,自己却没有闲下来。
除了战死的悍卒,需要抚恤的事宜,要写折子,还有从暗桩处,清缴出来的文件,也要做记录。所以刘瑜打发了皇城司里的杂役,去买了早餐来,一边把夜里缴获的文件卷宗,取出来,又唤杂役去将郭清带来的人手,全部叫过来。
也就是那些编校秘阁书籍、馆阁编校书籍等十六人,这些人就是干这等事。
唤作细作也好,间谍也好,只不过是名字不同。
干的都是情报工作,但指望秘阁来的这些人,去跟吴十五他们一样,拼杀在第一线,那必然是不可能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郭清、魏岳这样的身手。
这十六人倒是昨日得了郭清的命令,留了八人在皇城司当值,杂役一传就到。
最先入得内来的,却就是年过而立的梁焘。
刘瑜也顾不上客气,这一夜下来,他是心身皆疲了,直接就向梁焘吩咐:
“梁况之,这事便由你来掌总,清点之后,你做一个分门归类的统筹,列了节略给我。”
“下官领命。”梁焘拱手答道。
刘瑜点了点头,扯过边上的裘衣,盖在身上,却就倚在椅上,打起瞌睡了。
他毕竟也是血肉之躯,总是需要喘息,只是极度的疲累,却让他无法去清查出,梁焘和司马光之间的关系。
人类通过训练,有不少人可以完成马拉松式的长跑;
但当处于搏击时,就算最好的选手,半刻钟甚至更短的时间,往往就需要一点休息时间。
因为搏击的过程里,是极度消耗体能的,何况于刘瑜他们,厮杀了一夜。
所以不单刘瑜睡着过去,郭清也好、李宏也好,跟吴十五换完了衣服,也扛不住,随便找了个地儿睡觉去了。只有吴十五和活下来的那个边关悍卒,蹲在公事房里,就在刘瑜的桌子前,小口小口地喝着酒,沉默地蹲在那里,偶尔起身活动一下,然后又蹲下去。
“两位,你们也跟着刘直阁去办了差的吧?不如先下去休息一下,刘直阁醒来有什么吩咐,下官再请人去叫你们起来,可好?” 梁焘对这两位,是少有的客气。
说来滑稽,他这份客气,却并不是做着情报汇总,知道吴十五他们干了什么大事;
也不是因为他们的袍泽,为了这大宋,牺牲殉国。
关键是梁焘看得出来,这两位是刘瑜的忠仆,他没必要去得罪刘瑜。
对于这样一声不吭,为国为民,办下好大一桩事情的刘瑜,他是有发自内心的敬意。
所以,看在刘瑜的面子上,他才会对吴十五两人这么客气。
军兵对于这时节的士大夫来说,连军官都算不上,压根也没有什么人权可言的。
其他编校秘阁书籍、馆阁编校书籍十五人,对于梁焘的客气,是很不以为然的。
刘瑜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事,他们自然震惊,自然佩服。
所以哪怕刘瑜在案后小睡,还传出微微的鼻鼾声,大家也没什么意见。
刘瑜刘子瑾,他值得这份敬重!
甚至,大家在交谈和抄写那些情报时,还刻意地放低了声音,谁也不忍去吵醒刘瑜。
可这两个贼配军,蹲在那里,却是教人生厌的。
“小人不敢当官人的言语。”吴十五边上那名悍卒,连忙起身,抱拳答道。
吴十五也一样起身答礼,社会风气就是这样,东华门外唱出的状元之才,才是好男儿。
能得士大夫这么客气,说句不好听的,对于这两位悍卒,也算是日后吹牛的一个谈资了。
不过吴十五答了礼,却对梁焘说道:“少爷没醒,小人不敢离去,这是小人的本份。却不是有心在这里,污了众位大老爷的眼。”
梁焘摆了摆手,微笑示意这两位自便。
吴十五便向着梁焘和其他那些编修抱拳唱了个肥诺,就跟那悍卒一起,又蹲在案前了。
那些编校之中是有人不满的,不论吴十五他们做出了什么牺牲,立下多少功劳,贼配军就是贼配军!在士大夫面前,还敢顶嘴?倒是梁焘向着他们微微摇头示意:“都是忠仆,就不要为难他们了。”
这才息了大家的火气。
忠仆,吴十五和他的兄弟,没有被赶走,不在于他们做了什么;
而在于,他们是刘瑜的忠仆。
很苦涩的现实,却让吴十五和他的兄弟,脸上有了自豪的笑意。
忠仆的这个身份,他们也以此自豪。
刘瑜醒来时,天色已昏暗了。
“十五叔,王四哥,怎么你们还不去休息?”
刘瑜揉了揉眼睛,看着殷勤倒了热水,端上前的吴十五,惊讶地冲他们问道:
“方才不是说换了衣袍就去休息么?这边的事,有况之他们在梳理。”
梁焘也起身拱手道:“刘秘阁,下官也劝过,贵仆却是忠心。”
听着这话,刘瑜大约也能猜出七八分,苦笑道:“李铁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