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真仙宫里的天魔大军还没有倾巢而出之前,余慈完全不用为她操心。之所以杀出来,原因也简单,他想更进一步看看天魔大军的虚实,找一找主事者的位置,此外,也不想让小五过早地暴露,尤其是那种爆发力恐怖的招数,更是要到关键时候拿出来,才有决定性的效果。
事态正如他所料,这股天魔大军,看起来浩浩荡荡,里面却不见天外劫魔坐镇,完全没有威胁,小五的二十五路神禁一个没使,只凭着元磁神雷,便一路碾了过来,至于叶池倒是不见。
余慈也不奇怪,小五早告诉他,突围回来的时候,直接是把叶池收到了自辟天地中去。
见到余慈引人来迎,小五笑眯眯地叫了声“师兄”,同时扫灭了一圈魔头,凑了上来。
两边合为一处,余慈摸摸她的脑袋,随即道:“不要停,咱们绕个弯儿。”
他已经定好了线路,身形一转,不往主峰上去,而是斜插到峰下,那里有一个论剑轩的剑阵,正运转不停,抵达天魔侵袭,原本就还从容,余慈这些人一到,更是直接将围攻的天魔击溃。
余慈停也不停,继续飞掠,由于天魔的手段,是先外围后中央,如今东华主峰大概是外域虚空法则侵蚀最轻的地方,占地范围变动不大,余慈一行人挟着连续击破天魔大军的势头,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便在山上山下七八个剑阵中周游一圈,有的还要动手,有的根本就是散步一般。
主峰之上,万腾山既然明白他的想法,自然也颇为配合,就这样让余慈,还有他手下这批修士,看清楚剑阵的运化机理,为今后的合作做准备。
还停留在峰顶的翟雀儿、詹基等人,心下也都明悟,不过余慈这一手,他们也真的学不来,不说如何与剑阵配合,就是那一层魔门身份,万腾山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尽览宗门剑阵的奥秘?
等余慈一行人回来,峰顶上众修士便都知道,除了论剑轩之外,最具话事权的人物,已经定下了。
而且,这是经过论剑轩默认的。
翟雀儿眼珠转动,最终还是笑吟吟地不说话,而作为东阳正教修士的首领,詹基的表情则要更微妙一些。
余慈也不理会,牵了小五,直趋万腾山身前,劈头就道:“大家要做好长途跋涉的准备。”
万腾山很沉得住气:“大师的意思是……”
“域外虚空法则侵蚀,难以逆转,如今天魔绝大部分力量都放在上面,不出两个时辰,东华三十三峰,就将是域外一座飘浮的孤岛了。”
经过两处心神不可思议的遥空对接,以及传递《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的经历,余慈对虚空神通的理解,已经跃升到了一个新层次。虽然这份理解,还没有彻底反馈到心内虚空、自辟天地等实实在在的虚空神通上,但他眼光、判断力,包括相关的信心,都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其结论一出,自有一番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气度和力量。
峰顶上,有一些人能够理解其中的道理,但绝大多数人却是完全误会了。
“九烟大师的意思,是天魔会把东华三十三峰全摄到域外去?”
只看那人表情,余慈就知道,他思路肯定是错了,但结果倒是差不多:“东华真君拳辟天地,一旦支撑破碎,便会被域外虚空绞杀,虚空无形,自然融汇,而东华诸峰,大约要给撕碎了,在两界甬道内外流动。而我们在中央,虚空破碎时的撕力,远比边缘区域来得小,但很有可能会被甩到域外去。往好处想,咱们的机会更多一些。”
作为半途从域外过来的修士代表,商合沉声道:“咱们会被抛到域外何方?是我们之前所在的星域吗?”
一听此言,很多人面色都变得轻松一些,如果真是那样,机会还是很大的。余慈很想顺着商合的语气说声“是”,可想想事实摆在眼前后,强烈的落差,他终究是摇了摇头:“诸位进来之前,可曾见到如此众多的天魔、眷属、外道?”
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修士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在场绝大多数都是在域外修行过的,深知误入一处完全陌生,且又很可能是天魔巢穴的星域,会是怎样一个凶险的境况。
峰顶上陡地静默了片刻,然后才是嗡嗡的讨论声,这里面有自怨自艾的,也有四处咒骂埋怨的,就像天魔一族凶横无情,陆沉死了还要害人之类。
也有针对论剑轩的,说若不是那边下了绝户手,将东华山的灵脉一发地移走,域外天魔也不会如此轻易,就把这一片虚空吞噬……
要么说还是聪明人多呢,这般情绪的发泄,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毕竟众修士都是多年磨炼的精英之流,嘴上发泄两句也就是了,没完没了,只是空耗气力罢了。
有人就在外围叫道:“九烟大师是怎么个计较。”
如此发言,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过多的反应,翟雀儿抿了抿嘴角,知道如此情况,分明就是众修士开始认同余慈地位的表现。此时此刻,余慈要小心自己的言行,一个不慎,可能直接就把众人的心思都冻透了。
还好,经过前面一番磨炼,余慈对这种事情,也不再陌生,深知无论如何,都要拿出从容坚定的态度,还要有起码看上去可行的手段。
他也不做什么玄虚,平平淡淡地道:“抗击天魔、横渡星海,都需要大家齐心协力,若说在利用群力上,结阵冲杀上,论剑轩无疑是有其权威。故而交战之时,还要请万道兄主持,至于和剑阵的配合问题,我这里倒是有一部阵图。”
“阵图?”万腾山当即追问,“是死图还是活图?”
他此问甚是关键,所谓死图,就是类似于阵法经籍之类,是传承、学习的用具,要想掌握,动辙都要花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再怎么玄奥,都是缓不济急。
而活图就不一样了,其本身就是法器,像是阵盘之类,一旦驱动,就能形成大阵,修士受其加持,便会受到阵势指引,依照其间法度移动变化,汇集力量。虽说也要经过演练,但急就章的话,也能顶上去,至少不再是一盘散沙。
余慈手上当然没有阵图,但却并非是信口开河,他手上就牵着五岳元灵,二十五路神禁中,挑出适合的防护之法,稍做变化,加持到众修士身上,不敢说百邪不侵、诸魔退避,怎么也要多一条性命,岂不比阵图要来得强?
至于所谓的法度规矩,自然是由他来定。这是不动声色间,拿到指挥权的手段,更重要的,还是在恶战临头之前,提起一众人等的士气,给他们一个依仗。
余慈确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会非常艰难。
当然,他做得再多,在这里,还是需要论剑轩的剑阵支撑,彼此配合。万腾山肯定也乐意做这一点。
从头到尾,没有人说起,去阻拦虚空吞噬,逆转进程之类,因为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谁都能看出来,最关键的节点,就是在那天上宫阙之中,但就算是以凌厉著称的论剑轩中人,也没有胆量去冲击那气焰煊天,结成庆云的魔窟。
鬼神剑那一批人,十有八九是陷在里面。
修士中还有一些人,比如商合,想得更周全,担心万腾山为了去救人,强行纠合队伍,以卵击石,故而对余慈稳妥的建议大力支持,趁热打铁道:“大师可及早拿出阵图,让我们预演一番。”
可惜这位一厢情愿,拍马屁拍在马腿上。
余慈瞥他一眼,暗道这厮哪壶不开提哪壶,真要到与天魔交战之时,他自然会和剑阵配合,拿出实实在在的指挥之法,只要与剑阵同进同退,又有神禁加持,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
可如今凭空演练,又要遵循什么法度?
但此时,众修士的兴趣已经给提了起来,只看他们的眼神,余慈便知其中多有期待。
这个要求可就大了,除了加持足够以外,必须要有相当的可操作性,且要经得起当前峰顶十多个长生真人以及几十位步虚强者的检验。一个不慎,闹笑话也就罢了,损折士气,才真叫麻烦。
余慈暗念一声“有困难,找小五”,牵着小五的手用了把力,小家伙会意,手指勾了勾,峰顶之上的黑暗中,忽然就有星光垂下,仿佛是星空撕裂了阴暗魔气,在每个人头顶都是映下一道星芒。
说不出是压力还是加持,但一下子与众人气机勾连,其中的玄妙之处,还是让人赞叹。
“果然厉害,只不过,是不是复杂了些?和外界环境也有趋同,不会迷失吗?”
商合扭头四顾,见众修士似乎都是进入了无边星海之中,感受那隐藏在其中的恢宏之力,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余慈干脆就不要脸皮了,平淡回应:“依我之令进退便可。”
商合等人都是知道,他那近乎“他心通”的能耐的,自然再无疑义,至于其他人,还在体会“阵图”中的奥妙,一时间就是有问题,也要押后。
这时候,翟雀儿却是凑了过来,依旧是笑吟吟地,声线却压得极低:“大师的阵图果然神妙,看起有些像四极天星神禁呢。”
一语中的。
余慈却是忘了,翟雀儿也是参加过黄泉秘府一役的,对当时灭杀了本门修士的神禁,自然印象深刻。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她。不过,余慈也不怕她拆穿,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料她也做不出来,故而只是笑了笑,就再不理她。
翟雀儿却是乐此不疲,笑吟吟地凑过来:“大师是想着配合论剑轩吗?但我看万腾山那边,一有机会,肯定还是要解救鬼神剑、祁白衣等,他那边一动,若无大师的阵势砥柱中流,恐怕压不住阵脚。”
余慈闻言,暗道此事也不得不防。
他放出大言,本是要提振信心的,如今把其他人的信心都提起来,却让万腾山做出错误判断的话,也是不妙。
说话间,翟雀儿忽地伸手挽着他的臂弯,拿出极亲热的姿态,这等魔门妖女,做出这种样子,虽让人侧目,却不奇怪,余慈则是知道,翟雀儿实是利用这姿势,暗中递过来一样东西,还颇为沉重。
“你这人哪,戒心真强。”
余慈知道,翟雀儿是说他身外密布的三方元气,完全遮蔽肢体,殊不知余慈也是没法控制的。
只当她的话是耳边风,又暗将送来的物件扫了一眼,见其不过掌心大小,像是一块铁饼,其实中间多有镂空,八角分立卦象,却是一枚铁八卦。心神探入,便知这才是一件真正的“阵图”,且并非是魔门系统,而是以比较传统的八卦方位变化,于平凡中见得严谨,又暗藏杀机,实是一种非常合适的选择。
这是帮忙还是打脸来着?
翟雀儿的想法也不会这么简单,余慈知道,阵图越是玄妙,对指挥者的要求越高,临阵磨枪地施为,肯定要弄巧成拙。
这是翟雀儿透露出插手指挥权的想法,还想拿自己幌子。一旦交过指挥权,余慈想再拿回来,可没有那么容易。
余慈有点儿奇怪,好端端的,翟雀儿怎么想夺权来了?以她的聪慧,焉能不知,这些修士掌握不好,根本就是个累赘?
“你是怎么个意思?”
翟雀儿不知从哪儿又拿出折扇,摇了两摇,结合她风流倜傥的男装扮相,很有一些军师之风采:“我是觉得,与其征途漫漫,不如固守待援。论剑轩的力量,不用白不用。这么些精英弟子陷进来,论剑轩岂不要急红了眼?自然非要救援不可……大师不会真以为,这里就是外域了吧。”
翟雀儿的这个“提议”,可没有压低声线,虽说对论剑轩那段,不是太有礼貌,却也很是引起一部分人的共鸣。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前往茫茫外域,自求生存的勇气,相比之下,固守待援,虽说是陷入全面被动,但其前景,也很值得期待。
要知道,这里可是困着了几大门阀的精英,又是域外天魔入侵的惊天劫数,各方势力怎可能视而不见。只要坚持几日,等论剑轩,甚至是八景宫、北地魔门的大能轰开虚空屏障,自然会争得生机。
这么一想,似乎要比余慈所言,更能见效。
余慈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对翟雀儿的问题,他心里最明白不过。
所谓的“外域”、“真界”,其实没有意义。过得甬道,就是外域;不过甬道,自然还在真界之中。
很明显,即使一直在适应,但甬道真正成型的瞬间,内外巨大的压差,自然被把东华诸峰的碎片抽出去,直到两边平衡为止,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甚至不需要动用虚空法则,那种天地倾倒,混洞浑茫的力量,有几个人能抗得住?
还有,域外天魔对这一片区域的渴求度有多高?会投入多少力量?肯付出多少代价?
论剑轩的求援飞剑,要多久才有回音?或者说,是不是真的发了出去?如果没有,劫数虽大,可在东华三十三峰这样,独立于天地之外的自辟天地中,能不能引人注意?
各方做出反应又要多长时间?
这么一段时间里,能坚持到最后的,又有几个?
不首先明确这些问题,就选择“固守待援”这样的纯被动方式,其后果很值得商榷。而事实上,这些问题又恰恰是被困中的修士所无法了解的,这就形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故而,这不是“选择”,而是“赌博”。
当然,余慈的“长途跋涉”也是赌博,但至少筹码都在自己手里握着,不至于做到最后,一切尽善尽美了,却被告知,其实在一开始你们就被清出了局,此前的一切都是被人围观的猴儿戏……
那样的结果,足以让人们的意志彻底崩溃。
以翟雀儿的心智,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余慈只能理解为,她另有所图。
貌似这位对在东华诸峰,寻找自在天魔摄魂经,还是不死心……
想尽可能长时间地逗留吗?
如果强留到最后阶段,陆沉、黄泉夫人、域外天魔诸方的计划、目的,还有彼此作用的结果,确实会展露无遗,由此也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以备推衍之用。
但这无疑是九死一生的活计。
现在余慈倒是可以肯定一件事——柳观应该已经和翟雀儿联系上了,也只有那位大劫法宗师出手,才能在虚空法则混乱、湮灭的绝境下,护得他们周全。而也只有那位,对与黄泉夫人相关的信息,才有如此强烈的执念。
这样再多想一层,以翟雀儿的聪慧灵动,不太可能会做出如此偏执冒险的决定,也许,这是柳观的要求?
余慈暗叫走运,他这个“阵图”的破绽,倒是来得恰到好处,使对方的意图暴露出来,若不然,真不知道,在其谋算之下,后面会闹出什么乱子。
他的视线又从翟雀儿脸上掠过,本不指望从她这里见出端倪,只是,与她同行的人中,龙殇沉稳老辣,黑袍兜帽遮面,也不是好的观察对象。到头来,还是要转回来。
翟雀儿笑盈盈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扇扇子,神情丰富生动,却没有任何可资利用之处。
但再想想,她最后那几句话,挑动人心,与他为难,虽是应有之义,但也让众修士的注意力从阵图上转过来,可以说从另一个层面,帮了余慈一把。
总不能说是用力太过?
余慈觉得这里面越发地复杂了,本是和翟雀儿的勾心斗角,莫名地跳出个柳观来,三方交错,其心绪变化,简直是乱过了他的三方元气。让他恨不能干脆用黑森林法门,直接突入妖女的形神交界地,扒了隐秘去球!
但最终,余慈还是按捺住这个冲动,在众修士嗡嗡议论声有些降下的时候,说了一句:“守在哪儿?”
他没有直白地反驳,而是找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同样是一下搂在腰眼儿上。
俗语讲得好:据险而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