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里架起屏风,皇太极和哲哲走进来,乳母将襁褓送入皇后的怀抱,皇太极看着襁褓里粉红的婴儿,说:“让朕抱一抱。”
他捧着绵若无骨的孩子,想起了八阿哥出生时的模样,一年前的他,是何等的欣喜若狂,可是一年后……
“皇上,给九阿哥起个名儿吧。”哲哲含泪道,“儿子有个名字,好叫住他啊。”
皇太极恍然醒过神,捧着怀里的孩子,毫不犹豫地说:“叫福临,为了玉儿,为了我们,这孩子是带着福气而来。哲哲,叫福临可好?”
哲哲思索着皇帝话语中的含义,明白“福临”是哪两个汉字,顿时觉得这个名字,仿佛带来所有人的希望,泪中带笑:“好,就叫福临,福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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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 兰儿,你恨我?
九阿哥福临的降生,让这悲凉晦暗的正月,最后拥有了一缕阳光。
消息传出,宗亲贵族文武大臣,皆是唏嘘不已,他们才嘲笑皇太极将八阿哥捧得太高,如今登高跌重也是活该,讥讽科尔沁盼了二十几年的愿望一朝落空。
谁知一转身,庄妃就为皇帝和科尔沁重新带来希望。
也许很多人都忘了庄妃的本名,只记得她在盛京被皇帝叫做玉儿,忘了布木布泰寓意着天降贵人,大玉儿是带着福气临世,她的儿子,亦如是。
只不过,福临出生时,脚先落地,虽在接生婆娴熟的手法下,没造成产妇难产撕裂或是大出血。可这一番折腾,再加上之前长达半个月内心的悲痛自责,大玉儿产后很虚弱,昏睡了两天都没能缓过来。
九阿哥很精神,哭声嘹亮,吃奶也很使劲儿,可他的额娘连抱一抱他的力气都没有,大玉儿即便总是抓着海兰珠的手,手指间的虚弱无力,也着实叫人心疼。
海兰珠每天都来照顾妹妹,只是哲哲不许她太辛苦,命令海兰珠必须休息,让太医为她开安神的药,强制她安眠。
有时候,皇太极忙完朝务来内宫,永福宫里玉儿昏睡着,关雎宫里海兰珠也没醒,他每每站在宫檐下发呆,无法想象若有一日,失去她们……
赛音诺颜氏疯癫了,哲哲没有杀她,命人软禁看管起来,奈何盛京皇宫并不大,想要个疯子不影响帝后和妃嫔的生活不容易,于是索性将她投入大牢,待日后处置。
皇太极说,要等海兰珠开口来处决那贱人,哲哲则劝他没必要再对海兰珠提起。
倘若有一日,海兰珠求皇帝为八阿哥报仇,到时候再处置赛音诺颜氏不迟,在那之前,就不要再把海兰珠的伤口撕得更大更深。皇太极答应了。
九阿哥洗三礼,不如八阿哥那会儿热闹,一则八阿哥夭折的悲伤忍盘踞在所有人心里,再则,就连皇帝都反省,是不是他给了八阿哥太多的福气,才让八阿哥短短不足一岁,就耗尽了一辈子的福气。
于是,福临虽得到了响当当的名字,但皇帝没有再给这个儿子任何优待,和其他庶福晋所生的小阿哥一样,一切从简。洗三礼时,皇太极只是露了个面,很快就返回崇政殿,去和大臣商讨漠北一事。
但福临洗三礼之后,就是八阿哥的头七,皇太极放下一切朝务,一清早,就带着海兰珠来到皇陵。
大殿中,儿子的灵台由人细心照料,香烛不断,一切安好。
海兰珠的气色渐渐恢复了一些,只是,除了照顾妹妹时,会和玉儿说几句话,这么多天了,她很少和皇太极讲话,她甚至没怎么抱过福临。
“兰儿,你心里恨我,是不是?”在儿子的灵台下,皇太极跪坐在蒲团上,轻轻扶着海兰珠的身体,痛苦地问,“你在恨我,是不是?”
海兰珠眼中,空洞而晦暗,为了守护妹妹而激起的光芒,在福临平安降生后,就消失了,她想看待陌生人似的,看着皇太极。(12:00更新)
第215 能不能把海兰珠交给你
“皇上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慢慢地好起来,我可以的。”海兰珠捧起皇太极的手,轻轻抚过手背上旧年的疤痕,“我不恨皇上,我怎么会恨你,你不要胡思乱想,再等一等,我一定会好起来。”
其实海兰珠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从一次次丧子之痛里走出来,也不得她又是如何忘却当年丧夫之痛。
皇太极给了她全新的人生,治愈她身上所有的伤,甚至连一寸疤痕都没留下,因为他不允许。
她怎么会恨皇太极,怎么会恨这世上最爱她的男人,她只是思念儿子,只是忘不掉八阿哥,只是心痛她的儿子死的那么惨,只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孩子。
“我们还会有儿子,八阿哥一定会来找我们。”皇太极说,“这几天,你不喜欢抱福临,是不是怕我把福临给你?我不会这么做,你最在乎的就是玉儿,我怎么能为了你,去伤害她?”
海兰珠眼中,亮起微弱的光芒,这几天她一直害怕担心的事,就当她是自以为是吧,她怕皇帝为了治愈自己的悲伤,而要把福临抱给她,她害怕皇太极又为了自己去伤害玉儿。
“皇上……”海兰珠落泪,“对不起,对不起……”
在她的心里,八阿哥的死始终是自己的错,她甚至对不起皇太极,因为她没能为皇帝保护好儿子,她从没想过,是谁对不起她。
皇太极心如刀绞:“你这样说,要我如何自处,我无地自容,是我对不起你。”
海兰珠摇头,没再说什么,虚弱地伏在皇帝怀中,片刻后,重新打起精神,为儿子焚烧纸钱,火光辉映在她的眼眸中,也无法燃起生的希望。
昔日,就是在这大殿里,皇太极在她的脸上看到这赴死的决绝,当初他把海兰珠拉回来了,可现在,他无能为力。
“我要去打仗了。”皇太极道。
海兰珠抬眸看着他,眼中是担忧,皇太极道:“去漠北,三日后出发。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八阿哥的夭折不会摧垮我,让八旗子弟看一看他们的皇帝,雄风依然。很快我们就要和明朝决一死战,朕要用征服漠北,来振作三军气势。”
“皇上保重。”海兰珠道。
“你也要保重,在你最需要朕的时候,朕不得不离去。”皇太极满身帝王气息,“可是朕答应哲哲,要把自己还给大清。”
海兰珠欠身:“皇上一路保重,家里的事不要记挂,我会照顾好玉儿,照顾好福临。”
“那你自己呢?”皇太极捧起海兰珠的脸颊,含泪道,“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多吃几口饭,多睡一会儿觉,哪怕只是为了我。”
海兰珠努力扬起几分笑意,可却让她看起来越发凄凉悲怆:“皇上,我会的。”
这一声“我会的”,在皇太极心中并没有太多分量,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他不能将江山天下置于不顾,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征服漠北,他希望他的海兰珠能好好地等他回来。
此次出征,豪格领兵同行,正白旗和镶白旗,却没捞到任何差事,多铎正与多尔衮抱怨时,两人被皇帝召见入京,一则要他们在这些日子里守护京畿,再则,皇太极以拟定八月,对明朝展开一场强烈攻略,此战不求打开明朝的关口,但求耗尽明朝的气数。
“你们好好准备,八月一战,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我要你们将明朝拖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皇太极目光犀利,已无法在他身上看见一丝悲伤,他肃穆郑重地对二人道,“与明朝这一站后,下一次,我们就要入关了。”
多尔衮和多铎大声领命,将要退下时,皇太极道:“多尔衮,让齐齐格常进宫来陪陪玉儿和海兰珠,把东莪也带来,她们都喜欢东莪。”
“是。”多尔衮想了想,还是道了声,“四哥,节哀顺变。”
皇太极长长一叹,走上前拍了拍多尔衮的肩膀:“你们是大清的栋梁,虽然年轻,可也要多保重,朕失去幼子,只是悲伤,可朕若失去你们,大清的根基也会动摇。”
兄弟俩退出崇政殿,离开皇宫,多铎忍不住了,满脸的嗤笑讥讽:“皇太极的嘴巴,是最会哄人的,他以为说这几句话,我们就能对他死心塌地?我怎么觉得,他说我们会动摇大清的根基,实在威胁,是让我们老实些,不然为了大清的根基,他随时可以除掉我们?”
多尔衮冷漠地看着弟弟:“江山为谁打?你但凡问问自己,就成了,何必在乎皇太极说什么。眼下他刚失去儿子,后宫尚不太平,宸妃能不能撑下去,谁也不知道,他能放下一切去打漠北,是为了他自己吗?是为了大清。”
“呵……”多铎冷笑,”他为了他的龙椅。”
“龙椅暂时是他的,可大清一直都是你我的。”多尔衮道,“难道你以为,我放弃了吗?”
多铎这才露出几分笑容:“哥,我这辈子拿命去拼,只为了你,这大清的皇帝,将来只有你能做。皇太极的儿子,若是老实,看在叫你我一声叔叔的份上,我能饶过他们,给他们性命。可要做皇帝,休想,我绝不会向皇太极的儿子下跪磕头,那些小崽子若想做我的主子,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多尔衮四下看了眼,低声呵斥弟弟:“休得放肆,快走吧。”
深宫里,大玉儿睡醒一觉,正皱眉吃很苦的汤药,以助排出体内恶露,她一直很虚弱,脸色苍白,双唇皴裂,养了这么多天了,也没能恢复起来。
皇太极每次来永福宫,大玉儿都在昏睡,终于今天他进门时,两人碰上了面。
“好好养着,别逞能,别仗着自己年轻。”皇太极爱怜地抚过大玉儿的面颊,心疼不已,“玉儿,你受苦了,福临那孩子,怎么这样折腾你?”
大玉儿孱弱地笑着:“是我自己不好,让他跟着我不安,才在肚子里转错了方向。又或许是个小糊涂蛋,分不清东南西北。”
皇太极嗔道:“好好,你还能和我开玩笑,我就放心了。”
可大玉儿的目光,却暗下来,她知道,只怕姐姐再也不会和皇帝开玩笑。
“玉儿,朕要走了。”皇太极道,“朕要去打漠北,大概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你要保重。”
大玉儿这几日养在屋子里,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虽然三军集结,隔日就要出发,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
“姐姐怎么办?”她紧张地抓着皇太极的手,“皇上,姐姐她需要你,你不能走,不能去漠北。”
皇太极爱怜地看着玉儿,他的玉儿,有多宽广的胸怀,但这不是他皇太极有福,是她们姐妹情深。这样的手足之情,让他这个将兄弟儿子视为棋子,可杀可弃的人,自愧不如。
“她会坚强起来。”皇太极道,“玉儿,朕能不能把海兰珠交给你。”
大玉儿却哭了,用力地摇头:“我不行,皇上,是我害死了……”
皇太极抵住了她的双唇,蹙眉命令道:“再不许你提这句话,不是你害死了八阿哥,听见了吗?你再胡说八道,朕就狠狠责罚你,听见了没有?”
大玉儿咬着唇,满心的愧疚,她何止对不起姐姐和八阿哥,她也对不起皇帝。
“玉儿,朕必须把自己还给大清。”皇太极在大玉儿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朕就把这后宫,都交给你了,好快些把身体养好,替朕守着这个家,替朕守着你姐姐。”
大玉儿答应了,一点头,眼泪便落下来,皇太极温柔地擦去她的泪水,可自己却双眼通红:“玉儿,对不起,我亏欠你的,这一生都还不清。”
第216 玉儿的名声很不好
大玉儿知道,皇太极明白他要把姐姐交给自己,对她是多残忍的事。可她也知道,因为丈夫在这世上能信得过的人,寥寥无几。
此生她注定得不到丈夫对姐姐的爱恋,可他们,永远是大玉儿生命里最重要的存在,而在皇太极和姐姐眼中,她亦如是。
“不要再哭了。”皇太极温和地说,“等朕回来,你要养胖一些,不然朕就不喜欢福临了,他把你折腾得这么惨。”
“我会好好的。”大玉儿哽咽。
“还有,朕不会再像对待他哥哥那样,对待福临。”皇太极沉重地说,“过去的一年,朕太得意,太轻狂,现在才明白,没有什么比孩子健康平安更重要。朕盼着福临健康长大,那些虚荣的尊贵和骄傲,先放一放。”
大玉儿连连点头,皇太极语重心长地说:“千万别误会朕,别以为朕不在乎福临。”
过去的一年,皇太极仿佛经历了人生巅峰的喜悦,身边有相爱之人陪伴,膝下有稚儿嗷嗷待哺,国事家事事事顺心,他忘乎所以、他得意忘形。
他以为美人可以和江山并重,却忘了江山能承受风霜雨雪金戈铁马,可美人的肩膀是柔弱的,美人的腰撑不起千斤重。
走出关雎宫,寒风飒飒,盛京冬日最后的肆虐,挺过这一阵,便能有春暖花开,可皇太极并不知道,他心爱的人能不能熬过隆冬。
哲哲从清宁宫的门出来,阿黛手里捧着重重的护甲,哲哲向皇太极福了福,走上前,阿黛将护甲递给尼满。
“皇上,这是我为您准备的护甲,请千万穿戴好再上战场。”哲哲温和地说,“您放心地去漠北,家里的一切有我在,我会守护好她们每一个人,等你回来。”
皇太极颔首,将一旁宫女捧着的他的雪衣,披在哲哲的肩膀上:“哲哲,你我都保重。”
哲哲昂首:“皇上,愿您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隔天一早,十王亭前三军集结,皇太极御驾亲征,带兵奔赴漠北平乱,豪格策马相随,意气风发。
多尔衮站在人群中目送他们离去,下意识地转向昔日每一次出征前都会看的方向,但今天,那个角落里不见伊人倩影,他知道,大玉儿的身体还没恢复。
十王亭前的人群散去,多铎在多尔衮耳边轻声道:“皇太极的心太大了,他不怕去了漠北再也回不来,不怕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