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江蓠,我忽然觉得好累啊。”我朝着他摊开双手,余江蓠快步走过来把我按在他的怀里。“余江蓠,外面有什么东西?”
其实我更加想问的是,阿修罗来了吗?
余江蓠把我抱起来,我仰视着他,他看着斐黎的尸体,脸上是掩不住的戾气,挥一挥袖子,斐黎就真正彻底地消散在了这个世界。她的身体不复存在,她的灵魂也已经成为了我的。
我攥紧了余江蓠的衣领子,能和他在一起,是多么不容易啊。
“没事的。”余江蓠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拍着我的背,和哄孩子一样。我们慢慢地朝着外头走去。“池浅,没事了,外面只是一只小野猫路过,踩了草丛。我们现在就回去吧,我和你讲一讲余家。”
阿修罗没有来,这大概是天道对他的惩罚与安慰。斐黎是他唯一的执念吧,他觉得斐黎可以还原成为最初的池浅,而我是个变数,在余江蓠身边就已经是个变数,他改变不了我,他只能改变斐黎。
他不爱斐黎,他只是希望回来的是最初的那个人。而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也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神。
我坐在自己家的小院子里,我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法阵,法阵四周都压着一张肉眼看不见的符纸,散发着淡淡的光晕。那些以为自己还在行军路上永远到达不了战场的军士们,正有序地排着队,从法阵里经过。
千年的徘徊造成了他们的怨气,阿修罗和日天的催化让他们痛苦不迭,却也暴露了自己的存在。现在这个法阵就是要洗去他们通身的戾气,随后再统一超度,就能加快速度,为了这些亡灵,我还让余江蓠找来了小黑和小白。
黑白无常站在我的身边,小黑紧紧盯着法阵的变化,等法阵的力量不够就让我补上,小白则是更加欢脱一些,他对着我说,“那么姐姐是真的回来了?斐黎都死了,现在的姐姐就是完整的姐姐了?”
我摇了摇头,又因为忽然洒脱的心境显得特别高深。
“我不是‘我’,我是我。”我和小白解释道。
“行,我明白,姐姐就是姐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就是姐姐。你高兴就好。姐姐我帮你盯着点这些鬼怪。”小白跑到小黑身边,笑眯眯锤着小黑的肩膀。“嘿,小黑,别忧郁了,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再下来他们两人交谈了什么我倒是没有刻意去听。他们看我的眼神可不一样了,尊重而克制,喜爱却不狂热,他们是接受我了。
这样就足够了。我转头扯了扯余江蓠的袖子,他说过会告诉我余家的事情。
余江蓠靠在墙边,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色袍子,领口处有金线的刺绣,他低头对我垂了眉眼,缓缓开口,“既然你想起来了,我就不再多解释我的事情,只说余家的事了。最开始,这对夫妻是我在寻找你的魂魄的路上认识的,那一天,我借住在他们家里……”
说到借住其实也很勉强,因为余江蓠在那时候对住宿条件其实没有要求,他仅仅是找了一处可以遮挡风雨的废弃的房子坐着而已。
余江蓠告诉我,从他知道我,知道感情这个词的那一刻,他爱上了我。就像一只囚鸟在金丝笼子里日夜歌唱,放弃了自由一般。他的感情浓烈,而我的一盆冰水让他不敢轻易尝试,所以他以弟弟的名义在我左右,似乎这样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真是可笑,哪里会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我的离开,让他几乎连入睡都成了奢侈。就在他睁着眼睛几乎要等到天明的时候,余妈妈出现了。
在古时候,下雨是个很有缘分的时间。不知多少文人骚客皆在雨中沉醉,又有多少才子佳人在雨中相遇相知。就在那个天色破晓的凌晨,下起了倾盆大雨,仿佛天上破了一个口子,整条银河都落到了人间。
余妈妈去山寺中礼佛,本想着连夜赶路回去看看即将进京赶考的儿子,谁知天公不作美,一场暴雨,马车都陷进了滂沱的雨的泥泞中,竟然是没法再前进半分了。正好余江蓠所在的这座破屋子在半山腰,就在余妈妈他们一行人的面前。
马车没法前进了,不进屋子躲雨就是笨蛋。余江蓠看着外头的大雨的时候,不少丫头小厮就往屋子里灌了进来。余妈妈在随身丫鬟的陪伴下打着伞进来的时候,正好和余江蓠的目光对上。
她的大丫头赶紧上前和余江蓠道歉,说了些对不住我们不知道里面有人云云,不过小厮已经在一处干燥的地方升起了火,也铺出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座位。
余妈妈坐在火堆旁的时候,对着余江蓠招招手。
余江蓠垂眸,这妇人长得本就富态又能给人好感,再加上这并不是一个需要避讳外男的时代,妇人小姑娘和男子待在一起也不会招人多嘴。他摇了摇头,拒绝了妇人烤火的邀请。他不需要烤火,他不冷,或者说,这点火星子,烤不暖他的手和心。
雨越下越大,天色渐亮也没有下好的趋势。余妈妈不住地叹气,不少丫鬟围绕在她身边,不住地安慰她什么。她摇了摇手,走到余江蓠身边,拿出一个烤得温热的小饼。从小饼外表的纹路就可以知道这食物并不如它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年轻人,你来尝尝这东西吧。我看你坐了一整夜,想必也是很累了的。”余妈妈温柔地笑道,她一向就心善,看着这可怜的年轻人,忽然也觉得他们两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同病相怜。
余江蓠没说吃,也没说不吃,皱了皱眉还是接了过来。
余妈妈直接坐在了他的身边,自顾自地说起来,“这雨,怎么还是没有下完。我的儿还要进京赶考,不知道我这次回去能不能赶上,他要是先走了,可怎么好。年轻人,你也在等人吗?”
余江蓠的眸光闪了闪,是啊,他在等一个可能不会回来的人。
余妈妈不需要他的回答,反而温柔地接着说道,“这么大的雨,我还真的感觉不是很好,不过我刚刚拜完佛祖,听说这里的寺庙很灵,应该可以保佑我们一家的了。”
余江蓠勾起了唇角。人就是这么天真。漫天神佛可都没有这么空闲的。唯一心善的,一个下了地狱,地狱不空,誓不出来,另一个,直接散了。