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房里,刘瑜凑过去仔细看那份奏章。
王雱的文笔不必说,自然是比刘瑜强得多,这份东西,大体上说的意思,就是攻讦刘瑜。
主要攻击点,就是刘瑜刚刚呈上,请王雱斧正的奏章。
大意就是刘瑜身在京师,不知秦凤路的实际情况:“妄有主张,议论边事。”
所以,王雱就弹劾刘瑜,认为刘瑜连图书管理员都当不了,提议直接革除刘瑜编校秘阁书籍的实职,连正八品的太子中允,也要一并革除;打发一个从八品的团练副使给刘瑜,然后让刘瑜“仍听于馆阁读书,或能朽木成材”。
团练副使是什么官?历史上苏轼被发配,就是领着这官的。
王雱清咳了几声,对刘瑜说道:“若汝无他计,便依此而行吧!”
“子瑾,不必为我担心,这点事,为兄还是担得起的。”王雱说着又咳了起来。
看是削了刘瑜的职,降了他的官。
实际上,刘瑜当然知道,是对自己的保全。
因为官以后还可以升,差遣以后还可谋,命可只有一条。
现在被处分了,那么日后秦凤路,王韶办不成事,自然不可能再来寻刘瑜的事了。
毕竟此时就被处分过了嘛;
日后要是王韶能成事,那刘瑜起复,自然不在话下了。
不过朝廷里,后族也好,开封吏员也好,新党、旧党也好,要搞死刘瑜的人不少。
大家也不是傻瓜,王雱这么出来骂刘瑜,是要担责承的。
所以他才会说,这事自己担得起。
他不单是王安石的儿子,更是号称小圣人,他的确担得起。
但他凭什么为刘瑜来担这风险?不但此时朝廷里那些要搞死刘瑜的人,会因此对他有意见;日后王韶要是事成,王雱还得被打脸啊!
真就为了怕他妹妹怨他?那是一个籍口罢了。
说到底,还是王雱赏识刘瑜的本事,在细作方面的天赋,处事的人品。
刘瑜却就有点感动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啊,刘某人也是人,不是冷血动物。
他不肯站队啊!
现时变法之始,他这和王家兄妹行得近的家伙,几乎与王苘一两日就一封信的人,偏生不肯站队。刘瑜感觉,换成自己是王雱,大约也是心里生厌的。
可王雱并没有落井下石,而是仍尊重自己,也没有如沈括一样,来劝刘瑜自请出知陈留什么的。刘瑜知陈留的时间,王雱也没有提出,让刘瑜配合推行新法。八品小官仍小,可是开封府十六县,陈留就是其中之一,如果刘瑜配合推行新法,那么不论实际有没有用,于造势来说,总是有利的。
而到了这关头,王雱也没提出要刘瑜站队,而是想办法、担负责,来保刘瑜。
“元泽兄大义,瑜心领了。”刘瑜起身一揖到地。
这份情谊,他得领。
不过起了身,他却按住王雱的奏章:“只是,瑜想与我兄赌上一把。”
“子瑾,弄险之事,可一不可再,不要再节外生枝了。”显然王雱觉得,事情到这一步,就已是万全之策,所谓进可攻,退可守。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王安石不当宰相了,给刘瑜弄个七八品的实缺,王雱自己都有办法。
所以暂时降下半级,撸掉那个编校秘阁书籍的实职,压根就没什么事,还闹腾啥?
但他却不知道,刘瑜根本就不需要这道保险。
也许刘瑜这只蝴蝶的翅膀,会带来一些变动,但他投入大量财力、心力、人力的情报网,却让刘瑜确信,王韶此行,必无一失!
“编校秘阁书籍下面,当有自己的听差、吏目,不然一旦西夏、辽国细作潜入,我一个人,也不过一个脑袋,两只手,哪里顾得过来?皇城司那边,始终是皇城司的人手,使唤起来,终不如自己人马顺当。”刘瑜突然岔开了话题。
王雱摇了摇头:“为兄这折子上去,你编校秘阁书籍的实职,必是保不住的,谁去继任,再去开口吧,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想和元泽兄打的赌,便在这里。”
“元泽兄不必上这道折子,若是王韶事成,元泽兄为我张目,使中枢执宰点头同意,编校秘阁书籍手下,添上一队人手,如何?”
刘瑜说罢,微笑望着王雱。
听着这话的王雱,修养再好,也禁不住当场就要拍案而起,一股气往上涌,拼命地咳了起来。这边厢给他想办法脱身,他刘某人倒好,还真就这么赌上了?
但当王雱止住了咳喇,望向刘瑜时,从后者的眼里,并没有察觉到那种狂热。
并没有那种赌徒式,赌上全副身家性命的狂热。
有的只是冷静和自信,绝对的自信。
尽管王雱不知道,刘瑜这种自信是从何处而来。
“你想好了?”王雱深吸了一口气,向刘瑜问道。
“若王韶事败,你便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谁也救不了你的。”
没有任何退路。
连一丁点的余地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