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并不关心现在是什么时间,也没有那么想给手机开机。
他只是需要找点事做。
非常迫切。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客厅里的KIKI并不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但这种动静对于人类来说很小,对小猫咪来说却无法忽视。趴在猫爬架顶上舔毛的裴钱小耳朵突然打了个转,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卧室的门缝,瞳孔幽幽的缩成一条线,马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之后轻盈的跳到地板上,摇着尾巴跑到卧室门口,开始挠门。
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KIKI注意到裴钱的动静噌的一下坐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竖起耳朵听了听,马上跑回去拿出手机给陆诚打电话。
接起电话的时候,陆诚下意识的瞄了一眼靠在病床上看直播录像转移注意力缓解疼痛的裴言之,被精确的捕捉到视线。
裴言之马上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仗着自己除了右手之外的其他伤已经缓和了不少,当即把手机放下,腾出左手撑起身子开始思考扯掉点滴立刻出院的可行性。
陆诚一眼看出他的目的,二话不说把他摁回去,裴言之自作自受扯到胳膊上的伤口,疼到龇牙咧嘴。
挂掉电话之后,陆诚把手机塞进兜里。
梦琪说裴钱一直在卧室门口喵喵叫,万里应该是醒了吧?陆诚说。
程遥一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裴言之别提有多担心,盯着陆诚试图说服他:肯定醒了,不然裴钱不会在门口转悠。你不知道他有多犟,既然这么多人劝了都没用,他把自己饿死在里面都不会出来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我得回去。
不是我非要拦你。陆诚都无语了,劈头盖脸一顿骂,问题是你心里没点B数吗,你觉得自己能走出几步?就算能坚持着回到家,你能保证手上刚缝好的口子不裂开?到时候血渗出来,你能保证自己不会当着万里的面疼晕过去吗?他昨天就已经崩溃过一次了,你是想把他逼疯吗?
裴言之被骂醒,躺在床上说不出话,满脸担忧。
这两天陆诚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办法,给自己导师打过电话,也咨询过不止一个心理学专业的同学。
他听到了很多不一样的意见,但细想下来,在程遥身上似乎没有一个适用的。
对遥遥万里来说最好的药是裴言之。
可昨天发生的事情把这药变了质,副作用大的堪比毒药。
陆诚反复思考,只想到一个办法。
事到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只能赌一把。
你相信我吗?
陆诚突然对裴言之说。
裴言之短暂的愣了愣,脱口而出:相信。
我现在回去,说服他过来见你。陆诚说,虽然有可能毫无作用,也有可能火上浇油。
我相信你。裴言之毫不犹豫的说。
陆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头走了。
给手机插上数据线之后,程遥盯着漆黑屏幕中央显示着正在充电中的标识,上面只有细小的一条红线,因为还没有足够的电量支撑开机,必须再等一会儿。
裴钱在门口不停地叫,程遥置之不理,默不作声的坐在床上。
他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没干,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直到屏幕里的电池标志上面的点亮显示为绿色他才后知后觉的开机。
时间接近晚上七点,看日期,确实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锁屏壁纸是他和裴言之第一次一起散步的时候随手拍下的落日,程遥打开相册。
做饭的裴言之、喂猫的裴言之、浇花的裴言之、沉睡中的裴言之
每一张照片无一例外,全都和他有关。
他盯着看了很久,无数次点击右下角的垃圾桶标识。
最终一张都没舍得删掉。
事实上,程遥对自己身体情况十分了解,当活力和精气神流失,疲惫在细胞里蔓延滋生的时候,他是可以明显感觉到的。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无论是生理上,还是精神层面。
即使在拼尽全力的回避和抵抗之下,他依然在疯了一样的想念裴言之。
那种感觉十分难以形容,就像是坠入河流中被水草紧紧缠绕住四肢的人,无论如何挣扎都是没有用的,只会被束缚的越来越紧,沉的越来越深。
那种想要逃离却又如同抽筋剔骨一般难以割舍的爱意将他的心脏撕扯的鲜血淋漓,破碎不堪。
手指不经意的一划,屏幕中是正在玩游戏的裴言之。
他带着橙黄色的猫耳耳机,手肘在桌子上撑着头慵懒的握着鼠标,电脑屏幕里是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画面。
程遥的双眸突然颤动了一下。
他只是随口说了那么几句,裴言之就真的从来不玩任何有操作空间的游戏,除了只需要点几下鼠标就能操作的植物大战僵尸之外什么都不碰。
这游戏是当年程遥在网吧打工熬夜班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的,他自己都觉得无聊透顶。
可裴言之从不介意,玩的热火朝天。
屏幕里所有的植物都承担着自己的本职工作,摆在应该存在的地方。
但另程遥感到很奇怪的是。裴言之在每一个圆溜溜挂着呆呆傻傻的微笑的坚果墙前面,都种了一个高坚果。
高坚果脸上的表情比坚果墙要凶,体型也比坚果墙更大更高一些,可以阻挡那些可以跳跃僵尸的入侵。
照片里,顶着铁桶的僵尸已经走到了其中一个高坚果的面前,正在弯着腰啃它的脑袋。
不知道为什么,程遥的双眼被刺痛了一下。
第85章 共白首(2) 你个二百五怎么把孩子给
在植物大战僵尸里一般没有这样的玩法。
能顶得住僵尸猛烈攻击的植物并不多,使用CD也很长,大多数时候坚果墙和高坚果只需要选择一个。
坚果墙只要50阳光就可以了。
高坚果很贵,需要125阳光才可以种下一个。
程遥第一次留意到裴言之是这么玩的。
他并不太明白裴言之为什么要这么做,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感觉有些奇怪,说不清是怎样一种心情。
这时,房门外传来的声音扯回了他的神志。
大门响了,有人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程遥心中出现过也许是裴言之回来的念头,心脏为之雀跃了一秒钟。
但他很快就意识过来根本不可能。
裴言之伤的那么重,短时间是出不了院的。
不管来的人是谁程遥都不想面对,他放下手机,掀开被子把自己整个人蒙在被窝里装睡。
脚步声由远至近在卧室门口停下,轻轻叩了两下门板。
万里,你醒着对吗。
程遥听出是陆诚的声音,闭着眼睛捂住耳朵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也没听清后面他又说了些什么。
过了半晌,程遥感觉门外没动静之后就松开耳朵,从被子里露头喘了一口气。
然后门又响了,这次不同于刚才的敲门声,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程遥心猛地一跳,在门被打开之前争分夺秒的缩回被子里。
还未进门的时候,陆诚已经借着外面的灯光看到了程遥在床上的动静。
对此他并未多说什么,伸手把卧室灯打开,刚走出一步就感觉脚下一响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KIKI昨天塞进来的盐酸帕罗西汀。
说明程遥今天没吃药。
精神类药物本身就会对身体造成一部分伤害,吃了之后也不能轻易断掉,陆诚俯下身把地上的药捡起来,转头递给跟在他身后走过来的KIKI,眼神示意她回避。
在这种事情上面KIKI无理由听陆诚的,拿着药回到客厅。
陆诚走进房间,在床边停下脚步。
万里,我知道你没睡。
见床上的人一动不动,陆诚叹了口气,轻声说:你一点都不想知道裴言之现在怎么样了吗?
程遥瞬间掀开被子坐起来,望了他一眼之后又触电般闪躲开目光,双手紧紧攥着被子,垂下眼帘,因为整整一天没喝水嗓子十分沙哑:他还好吗
卧室角落的地上有一箱矿泉水,陆诚走过去拿出一瓶拧开递给他:好不好,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程遥本来想接住那瓶矿泉水,听到他这么说马上缩回手,拼命摇头。
他从醒了之后就一直挂念着你。陆诚依然维持着递水的动作,沉声道,去不去是你的自由,谁都没办法强迫你,给我一个理由吧,我一会儿回医院也好交代。
程遥煎熬了一整天都没有哭,听到陆诚说裴言之一直挂念着他的时候却突然红了眼眶,低下头嘴唇颤了颤,语调开始发抖:没有理由。
陆诚却没有多说什么,对他点了点头,既没有逼他也没有劝他,依然是刚才平和的语气:好,我会帮你转告。
可程遥听他这么说之后还是不断摇头,耷拉着脑袋伸手接过面前的矿泉水,因为手抖的缘故撒了许多到被子上,染上了鼻音:别这么和他说求你了。
那你要我怎么和他说呢?陆诚的语气十分缓慢,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解释你不愿意去看他的原因。
我我没有不愿意见他。程遥小声回答。
陆诚一针见血:你是不敢见,没办法面对他对吗?
程遥拿着水却没有喝,轻轻点了点头。
陆诚并没有责怪他什么,而是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和他分手,一辈子不见他吗。
分手两个字进钻进耳朵的时候,程遥心脏立刻悬在了半空,像被剧毒的蛇缠绕住一样紧缩着发疼。
陆诚:你做得到吗,万里。
我做不到的。
程遥立刻在心里如此回答。
如果未曾拥有过裴言之,他或许还可以咬牙支撑,浑浑噩噩的度过这糟糕的一生。
可现在他做不到了。
裴言之出现之后,他拥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心跳脉搏都为此翻涌过。
他可以接受在生命的尽头将这一切美好全部带进坟墓,可在那之前,他没办法承受失去这一切之后将要面临的痛苦。
他为你受了伤,我知道这让你很难过,让你觉得自己很糟糕。陆诚长叹了一口气,对他说道,但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他是心甘情愿为你做这些的吗?如果那把刀指向你的时候他没有这么做,从而导致了最坏的结果,你让他怎么活?
程遥低着头,下意识掐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
陆诚:像他这样的伤,麻药的劲过去之后真的会很痛很痛,但你知道吗,从昨天醒来到现在,他没有喊过一声疼。因为如果躺在病床上的人换成你,他会比现在难受一万倍。
说到最后,陆诚忍不住越来越大声,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植物大战僵尸这个游戏,设计的没有任何不合理。
程遥脑子里嗡了一下,完全没想到陆诚会一语中的,提起这个。
坚果墙是因为向日葵提供的那50点阳光才能存在,在前面抵挡伤害是它存在的意义和使命,也是它微笑的原因。陆诚道,你曾说它很笨,那我问你,裴言之笨吗?
程遥没说话,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个问题。
这时陆诚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将其靠近程遥,点开回来的路上裴言之给他发的微信语音。
[要是遥遥醒着的话你帮我带句话吧,就说,我手疼。]
从手机里传出来带着细密电流的话音落后,程遥的心理防线突然粉碎崩塌,聚集在眼眶里的泪水夺眶而出,源源不断的顺着脸庞滑落,一滴接着一滴砸在被子上。
陆诚反而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对着屋外大喊:梦琪。
KIKI不到三秒钟的功夫就跑了过来,看到程遥坐在床上大哭气急攻心,怒骂:你个二百五怎么把孩子给我整哭了!
陆诚瞪大了眼,憋着满肚子委屈眼睁睁看着KIKI从他面前跑过去快速从床头柜抽出几张纸巾又哄又劝,伸手要给程遥擦眼泪。
但程遥根本坐不住,一边用袖子抹眼泪一边爬到床边把矿泉水瓶放在床头柜上,穿好鞋之后头也不回的往外跑。
穿着睡衣披头散发的KIKI完全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钟之后立马给陆诚来了一脚。
愣着干嘛,等我去追!?
还好电梯上来的没那么快,陆诚在楼梯间追上程遥,开车带着他奔往医院。
一路上程遥依然和当时去派出所做笔录的时候一样默不作声,但精神状态明显不一样,他仰头灌了半瓶陆诚递过来的水,擦干眼泪反复进行深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绪,压了压额前的头发挡住眉毛上的伤口,尽量让自己显得精神一点。
到达医院的下车的时候陆诚才发现,孩子已经一声不吭的把自己捯饬的和平时直播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了。
但是,在路上又是憋泪又是打开窗户吹风给自己眼睛消肿的遥遥万里做的所有努力全都变成了无用功。
在病房门打开看到裴言之的那一刹那,程遥的眼睛又在三秒钟之内被泪水染红了。
早就收到陆诚消息的裴言之也在小朋友来的路上做了许多准备,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狼狈,见到站在门口可怜巴巴看着他的人之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弯起嘴角抬起左臂对他招了招手。
怎么又哭了,过来。
脸上和身上的那些外伤其实都不算特别严重,就像磕着碰着了一样虽然当天疼得不行,只要喷好祛瘀消肿的药好好躺着不乱动的话好的并不慢。
但即使如此,裴言之脸上还是有几块很明显青紫的伤。
程遥一小步一小步缓慢的挪到床边,低头盯着他被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右手看了半天,根本不敢碰他。
病床被升起了一半,这样半靠着的姿势裴言之还算舒服,他抬起左手轻轻抹掉程遥脸上的泪,扯动了透明输液管和吊瓶一起左右晃动。
程遥被吓了一跳,赶紧抬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轻轻放回床上,沮丧着小脸,抬手用袖子擦眼睛,眼泪越擦越多,鼻涕也紧跟着开始往下流,可怜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