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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十七堂发展到季老临终前提出的目标后,雷湑就打算退下来,但是堂里的那些人都不同意,为这事闹的很大,阿一顶着大家伙的期盼出现在村子里。
  但是他还没说上两句就被指使去挖蚯蚓,然后又被指使着挑大粪去浇菜。
  雷湑把蚯蚓穿到鱼钩上,把鱼竿一甩,“你去跟他说,浇完了如果还闲得慌就去砍柴。”
  旁边蹲在水桶边的江余把仅有的一条鲫鱼抓起来丢篮子里,“你真不管十七堂的事了?”
  “我老了。”雷湑认真的说,“剩下的时候只想陪着你。”
  已经用了自己的十几年报答了那个老人,都过去半辈子了,他想以后的生活过的简单点。
  这么多年过去,他感受到了a市的繁华,也得到了那些真假难辨的仰慕和敬重,但是他终究是个生活在大山里的农民。
  喜欢在鸡鸣狗吠声中开始一天,而不是机械的闹钟声。
  江余没有再多说,把话带给阿一,阿一在村里住了几天,把菜地的小沟翻了一遍,似乎也想开了,回a市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轻松。
  过了几年,雪梅带着孩子回来,那孩子很乖,甜甜的喊江余和雷湑干爹。
  江余从口袋掏出两个大红包给他,看着对方一蹦一跳的围着石磨转圈,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孙余晖。
  那些片段不受控制的往外涌,挡都挡不住。
  “大湑,你们不领养一个吗?”趁人不在,雪梅去找雷湑,她摸·着已经有点凸·起的腹·部,说出了来之前跟丈夫商量好的决定,“要不把豆豆放在你们身边。”
  “不了。”雷湑摇头。
  “那你们老了怎么办?”雪梅不不放心。
  “他有我。”雷湑沉声说。
  雪梅忍了又忍,终究只是长叹,咽下了那句人世无常。
  之后雪梅每年都回来,去爸妈的墓前看看,陪江余他们过上几天再离开。
  一年年老去,在外面打拼的人们开始慢慢回到生长的这片土地,带着一身沧桑和阅历,陪伴自己的另一半安享晚年。
  村里人常说落叶归根,大概就是这样。
  这天中午,雷湑有点渴,想去拿杯子,手却扑了个空,他一时没回过神,一声清脆响将他拉回现实。
  “发什么呆呢?”江余走过来,把地上碎裂的杯子扫了。
  雷湑低头,视线仿佛被一块厚厚的黑布蒙住了,他放在腿上的手紧了紧,沉默的等待那块黑布一点点撤出,没有去想下次再出现是什么时候。
  “是不是哪不舒服?”江余盯着他的那只眼睛,透着探究和不确定。
  “想喝茶了。”雷湑低声说。
  江余在他脸上停了片刻,转身去泡茶。
  从那以后,雷湑经常去抚·摸江余的脸,他仔细的用指腹描摹,仿佛是要一点一寸都给刻印下来。
  他每天早上醒来,总是会去看靠在他肩窝里的人,然后庆幸还能看见,睡觉都会凝视很长时间,做好是最后一次的准备。
  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坚持,在两年后,一个很平常的午后,雷湑正在院里抱着一个盆子喂鸡,光线如同被什么切割成无数个碎片。
  雷湑抓了一把米扔到地上,平静的承受了卷来的黑暗。
  他没有露出怅然若失的样子,当年医治的时候,那些人都说他的那只眼睛很快就会看不见,老天已经多给了他几十年。
  从外面回来的江余看到轮椅上的男人那只眼睛无神的停在一处,平时的深邃漆黑全都没了,他的呼吸一顿,伸出手在对方眼前摆了摆。
  半响,江余蹲下来把手放在雷湑腿上,沉默不语。
  雷湑摸摸江余的脸,将那点凉意摸掉,捧住亲·吻了几下,“不哭。”
  “我就没哭过。”江余从鼻子里带出的声音有几分浑浊。
  雷湑将那声叹息吞进肚子里,俯.下.身,唇贴着江余的额头,缓缓轻碰他的鼻子眼睛嘴巴。
  院里的鸡还在扑腾着吃米,它们理解不了那种伤感。
  成为一个瞎子,生活有太多不便,雷湑一个人努力的适应,他不想让江余为他的事难过。
  在这年年尾,江余的左眼也看不见了。
  两人残的残,瞎的瞎,他们用一只眼睛来看这个世界,比从前更加仔细。
  过完年后,雷湑的头发白了很多,几乎要去找有多少根黑发,他自己不知道,江余也没提。
  外头的炮竹声噼里啪啦,江余瞥瞥院里受惊吓的鸡鸭,“三叔家办喜事。”
  雷湑侧耳去听,“送礼了吗?”
  “给了两只老母鸡。”江余古怪的说,这里的人更兴送老母鸡。
  “那还剩几只?”显然雷湑也看重。
  “多呢。”江余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蛋,他偶尔炖了给这人吃,还有个屁。
  两人聊了一会,就被三叔家的人上门来请他们吃酒去了。
  八月十五,中秋
  这天晚上,圆月当空,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吃饭聊天,村里热热闹闹的。
  江余和雷湑吃完晚饭就坐在院里的葡萄架下,微凉的风吹着垂落的葡萄叶左右晃动。
  “想不想养一只小狗?”雷湑倒了杯茶递过去,家里就他们两个,难免冷清了点,他担心手边的人会觉得孤独。
  “不想。”江余把嘴巴凑过去,低头喝了两口。
  雷湑挑眉,似乎有点意外他的回答,“前两天你不是说隔壁那家的小狗很好玩吗?”
  “没你好玩。”江余瞥眼,“养你一个就够烦了。”
  雷湑,“……”
  “戒指有点紧了。”江余转转套·在无名指上的戒指,难不成是他胖了?
  “我看看。”雷湑下意识说,之后他叹了口气,一个瞎子能看什么?
  江余把戒指取下来放到他手掌里,懒洋洋的阖上眼,嘴里哼起了歌,调子从太平洋跑到外太空。
  “早些年就说要给你出唱片,你不要。”雷湑的语气非常认真,一点也听不出来是在开玩笑。
  但是细听之下,能听出来里面的调侃。
  正在艰难走高音的江余差点呛到,他阴沉着脸在雷湑脑袋上拍了一下。
  “你过完年就五十岁了。”雷湑无奈,握·住江余的手亲亲,摸到无名指将调整好的戒指戴上去。
  江余神色微变,可不是,他在这个世界待了很久,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睡觉前江余眼皮一直在跳,他捏·着手上的戒指,莫名的生出一股不安,又抓不到原因。
  “怎么了?”雷湑察觉身边的人不太对劲。
  江余摇头,才想起来雷湑看不见,他扒扒白了大半的头发,“吃月饼吗?我去拿。”
  雷湑拉住江余,将他困在胸膛,胳膊腿纠·缠着,手放到他的背部一下一下的轻·抚,“睡觉。”
  但是江余怎么也睡不着。
  快十二点那会,他起来喝了杯水,又躺回雷湑怀里。
  凌晨三点多,来自上苍的惩罚将这座小镇拉进深渊,也将镇上所有人从睡梦中带进地狱。
  江余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不能动弹,胸口阵阵钝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戳·穿了,他第一时间就是焦急的喊,“雷湑?”
  明明使出了全力,从喉间发出的声音却虚弱模糊,就像是搁置多年的留声机,掺着的杂音。
  身边传来低闷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不稳,“我在。”
  “地震了。”江余松了口气,眼前黑漆漆的,右眼血肉模糊,可能是屋顶塌陷的时候弄的。
  “嗯。”雷湑侧头,在黑暗中寻找他的气息。
  “我伤的不重,你怎么样?”江余分不清是第几次咽下翻上来的血水,胸口的每次牵动都像是最后一次。
  “没事。”雷湑的身体起伏慢下去。
  明明已经站在地狱的门口,生命所剩无几,两个人却都选择了隐瞒。
  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等不到前来营救的声音了。
  江余躺在废墟里,又一次体会死亡来临,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任务二是什么。
  “叮,任务二完成倒计时,十秒。”
  脑子里的系统声音让江余昏沉的意识有了一丝清明,十秒是什么意思?他再去问,那边如石沉大海。
  “夏攸,别睡。”雷湑的声音像是夹在风中,喘的厉害,“不准睡!”
  “嗯……”江余沉重的眼皮动了动。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年年对着蛋糕许什么愿吗?”雷湑低低的说,“我想有个家,就我们两个人。”
  “真俗。”江余勾唇,他想笑,却只能咳了几声,咳出了许多血水。
  雷湑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想有个家,直到他和江余站在教堂,接受神父的祝福,他的愿望终于达成。
  到今年,刚好是二十年,可是他想要一辈子。
  身体越来越冷,江余试图想往雷湑靠一点,努力了几次也没能如愿,大概是放弃了,他拧起的眉头舒展开,声音很轻,“我有点冷……”
  耳边时有时无的呼吸消失,雷湑一片黑暗的世界也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强撑的那口气没了动力。
  他将被重物压在土里的手臂·抽·出来,扭曲变形的隐隐看见白骨的手掌一点一点移过去,将已经停止呼吸的江余搂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我的心因你而跳动,你不在,它便停止
  ☆、第88章 卷八
  c市,初冬,六点半
  天还没亮透,夹着蒙蒙的灰色,冷冽的风吹在裹·着厚厚一层的外套去上班的行人脸上,惹来的是没完没了的埋怨和咒骂。
  位于铜湖湾的偌大一片别墅区还沉浸在寂静中,其中一栋别墅前的花园里传来一声声狗吠,一只德牧从木屋探出头,冲楼上阳台不停的叫唤,似是在像它的主人提醒饿了。
  阳台上摆放着一把藤椅,背面是一排落地窗,透过那一点缝隙能看到很宽敞单调的卧室,白色大床上的男人维持着刚睡醒的姿势,凌乱的发丝下,俊朗立体的五官带着复杂多变的神色,迷茫,震惊,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