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黛公主的贴身侍婢宫女菊夏看着虞子婴那几近陌生而孤傲背影时愣了好一会儿神,等到她越走越远时,才蓦然清醒过来,提着裙摆急急忙忙地赶上去。
去哪里?
虞子婴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大巍峨猩红城墙之上,那一片蔚蓝千里无云的晴空,微风拂过,带动她的三千青丝与衣袂纷纷扬起,她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那就是——惰来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而不可推测,或许是玄术师对于天敌的一种本能感应,她觉得他此刻好像就藏匿在这座城中的某一处,正用着一双冰冷而慵懒的玲珑眼眸俯视着这一座瑛皇国的国都。
“公主,您走慢点,万一您出去后那些贱民冲撞了您,可怎么办啊?”菊夏谨守本份,只敢站在离她身后一步之距,一脸担忧恐惶地劝阻道。
虞子婴回过身,意味不明地睨了她一眼后,并没有出声,但那无形的压力已令菊夏脸色一变,眼珠僵硬地左右转移,不敢直视公主殿下那一双骤然漆黑幽深的眼瞳,额上也因不安地渗出一层细汗。
怎么回事?她竟觉得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的公主,竟比那对她又骂又打的公主更恐怖。
就在她忍不住准备跪地磕头求饶的时候,却不想公主直接出示了令牌便出了宫门,径直从城西宫口朝着繁盛人杂的西街而去。
由于皇宫内苑重地,前面有一整条长安街空无一人,由士兵把守异常安静,但一旦走出街口,便能看见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涌来。
正值午后时分,商贩活跃酒肆客盈,来往街道的人群跟接龙似地串接串,堆扎堆。
虞子婴扫视了一下街道分布,便带着身后一脸紧张无措的菊夏,一直如茫头苍蝇一样地在街上各处转啊转啊,由于街上人流量密集,菊夏也不敢高呼或阻拦公主,怕会暴露了公主的身份。
她唯有一直寸步不离小心地跟在公主身后,提防四周可能发生的危险,直转得菊夏快晕头转向的时候,却见公主甩开了她,独自一人进了一条暗巷。
她一惊,赶紧拨开人群,赶紧小跑地也跟了进去,却不想刚一进去,便被抚住了口嘴,她骇得魂飞魄散,唔唔唔地瞪大眼睛,使劲地挣扎了几下,最后无力地晕倒在地。
这时,蹿入一条侧巷的虞子婴才步出,转过身来。
这时,被昏迷在地的菊夏跟前,站着一个与菊夏一模一样面容的人。
“太慢了。”虞子婴吝啬地给出三个字的评语。
“菊夏”一听,愤愤甩掉手中涂有*药的帕子,勃然大怒:“你以为爷是自愿想想来的吗?!”
一出声却不是菊夏那道娇嫩的女子嗓音,而是一道粗砺低沉的男人嗓音。
此人赫然就是华铘。
华铘自从离开天枢来到中原,他就不止一次觉得自己一定是史上最倒霉的男人。
他追杀一个男人,却一直被这个男人当成老鼠一样的戏耍玩弄,他被一个女人救了,却一直被这个女人不断地反复地利用加欺负。
他顿时觉得人生活着还有什么狗屁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呢!
“那什么还是来了?”虞子婴反问道。
华铘看着她半晌,神色变幻未定,他似在纠结某一件事情,就像踏前一步会掉进蛇窝,退后一步又会掉进虎穴,但最后他仍旧选择作死的行动:“……腾蛇唯一仅存的皇族其实没有死,对不对?”
虞子婴平静地看着他,即使是用这张宝黛公主那张充满朝气艳丽的面容,华铘依旧不会错辨眼前这个女人是谁。
总有那么一种人,靠得不是脸来征服世界,而是靠着与生俱来的一种气势,明明以她的身高来看是仰着头看你,但你却总有一种理所当然被俯视的感觉。
“是舞乐告诉你的?”她甚至不需要一秒钟,便直接抽丝剥茧地找出他问此话的原因。
华铘一听,瞳仁一紧:“难道是真的?!”
虞子婴没有回答他,而是好奇地反问道:“为什么你会认为我的回答就是正确的答案呢?”
华铘皱眉,用着菊夏那张碧水清透般楚楚可人的面旁做出男性十足地神情,他不耐地抿着嘴角,道:“你……你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那个俗媚妖医已经证明了他就是腾蛇一族的族人,他说你知道这件事情,若我想知道答案就来问你,你若愿意就会告诉我真相,我觉得他没有必要骗我,现在是你要怎么样才肯告诉我?”
虞子婴很自然地接道:“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答案你迟早都会知道的。”
华铘脸部表情一阵扭曲:“娘个稀匹,万一你要我留在你身边一辈子的话,那怎么办?”
“你放心好了,你还没有那么长的利用值价。”虞子婴表情很认真地回道。
噗——华铘感觉自己又想吐血了。
——
两人发现对方的语言谈不拢后,也就干脆不交流算了。
在两人走后,无相留下来听候虞子婴差谴的几名雪狐使接收了菊夏的身体,他们刚走到大街上时,便听到前方一阵人扬马翻的惊恐声。
“天啊,是鬼蜮国的人来了……”
“鬼蜮国?啊——娘喂,还真是鬼人来了,瞧那黑幡红邪云的标志旌旗!你们说,那鬼蜮国来咱们瑛皇国做什么?”
“喂喂喂!还闲聊个屁啊,赶紧逃啊,莫不是鬼蜮的人准备侵略我国了?!”
人心惶惶,一番交头接耳,怨声载道后,便是一哄而散地逃离、找安全地方躲藏起来,即使他们知道若是两国真的发生战争,这么做也等于零,但人心就是这样。
“夏菊,我们找一间视野开阔的茶馆。”
虞子婴不打算随波逐流地离开,但直戳戳地站在这里又太显眼了,很明显上一秒还人多口杂的街道,此刻空荡荡地,只剩下一些零碎收摊、跟步履匆匆的路人……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之前虞子婴听牧骊歌稍微提过一点,这次鬼蜮国也参加了朝渊国景帝的选妃活动,按他们要前往朝渊国的路径的确要需要经过瑛皇国,可路经并不表示两国“友好”到有必要特地进来拜访一下的程度,不是吗?
事实上,鬼蜮国就是一个十分孤僻且拒绝与别国产生交流的闭塞国家,别说是跟瑛皇国搭不上半点关系,以往但凡跟鬼蜮国凡是搭上点关系的,最终结果不是被它的铁骑踏毁灭掉了,就是被吞并吃掉了。
鬼蜮国的残暴凶名与它的孤僻自赏的国情同样闻名于世。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鬼蜮国的人前来瑛皇国,亦不辨是福是祸。
两人花了大价格,才在西街视野最好的茶馆二楼包了一间雅间,虞子婴听到一阵整齐而响亮的马蹄啼塔啼塔的响声,便从窗边朝下望去,但见上千人的步伐,由远及近地汇成一道震撼人心的浩荡的队伍,队伍像一条黑红色带子一样,在寂静的街道沙沙而过。
街道很静,亦很腾得很空旷,上千人的军队经过却连一丝咳嗽声都没有,除了纪律严明能够解释得通之外,便是军伍领头的披着一件鏊袍披风的魁梧男人的气势太过强势的缘故。
看着那渐渐显现男子轮廓他骑着一匹高大通体黑黝的骏马,健美而挺拔的身姿被映在蓝天与幢幢建筑,黑潮军队之间,但他却不显渺小,反而一身压抑的气浪像咆哮的海啸一样震荡着四周,令人心惊胆颤。
鬼蜮国领头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俊朗霁月的男子,他背着一柄无鞘阔剑,墨蓝色的碎发被风吹乱,却添了几分不羁潇洒,他棱角分明的轮廓,犹如希腊太阳神般身姿凛凛,可惜脸上半罩了一张银色面具,令人看不详细具体面貌。
周遭但凡离得他近的,都被震怔地喉咙发干嗓子眼儿冒不出一个字,好像这名鬼蜮领头身边就是一处黑暗的隔绝地带,那极强的领域感,令人感觉稍有不甚被卷入,面临的便是一场灭顶之灾。
虞子婴怔忡地盯着他,目光犹如浸入墨汁般浓稠幽暗。
她仿佛在耳畔再次听到,有人用一种轻快爽朗的调笑语调,却暧昧温柔地靠近她耳旁,喊着她:子婴妹妹……
“这鬼蜮国究竟派来的什么人啊,竟然有这么强大的气势!”
与虞子婴的沉疑不语不同,华铘就像一个刚从乡下进城的刘姥姥一样,站在虞子婴旁边,双手扒拉在窗棂前,嘴里啧啧称奇,眼露饮羡之色。
他也曾梦想过,要是有一天他也能带着这么浩荡气势汹汹的军队横行在街道之上,接受万民的仰慕,那该有多兴奋刺激啊!
“怒……鬼蜮国的怒王殿下。”虞子婴语序很低,带着某种诡谲的音调轻缓而道。
刹那间,华铘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他蓦地转过头,掏了掏耳朵,脸上的表情极度扭曲而犀利地问道:“啥?你说那个人是谁?!”
虞子婴亦收回视线,眸如点漆,却隐有点星碎光,似漆黑夜空中点缀的星光,华丽而深沉,她望着华铘的眼神就像很愉悦地宣布他的死刑一般,每一个字都读得很清晰:“七罪之一的怒,亦就是鬼蜮的靳北殇——怒候。”
华铘茫然呆滞了一会儿,最近沮丧又无奈地接受了事实,他低下头,嘴角狠狠地抽搐一阵:“你说我这都什么狗屁运气,听智长老说,被称为七罪的那七个人,都是病态的杀戮者,我们天枢封存了这七人的资料,声称绝不接他们七个人的生意,铁定赔本到姥姥家去了,却没想到,刚送走一个恶鬼,又tm碰见一个更难缠的来了……”
“更难缠?难道你们之前跟他有过接触?”虞子婴觉得他话里有话,便生了兴趣询问下去。
或许华铘觉得丢脸,也或许想找一个人倾诉一下自己的苦逼境遇,便用了一种含蓄又愤慨的复杂语气述说起:“嗯,是前年惰皇的手下,一个叫猀华的男人来发任务,因为他是惰皇的人,天枢不好拒绝,于是他跟族老们谈拢好刺杀的价格,再根据探听到的资料,便派了五十名顶级杀手,但结果,他竟比资料上的描述更变态,最后五十人无一人活着归来……而被送回的尸体,也都只剩……”
“我知道了。”联想到怒杀人时那残虐的方式,虞子婴淡定地表示已经能够理解他没说完的话了。
☆、第三十七章 公主门前事非多
“喂,我说‘瑛皇国的宝黛公主’,你觉……你觉得,他难道真的是来攻打……瑛皇国的?”华铘惴惴地抓住横梁一端,脸色即严肃又冷凝。
他特地点明她此刻的身份,便是警示她与瑛皇国此刻的命运是殊途同归的,给他绷紧点儿认真点儿,若当真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他们两只隐藏在浮萍下摸鱼的小蜉蝣,绝对难逃被牵连的逃徒下场。
“那么‘宝黛公主的侍婢夏菊’,你觉得哪一国跑来侵略是来得如此平静?”虞子婴冷淡一晒,轻轻拂动窗棂染上的尘芥,阳光融入她肤色,双眸漆黑,姿态斐然。
“……或许是先来踩点呢?”华铘不确定道。
“鬼蜮国的怒候亲自来踩点,看来瑛皇国的面子的确够足了。”她点头颔首,顺着他的话而道。
由于她回答得太理所当然,以置于华铘险些都信以为真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她虽用的平述句,但言语之中的讽刺却诘问却半点没减少,顿时面赤涨红,好在戴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倒不置于将迥丑之态给暴了个光。
“混裘,耍我很好玩吗?!不是就不是,你们中原人的脑子都坏掉了,说句话偏生要绕几十个弯……”
“我很抱歉,我们中原人说话习惯了跟同一水准的人交谈,一时并没有习惯跟脑子一条线通到底的异域人说话的方式。”虞子婴斜向他,很认真地在跟他道歉。
华铘怔愣地看着虞子婴半晌,最后像是认输般地耷拉下脑袋,嘴里嘟囔低咒:“有时候爷觉得……或许你比那所谓的七罪还要更恐怖也不一定,所以爷有什么有怕的呢,只要他们敢惹爷,爷就将你扔出去,铁定逮着谁谁就倒霉……”
“……还真是谢谢你的赞美了。”虞子婴转开视线,望向窗外。
“……”
就这样两人再次陷入了循环的沉默无语。
华铘看着那即使什么也不做,似旧掩饰不住一身血煞之气蔓延四周的鬼蜮国的怒侯,再侧眼看了看身旁一直目不斜视注视着他的虞子婴,嘴角挂上一道浅浅的笑,那笑很浅却勾勒得很怪,他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思,突然问道:“你认不认识那个男人?”
虞子婴闻言,神情未变,虽然她似旧风清云淡似的,但眉眼却愈发深沉幽得:“你想做什么?”
不是问你为什么这么问,也不是回答认识与不认识,却是一针见血,挑出他那话中隐藏的不怀好意的毒脓。
华铘倒是被虞子婴的聪明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他一双褐瞳阴沉,奸邪一声笑了:“哈,那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爷都帮你一个忙好不好?替你找个由头,去替你的‘皇帝兄长’问一问这‘来者善不’的煞星,究竟跑来你们瑛皇国想干什么吧?”
虞子婴已经懒得吐槽他那一恢复自我声音便怪腔怪调的中原话,也懒得纠正他“来者不善”是如何运用成“来者善不”,她淡淡地警告道:“你这么做,倒霉的可不只是我一个人……”
华铘吊梢起眼角,就像阎罗身旁的小鬼一样,狰狞着一张邪恶的脸,咧开嘴道:“就算是赔上爷,爷今儿个也得让你这个可恶的中原女人不好过!”
他们中原人不是说过,某种眼睛红嗵嗵的弱小动物被逼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爷他这种孤野横行的一匹狼!
他其实在跟虞子婴谈话的时候,便暗中使了小动作了,他从袖中滚出一颗绿豆大小的铁珠,瞅准对面酒肆二楼栏杆上某一根支柱,弹指一射,但闻“咔嚓!”一声,楼上那一群在栏杆旁挤挤拢拢探头观望的人便像是叠罗汉般一层接着一层从断裂栏杆的缺口一咕噜地摔下去。
“哇啊啊啊——”
一片惨烈的尖叫此起彼伏,所幸酒楼下面停了一辆木架子车,车上横架了一层遮雨遮阳的布帷,有它拦着,这群人倒不置于摔个好歹,只是一个累着一个累骨碌碌地从上面摔砸拦了架子车后,都不受控制地滚到了街道中央去了……
这时华铘也翻身从窗口跃下,假装他是跟那伙人一道儿摔跌了下去的。
要不是忌惮虞子婴一身诡谲莫测的武功,他就直接将她推下去算了。
在他准备恶作剧的期间,虞子婴一直冷漠旁观,并没有阻止他自编自导的这一出“戏剧”。
华铘在掉下去之后,伪装成受伤爬不起来,跟那群真受伤的人群一样牢牢地挡在路道中央。
“公主、公主,你在哪里啊?”他此刻的形象是一名十六岁少女,而且是一名貌美如花的少女,是以当他故作焦急泪含,嘶声裂肺尖叫的时候,那无疑是引人瞩目的。
此时,围绕她扩散的四周惨叫呻吟,渐渐平息了下来,他们的表情半是怔愣半是震惊,望着那个哭喊着要公主的少女。
很好!你们这群愚蠢的中原狗,都叹服在爷的惊艳演出中吧!内心各种猖獗狂笑的华铘,面上依旧是焦虑害怕,就像丢了某种珍贵物品,下一刻就会被债主卖进jy的惶惶不安。
直到她头顶终于被撒下一片带着寒气的阴影,她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原本的台词哑窒在喉咙中,这可不是装的,完全是本色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